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我天生是一個偉大的編劇。”
轟隆一聲震天響,金色教堂轟然倒塌,建筑爆破的巨響掩蓋了劉二山的仰天長嘯,現在就差個女人和他痛快的干一場,不過很快,他就會看到了。
劉二山是個壯漢,28歲,家里三代都是賣豬肉的,他是家里的獨苗,擔當著傳承宗室職業的重任,還沒念完小學就回家幫忙賣豬肉了。之所以起名叫二山,是因為家人一直想生兩個娃,兩個娃一起賣豬肉,可以互相有個照應,就像是家里的兩座靠山,等孩子們成長為第四代”豬肉匠“,他們夫妻倆就可以光榮退休,頤養天年了,只可惜這第二個娃,剛出生就夭折了,雖然老兩口一直繼續為生娃努力奮斗,但直到老太太絕經也沒造出來。從此,劉二山孤零零的一個人做起了賣豬肉的生意。
劉二山從下學之后就繼承父業,干起了買賣豬肉的行當,沒見過什么漂亮姑娘,20歲之前過的也還順利,每天就是抓豬,宰豬,賣豬,偶爾也會自己養幾頭豬,人雖不算機靈,卻也能將豬肉檔經營的不錯,老兩口在他的身上,也看得到未來的曙光,可以開開心心的過后半輩子了,誰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就連街坊鄰居們也怎么都想不到,劉二山有一天死活都不想賣豬了。
一個秋日,二山和每天一樣,早早起床為一天的生意做準備,那日秋高氣爽,天空出奇的晴朗,晴空萬里吹著涼風,心情自然是倍兒爽,連吆喝都比平常更賣力些。快到中午,一個身著白色長裙,手中拿著一本毛姆《月亮與六便士》的女子路過他的豬肉當,輕聲細語,問他:”您好,這塊小排怎么賣?”他正埋著頭,專心致志地剔著排骨,卻被這聲音迷惑,他能感到一陣顫栗悉窣地穿過他的骨頭縫,讓他突然連拿刀的力氣都沒有了,他不得不放下屠刀,他甚至不敢抬頭。”不好意思,麻煩問下,這塊小排怎么賣?”女孩兒又一次詢問,逼迫著他不得不緩緩抬起頭,從遠處骯臟的泥濘處,看到她踩著纖細的裸色高跟鞋,再到她筆直的雙腿,她不算豐滿的上半身,再到她的鎖骨,她如蝤蠐般的頸,再到她飄揚的秀發,她漂亮的臉蛋,最后視線落到她手中的那本小說。她宛若仙女,與周邊散發著豬肉腥味的環境及其不符,他磕磕巴巴地問她:“美···美·····少女,你···你想怎么做···做排骨?”“煲點湯。”她微笑地回他,眼睛瞇成了一彎淺月,樣子迷人極了。他幫她挑了一塊最靚的精排,遞給她,他問那位姑娘,《月亮與六便士》好看么?姑娘溫柔的說:“每個文藝青年都愛毛姆,當然好看了。”“我一直期待,能有位卓越的人,創作出比它更好看的作品。”姑娘繼續說。
劉二山把排骨遞給了她,目送那位姑娘走了很遠也沒回過神,那天晚上,劉二山做夢了,夢里邊,他成了一個編劇,他在劇本中創造了一個故事,一個虔誠的教徒親手炸毀了他每天做禮拜的教堂,而后拉起一位白衣女子,瘋狂地在灰燼中做著愛,那名女子氣喘吁吁,充滿崇拜的眼神對他說:”你是個偉大的編劇,你的作品要比毛姆要好一百倍。”第二天清晨,他在高潮中驚醒,他遺精了。他不斷地仔細回想他的夢,夢中那位姑娘的面龐,清晰而朦朧,回想了好久,他的夢沒有一刻像這樣清晰過。一個鐘后,劉二山闊步走進狹小的客廳,向喝著早茶的二老宣布,他不賣豬肉了 ,他要成為一名編劇。他的父母對視了下,老媽子聲音有些顫抖,問:“你說什么?沒聽清。”他重復道:“我要當編劇,現在就要。”要不是他鄭重其事地表情,他爸媽還以為他在夢游。在意識到他們的獨苗兒子沒有在開玩笑后,他爸抄起門后的笤帚就追著劉二山屁股打,劉二山也不躲,看來,他這次是下定決心了。
