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哪個冬天，我走在北京的街頭，想著要是有《戀愛的犀牛》，我就去看吧。去年離開北京前，走在西直門的地鐵站，我還這樣想著。沒想到今年會來北京，去了東直門的蜂巢劇場。
現場布置得十分灑脫，大量的塑料鋪蓋，左邊是一張床，右邊是一個傳送帶。演員嚴肅認真，話劇里就算有笑點，也不見得演員會笑。
一開始很想看這個話劇，是因為在豆瓣上聽張廣天的《愛情不堪一擊》。是我喜歡的臺詞。那么《戀愛的犀牛》會是我喜歡的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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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年前諾查丹瑪斯
在法國南部的小鎮上仰望頭上的云彩
對未來 他說了什么？
結婚吧 艾倫 不要吸毒
上帝坐在高處吸煙 上帝他沉默無言
給我一雙高跟鞋 我就能征服全世界
他對許多東西過敏
米 面 他是對生活過敏
反對單調 ?擁護多樣
反對一致 ?擁護等級
反對拘束 ?擁護狂熱
反對菠菜 擁護帶殼的蝸牛
永遠不要要求完美
你無權向任何人要求任何事
我買了一個增高器
才一千九百八十元
下個月我將增高七公分
在新世紀里 我就可以成為一個普通人
只要身體好 干什么工作都是光榮的
再也不需要知識分子了
我看見他閃亮的眼睛
看見他的雙翼
看見那輛破舊的汽車
噴射出的熊熊火焰在公路上燃燒
它穿過田野 橫跨城市
毀滅橋梁 燒干河流
瘋狂地向愛情奔馳
一開始，舞臺中間，女孩明明穿著白裙子，被蒙著眼睛綁在椅子上。
因為她有著天使的臉龐和婊子的心腸。
她的嘴唇上涂抹著新鮮的欲望，這種新鮮和欲望把她變得像動物一樣，不可捉摸，像陽光一樣無法逃避，像戲子一般毫無廉恥，像饑餓一樣冷酷無情。
年輕人馬路坐在觀眾席的左上方，那里懸掛著一張大軟椅，他的腿緊緊地垂在椅邊。
像他的性格一樣垂在空中，也像他垂下的肩膀和腦袋，更像一個陽痿的年輕人有著強烈的性欲，卻毫無辦法挺起。
“ 黃昏是我一天中視力最差的時候，一眼望去滿街都是美女，高樓和街道也變幻了通常的形狀，像在電影里……你就站在樓梯的拐腳，帶著某種清香的味道，有點濕乎乎的，奇怪的氣息。擦身而過的時候，才知道你在哭。事情就在那時候發生了。”
所以當你碰到一個正在哭泣的女孩，不要心疼，不要窺探，甚至不要偷嗅，否則她會成為那個要了你的命的女人。
因為她愛著另一個男人，她身上散發著令人憐惜的濕氣。
你躲過了新鮮的嘴唇，天使的臉龐，可就是某股氣息，還是被發情期的你捕捉到了。
使你心甘情愿地陷入愛情的泥潭，像犀牛圖拉在非洲草原喜歡在泥潭里打滾。
可你怎么知道，那是愛情還是發情？
馬路從此注意起這個女鄰居，他知道她是辦公室的秘書，因為他聞到她身上有股復印機的味道。他看見一個男人有她房間的鑰匙，一個星期來了三次。
后來他們也會一起聊天，在夜晚的天臺，明明盡情著說著她的藝術家，她的愛人，她的愛情。
“我是說“愛”！那感覺是從哪來的？從心臟、肝臟、血管，哪一處內臟里來的？也許那一天月亮靠近了地球，太陽直射北回歸線，季風送來海洋的濕氣使你皮膚潤滑，蒙古形成的低氣壓讓你心跳加快。或者只是來自你心里的渴望，月經周期帶來的騷動，他房間里剛換的燈泡，他剛吃過的橙子留在手指上的清香，他忘了刮胡子刺痛了你的臉……這一切作用下神經末梢麻酥的感覺，就是所說的愛情……”
而馬路卻說著一個動物飼養員的觀察，他再一次強調了嗅覺，大多數的動物都是靠嗅覺生活。
馬路有著極其敏銳的嗅覺，他靠著嗅覺捕捉到明明，像大多數動物一樣靠著氣味尋找交配對象。
他也像他養的犀牛一樣視力不好，卻不戴眼鏡，在愛情里盲目。
人類社會，眼睛不好耳朵不好可能會被認定為某種殘疾，而嗅覺不好卻沒有絲毫影響。
從這點來說，馬路的愛情更為本能，不是因為目之所及的社會屬性，而是因為某種天生的氣息，流動的荷爾蒙。
