巴金老人說過一句話:“我之所以寫作,不是我有才華,而是我有感情。”
這句話曾帶給我很大的觸動,現代的生活凡事都講求“效益”,等待一朵花開的心境在“地球村”的小世界里顯得不那么受用。隨之而來的,是無限的焦慮和迷茫。畢業的焦慮工作,單身的焦慮婚姻,父母焦慮孩子,學生焦慮分數……
我們的一生,應當如何度過?
《圣經》中有一句話:“你的財寶在哪里,你的心也在哪里。”在物質橫流的時代,太多的欲望和遐思蒙蔽了雙目,對權斌的懼怕,對利益地追逐,那些即時的回報刺激你的神經末梢,讓你獲得極大的快感。而那些吟詩作對的詩詞,相較之下顯得無關痛癢,棄之如履,偶爾在茶余飯后拿出來曬曬,成為談笑的下酒料。
不禁自問:詩詞在這個時代還有存在的價值和意義嗎?
1.詩詞浸潤生命
杭州的春天異常美麗。湖光山色,總免不了出去踏青。不論是熱鬧的西湖畔,還是寂靜的萬松書院,都能帶來美的生命高峰體驗。清晨的陽光下,我信步走著,驀然間冒出一朵嬌艷的菊花桃,在棕褐色的枝杈上,獨自盎然盛放,倏地眼睛為之一亮。
腦海中立馬就蹦出了一句:“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不禁假想千百年前是否也有一個人和我一般,為了春天的一枝花開而欣喜不已,手舞足蹈地想要把它饋贈給友人。
當你想要伸手去觸碰的時候,“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的傷感卻猝不及防地襲來,青春急促又絢爛。我們不停地錯過花枝滿丫的昨日,又要錯過今朝。一切生命都生機盎然地破土而出,而另一些枯萎的殘枝卻無端地被“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了。
那些童年背誦的詩詞,或許已經殘留了一個模糊的記憶。然而,它們并沒有隨著年日的逝去而消褪,只是靜默地蟄伏在你的腦海中。待到那個契合的時刻降臨時,詩意便如希臘神話中的酒神一般,興致盎然地持一壺酒秉燭夜游。
翻開《金性堯注唐詩三百首》,里面的所選作品從古風到近體,既很完備,又分題材。或許只是寥寥幾言,但承載了無數人一生最真摯與深刻的情感與思緒,借助詩歌歌唱出了靈魂的曲調。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說,每一個人并非生而孤獨的。打個比方,當你在春天漫步在西湖邊,感受暖風的微醺,就感到“最愛湖東行不足,綠楊陰里白沙堤”的愜意;當你在異鄉形單影只,就有“春風不相識,何事入羅幃“的愁煩;當你在和平年代,就會感恩沒有“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的無奈;當你偶然闖入一座深院,便生發出“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的蕭瑟……
被詩詞浸潤的生命,不會在每時每刻讓你熠熠閃光,卻能讓你在某個瞬間,借助詩詞穿越歷史,感知那千百年來沉淀的情愫。你會體悟文字從遙遠的時空里風塵仆仆地走來,重新在日光下蘇醒,觸碰你的靈魂。
2.一半扎根,一半飛揚的力量
文天祥有一句詩:“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雖然尾聯有留取丹心的無畏宣告,但是詩中所蘊藉的惶恐,如浮萍般飄蕩的游離感怕是揮之不去的。
只有堅韌的生命,才能夠在風暴襲來的時候,以一棵樹的姿態,一半緊緊地扎根在泥土里,一半在風中飄揚。
讀這本《金性堯注唐詩三百首》,我發現和其他版本不同的是,它并未拘泥于字詞的細解,而更多加入編者的思想創作——添加了作者介紹與詩詞說明。或有些微的主觀情緒,但卻因此顯得有血有肉。
里面收錄的七十七位作者,呈現的是七十七種的生命形態,有皇帝如唐玄宗,也有和尚、歌女,甚至無名氏。“三教九流”熔鑄在一堂,雖時代境遇不同,但是品咂他們的情緒,對比自我,又覺如此地神似。
一如你找工作屢屢碰壁時讀張九齡,他寫《感遇》時正是被貶荊州長史時期,一句“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寫出了恬淡從容的襟懷,但也隱約透露出一股憂讒懼禍的心情;你和朋友惜別時,念及“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不禁就涕泗橫流了。可轉念到“莫愁前路無知己,天下誰人不識君”、“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時,就又有一種豁達的明朗之情撫慰心傷。
亞里士多德認為悲劇的效用是“引起我們的憐憫,從而使心靈得到凈化。”對比詩詞,我認為詩詞更像一壇美酒,你從中汲取古人歷史風塵中的眼淚和歡笑,將其點滴釀造,終有一天,風暴過去,你打開酒窖,會沉醉在屢屢清香中。
3.傾聽靈魂的一曲清唱
對于“每一首詩,都有一個靈魂”這句話,我是深以為然的。其實,不限于唐詩宋詞,上溯先古歌謠、《詩經》,漢樂府,到現當代詩歌,甚至跨越時空地域的界限,論及西方和印度詩歌,此理都適用。
一如描寫少男少女情竇初開的畫面,就有千百種姿態——有《采蓮賦》里的俏皮:“于時妖童媛女,蕩舟心許,鷁(音益)首徐回,兼傳羽杯”,不乏《越人歌》里的暗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更有《思帝鄉·云髻墜》里的無悔:“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一直到徐志摩的《沙揚娜拉》里:“最是那一低頭的溫柔 恰似水蓮花不勝涼風的嬌羞”,還有歌德《少年維特之煩惱》的題詩:“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男不鐘情。”那種無關風月的癡情依舊保留在詩的靈魂里。
詩因為其神秘性和多解性,能帶給人極大的想象空間和審美享受。所以,詩中會出現大量的意象,但這些意象又需要與情相融合,否則只是無謂的辭藻堆砌,空洞乏味。而那些滲透了真情的詩句,即使是一些平日里散散漫漫擺在生活各個平淡角落里的文字,架攏來也有一股驚心動魄的生猛力量。
這股力量在古詩十九首里體現地最為徹底,“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讓你痛惜思婦的哀愁;“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讓你感慨有情人天各一方的無奈;“人生非金石,豈能長壽考?”讓你想要抓住即逝的歲月;“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讓你思索生命的意義……
在西方,有《傳道書》里面:“虛空的虛空,凡事都是虛空”的慨嘆,也有泰戈爾“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的淡然。
越讀詩,你就會越覺得,一首流傳下來的詩,即或只是幾行短得不能再短的文字,也是一個人窮盡全力去生活過、掙扎過的整整一生啊!
所以,多么感激,有一位名為蘅塘退士的人編集這本唐詩集,讓我們還能有機會體悟古人剎那間的歡愉與悲傷的靈感瞬間,有時間與湮沒在紅塵中的遷客騷人開啟心靈的對談,借詩觀照人生。
一直記得,《死亡詩社》里Mr.Keating說的一段話:“我們讀詩寫詩,非為它的靈巧。我們讀詩寫詩,因為我們是人類的一員。而人類充滿了熱情。醫藥,法律,商業,工程,這些都是高貴的理想,并且是維生的必需條件。但是詩,美,浪漫,愛,這些才是我們生存的原因。”
當人通過詩,能夠感知生命,有了體悟愛與傷痛的能力,我想,這便是詩歌在經年累月里鐫刻你的眉目,沉淀你的氣質。
套用中國詩詞大會的一句話:人生自有詩意。讓我們持守一顆不羈的詩心,且歌且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