劉二山從小到大對父母言聽計從,就連青春期也沒怎么叛逆過,這次突如其來的變故著實讓父母摸不著頭腦,但看著他去意已決的樣子,也只好作罷。他爸一邊嘟囔著,一邊重新拿起殺豬刀向當口走去,氣憤的說到要與他斷絕父子關系,他媽一句話也不說,傷心地倚在門檻上,流著淚。劉二山看著他們,心里有些難過,但一想到他的創作,熱血就沸騰到可以沖破大腦,他飛奔到臥室,收拾起行李,背起行囊立刻進京。臨走前,他看了眼二老,一句告別的話也沒有。具體要去哪,他其實也不知道,只知道要進京,找到拍電影的地方,他是個編劇啊,編出的劇要有人拍才行啊,有人拍完了,要有人看才行。其實,這就跟賣豬肉是一樣的,首先要有人養豬,然后要有人殺豬,殺完了豬要有人買才行。都說隔行如隔山,但經過他這么一想,好像也沒什么難的啊。
他這樣想著,買了張綠皮火車票就踏上了赴京的路。一路上,他欣賞著沿途風景,秋天了,涼風吹著樹葉簌簌落下,黃葉打在車窗上,停留一小下就滑了下去,他活了20多年,從來沒有此刻的心境,連看風景都能配上幾句詩。他努力地回想著小學學過的內容,腦中浮現出了雪萊那句“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么?”他欣賞著葉落歸根的黃葉,想著秋天來了,春天也應該不會遠了吧,中間也就隔著一個寒冬而已。他想著,心頭竟然有一絲悲傷掠過,他編出的故事真的比毛姆還要好么?其實他從始至終,都沒有看過毛姆的任何作品,包括那本《月亮與六便士》。
正想著,火車的鳴笛聲提示已經達到目的地,他背起行囊,走下了火車。這是劉二山第二次進京,第一次還是十年前,跟著他爸過來看豬的時候,京城的印象早已模糊,他向四周呆呆地張望了一會兒,發現不知該去往何方,于是也只好跟著人流走。坐了十幾個小時的車,他發現還真的餓了,他到達的第一個地方是個面館,由于身上沒帶太多錢,只能找個小店隨便吃點,他點了碗餛飩,和別人拼座。
“兄弟,進城謀什么生意?現在工可不好打嘍,我來京3天了,就想找個搬磚的活兒到現在都沒找到。”旁邊的一位民工一邊吃著面,一邊嘆著氣對他說。
劉二山抬頭瞅了瞅,因為被當成民工心里有些不爽,他咽下嘴里的餛飩,仰了仰頭,清了清嗓,和那位民工說:“我是個編劇。請叫我編劇。”那位民工愣了一下,噗地就笑了:“編劇,編劇穿成這樣?編劇那都是西裝革履的在C啥D上班呢,哪會像我們這樣淪落街頭啊,快別扯了你。”“你說的不對,編劇不用在C啥D上班,編劇那都在橫店拍電影的地方上班。”另一位聽了他們兩個對話的人插話道。
劉二山不想理會他們,任憑他們怎么拿他打趣,他一口氣吃完了最后一個餛飩,喝完了最后一口湯,背著包就趕往了CBD。幾經周折,終于來到了傳說中的CBD,劉二山來到大樓門口,抬頭仰望了下高聳入云的摩天大樓,他的嘴巴隨之張開,發現真的一眼看不到盡頭。在走進去前,他低頭打量了一下他破舊的衣衫,想著還是換身衣服比較好,于是,他幾乎用光了身上的全部積蓄,買了一件職業襯衫,心里想著,這編劇和豬肉匠差別還是蠻大的哩。不過,貌似也確實這套行頭裝扮,才能突顯他是個偉大的編劇。