可也許不是因為荷爾蒙，馬路的愛情只是因為在他空落落的人生里，突然發現了一個跟自己一樣孤單的人，他覺得找到了要做的事情，人生的意義，那就是給她幸福。
馬路說那是一個值得你為她做點什么的人。
也許馬路只是挑選了另外的自己，他覺得她可以代表自己，他需要給她幸福，讓自己幸福。
在浩瀚的人生里顯得不那么孤單，在虛無的時空中顯得不那么無意義。
突然想起一句話：人自殺的原因是因為覺得和這個世界沒了聯系。
那么多人始終都在尋找肉體上和精神上與這個世界的聯系，通過無數的夜晚和許多萍水相逢的女人上床，使勁地追尋愛情消除無處不在的虛無感。
畢竟人和動物的差別在于，智力讓人從體力中解放出來。
時間變多了，要想的事情也變多了，人類不小心就發現了虛無。
于是除了生存需求外，他們編出精神需求，他們希望被人需要，和人產生聯系。
他們需要被愛情折磨，需要作來證明自己存在。
明明愛著一個藝術家，為這個人發瘋，可是她享受這個瘋掉后的痛苦，這讓她感覺自己還活著。
“我眼睛里帶著愛情就像是腦門上帶著奴隸的印記，他走到哪我就要跟到哪！你能想象嗎？只要跟著他我就滿足了，真是發瘋，怎么樣才可以不再愛他呢？這樣下去我會受不了的！
可我要是不愛他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如果沒有那么多的感動，那么多的痛苦，在狂喜和絕望的兩極來來回回，活著還有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我從來沒見過像他這樣的男人，我下了多少次決心，可一看見他，完蛋了……”
“他有著小動物一樣的眼神，他的溫柔也是小野獸一般的，溫柔違反了他的意志，從他眼睛里泄露出來。他自己仿佛也意識到了，為此羞愧似地故意表現得粗魯無理，就像小野獸朝天空齜出它還很稚嫩的利齒，作出不可侵犯的樣子。”
事實上，真的有人這么特別嗎？
愛情就是夸大了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的差別。畢竟有復印機味的女人那么多，而她卻有著某種濕乎乎的氣息。
“過分夸大一個女人和另一個女人之間的差別是一切不如意的根源。
有著無數選擇可能的信息時代，「死心眼」這個詞基本上可以稱作是一種精神疾病。忘掉她吧。”
馬路的朋友大仙這么勸說著。
可是一個人輕易地忘掉愛人，就像是否定了之前的歡喜，所以他們不愿意，他們也不舍得那么多的沉沒成本和時間成本。如果能夠輕易忘記，那愛情就沒有排他性，誰都可以的話，怎么突顯出自己的獨一無二？
所以馬路怎么可能選擇忘記呢？
“忘掉她，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
忘掉她，忘掉你沒有的東西，忘掉別人有的東西，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東西，忘掉仇恨，忘掉屈辱，忘掉愛情，像犀牛忘掉草原，像水鳥忘掉湖泊，像地獄里的人忘掉天堂，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飛，像落葉忘掉風，像圖拉忘掉母犀牛。
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但是我決定不忘掉她。”
而且馬路還會繼續夸大她和另外一群女人的差別。
“一切白的東西和你相比都成了黑墨水而自慚形穢，
一切無知的鳥獸因為不能說出你的名字而絕望萬分。”
話劇就是這么進行著，像大多數的愛情，一個男人愛上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愛著別的男人。他們的愛都十分強烈而瘋狂，甚至在比較誰更偏執。
終于馬路彩票中獎，他想把這些錢都給明明，他希望她獲得幸福，仿佛看到自己幸福，像是夢想成真。
可是明明怎么可能滿足另一個人的愿望，她希望有人跟她一樣痛苦，就算是當婊子賺錢，也不愿接受馬路的錢。