劉二山剛想走進大門,卻被門口的保安攔下。他心里氣憤極了,卻也不敢頂撞保安,就一直不厭其煩的解釋自己是個編劇,麻煩讓他進去吧。“你要去哪個公司?找哪位?”保安再三詢問,他都答不出個所以然,他怎么會知道里邊有啥公司哩。于是只好作罷,灰溜溜地走了。他第二次來之前,做足了功課,在網吧電腦上查到了CBD大樓都有哪些公司,他發現了一家影視制作公司,好像蠻對他的胃口。于是在做了簡單的來訪登記后,他就進入了CBD,找到了那家影視制作公司。他看見公司的門口掛著牌子,上邊寫著‘月亮城影視制作公司’。他徑直走到前臺,前臺客服畢恭畢敬地問:“請問您找哪位?有預約么?”“我是個編劇。”他答。客服姑娘有點懵,把他帶到了劇本創作部,悄悄地在部門主任耳邊說了幾句,就出去了。“聽說,你是個編劇,是來投稿的?”部門主任說。“是。”劉二山答。“有劇本么?”劉二山當場傻眼,他第一次意識到,原來一名編劇是要有劇本的,他連劇本都沒有啊。“沒...沒有....我的劇本都在我的腦袋里。”劉二山靈機一動地答道。“在腦子里那也要寫出來啊。”主任說。糟了,劉二山心想,他從小學輟學后就沒碰過筆,哪里會寫東西。“我不會寫,我說給你聽。”隨后,劉二山把他那天夢里的情景一五一十地說給了主任聽。“沒了?就這些?”“沒了,我的作品,一定是比毛姆還偉大的作品。”劉二山的語氣中流露出了幾分驕傲。“就一個壯漢,炸教堂,炸完教堂去做愛?你就說這是比毛姆還偉大的作品?你怎么不去炸白宮呢?那聽起來更酷啊。”“白...白宮是個啥?”主任完全不想再聽下去,隨便把劉二山打發走了,心里想著,這一定是個重度意淫幻想癥患者。劉二山一邊離開,嘴里還一直念叨著,我是個偉大的編劇,你們不采用我的想法,一定會后悔的。最后,他幾乎是被保安拖出去的。
在京城兜兜轉轉一個多月,劉二山每天幾乎都這樣度過,不停地找影視制作公司,誨人不倦地和他們解釋同一件事,得到的都是同一種結果。漸漸地,他甚至都被京城電影圈熟知了,有一個狂想癥患者,成天想著自己是名編劇,腦子中還只有一種劇情。大家正合計著,要不要把他送進精神病院。
劉二山自打入京以來就和家人斷了聯系,住的地方就是天橋底下,反正東西也不多,一直就一個背包。過的像叫花子一樣的生活,但他從不乞討,他是名編劇啊。
一個月后,他完成了一件第二偉大的事,那就是讓京城中所有影視制作公司拒絕見他。一個月中,他幾乎不怎么吃飯,一天也就吃一個饅頭,如今骨瘦如柴,那件潔白的職業襯衫,也變得褶皺不堪。他從沒想過去買毛姆的書,也從來不把他的想法寫成劇本,到后來,他甚至想一名真正卓越的編劇是不需要劇本的,盡管一開始沒有劇本是因為他不會寫。
又是一個清涼的午后,劉二山不知從哪里弄來了炸藥,來到了一家小教堂,并沒有做任何禱告,他環顧一下四周,點燃了炸藥。他守在炸藥旁邊一動不動,在爆炸的前一秒中振臂高呼:“我是名偉大的編劇。”一名白衣女子,悠然的浮現在他眼簾,臉上掛著微笑,隨后眼里出現了父母賣豬肉的場景,上揚的嘴角微微顫了下,隨之而來的爆炸聲,響徹了天際,卻被警車的鳴笛聲淹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