最后明明穿著紅裙子，被蒙著眼綁在椅子上。
劇場里的地早已灌滿了水，光線反射到天花板的白色塑料上，帶著波光粼粼的樣子。
紅色的裙子，紅色的燈光，紅色的布料，馬路訴說最后的衷情：
“我怎樣才能讓你明白我如何愛你？
我默默忍受，飲泣而眠？
我高聲喊叫，聲嘶力竭？
我對著鏡子痛罵自己？
我沖進你的辦公室把你推倒在地？
我上大學，我讀博士，當一個作家？
我為你自暴自棄，從此被人憐憫？
我走入精神病院，我愛你愛奔潰了？愛瘋了？
還是我在你窗下自殺？
明明，告訴我該怎么辦？
你是聰明的，靈巧的，
伶牙俐齒的，愚不可及的，
我心愛的，我的明明……
明明，我怎樣才能讓你明白？
你如同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帶著陽光味道的襯衫，日復一日的夢想。
你是甜蜜的，憂傷的，嘴唇上涂抹著新鮮的欲望，你的新鮮和你的欲望把你變得像動物一樣不可捉摸，像陽光一樣無法逃避，像戲子一般毫無廉恥，像饑餓一樣冷酷無情。
我想給你一個家，做你孩子的父親，我想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我想讓你醒來時看見陽光，我想撫摸你的后背，讓你在天堂里的翅膀重新長出。
你感覺不到我對你的渴望是怎樣地向你涌來，爬上你的腳背，淹沒你的雙腿，直到徹底把你淹沒嗎？
我在想你呢，我在張著大嘴，厚顏無恥地渴望你，渴望你的頭發，渴望你的眼睛，渴望你的下巴，你的雙乳，你美妙的腰和肚子，你毛孔散發的氣息，你憂傷時攪動的雙手。
你有一張天使的臉和婊子的心腸。
可是我愛你，我真心愛你，我瘋狂地愛你。
我向你獻媚，我向你許諾，我海誓山盟，我能怎么辦就怎么辦。
如果是中世紀，我可以去做一個騎士，把你的名字寫上每一座被我征服的城池。
如果在沙漠中，我會流盡最后一滴鮮血去滋潤你干裂的嘴唇。
如果我是天文學家，有一顆星星會叫明明；
如果我是詩人，所有的聲音都只為你歌唱；
如果我是個哨兵，你的每一個字都是我的口令；
如果我是法官，你的好惡就是我最高的法則；
如果我是神父，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天堂；
如果我是殺人如麻的強盜，他們會祈求你來讓我俯首帖耳；
如果我是西楚霸王，我會帶著你臨陣脫逃任由天下人恥笑。
可我什么也不是。
一個普通人，一個像我這樣普通的人，我能為你做什么呢？
明明，我能給你最后的東西是圖拉的心和我自己的，你愿意收留它們嗎？”
生活會模仿電視劇，希望你也有自己的熱愛，把內心里最美好的東西堅持下去。對我而言，那就是愛你。
話劇最后，響起《玻璃女人》，那感覺就像在2003年或者2007年，反正對我而言就是很年輕的時候，在無人的馬路中，在西北廣闊的荒蕪中，在沒有智能手機的年代，在新世紀沒有到來之前，人們不計成本地戀愛，那時候還沒有備胎這樣的詞，沒有算計，人們高喊著愛情，1999年，《戀愛的犀牛》搬上了舞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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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愛人
你永遠不知道
你是我渴望已久的晴天
你永遠不知道
你是我難以忍受的饑餓
你永遠不知道
你是我賴以呼吸的空氣
我的愛人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柔軟的干凈的天空一樣的
你是那不同的唯一的柔軟的干凈的天空一樣的
你是我溫暖的手套冰冷的啤酒
帶著太陽光氣息的襯衫日復一日的夢想
你是純潔的天真的玻璃一樣的
你是純潔的天真的水流一樣的
你是純潔的天真的什么也改變不了
陽光穿過你卻改變了自己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