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在高鐵車廂內殺滅一只老鼠有多難嗎?事情往往沒有看上去那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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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3月21日,傍晚7點半。動次打次動車緩緩地駛入動車段的檢修車間,腰挎工具帶的檢修工人們紛紛登車,按照作業流程打開了位于每節車廂鏈接處的配電室的門。
這列動車,曾在一個月前的春運期間擔當過深圳、廣州方向的運營任務,春運結束后,隨著客流量的陡然回落,開行車次也隨之減少,因此一直停放在野外待命。不過第二天,動次打次動車就要再次整裝出發,在正式運營前做好風險排查,正是檢修工人的例行工作。
此時,一位檢修工人打開了一間配電室的燈,忽然發現有些異樣。他蹲在地上仔細端詳了一會兒,嘴里罵了一句后,便急急忙忙摸出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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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日晚8時許,某防疫部門病媒二科的小毛,剛剛給快滿一歲的女兒講完“小老鼠上燈臺、偷油吃下不來”的睡前故事,就接到了動車段辦公室的電話。電話里的人反映,他們在對動次打次動車車廂進行常規檢修作業時發現,1車、8車兩節車廂的配電室內有明顯的鼠糞、鼠咬痕跡以及破碎海綿等鼠跡的陽性指標,要求小毛速去現場處置。
小毛聽得一頭霧水。按照職責分工,那片區域應該由病媒一科負責,即便是由病媒二科負責,可小毛也只是科里一個寫材料的文職人員,怎么會找到他呢?
雖然心存疑惑,但為了避免讓一線的檢修工人覺得自己在推脫責任,小毛便暫時應允下來。
小毛拿起電話,向自己的直管領導郝科長請示,郝科長聽聞后罵了一句臟話,說這事怎么能歸他們病媒二科管呢。他讓小毛等一下,要自己打電話給病媒一科問個究竟。
過了幾分鐘,郝科長的電話撥回來了。他告訴小毛,目前防疫站對病媒一科另有安排,人手不夠,動車上的老鼠就先由病媒二科代管,這個調整也是站長點過頭的。
郝科長接著對小毛說:“本來呢,應該是我去的,但家里有事,硬是走不開。小毛,你是科里的骨干,今晚就辛苦一下吧。”
小毛有些為難了:“可是郝科長,我是在辦公室寫材料的,沒有一線處理經驗啊......”小毛倒不是不想去,他真是怕自己干不了。
“所以啊,就要鍛煉嘛。”郝科長壓低聲音說,“本來我不想提前告訴你的,但看你是個老實人,告訴也無妨。嗯,站里擬提拔一批副科級干部,你是交大生物工程專業畢業的高材生,理論基礎很扎實,這幾年工作又兢兢業業的,我都看在眼里,所以這次咱們病媒二科呀,我推薦的擬提拔儲備干部就是你。你想想看,今后你真要當上副科長,還要領導幾個老同志,缺乏一線工作經驗,怎么服眾啊。”
“我明白科長,”小毛抓起一件外套,“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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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1日晚21時50分左右,小毛召集二科的幾位同事到達現場,登車處置。
因為小毛姓毛,膚色偏黑,又是來帶隊追老鼠的,他的同事便開玩笑說他是黑貓警長。可別看他七尺男人身,但天生卻怕老鼠,別說黑貓警長了,恐怕見到老鼠只剩下“緊張”了。
但作為未來的副科長,小毛當然不能露了怯,還要裝作胸有成竹的樣子,有條不紊地安排工作。那些工作流程,都是他在來時的路上現學現賣的。
小毛率領同事,先從停放列車的外部環境著手,避免有新的老鼠竄入車廂內,滅鼠的戰斗正式打響。
他們首先采取目測法,對1號、2號檢修車庫的外環境進行了一次全面的鼠情監測,經監測及詢問保潔和現場工作人員,沒有發現鼠跡、鼠活體及死體。
雖未發現鼠跡,但為強化預防力度,小毛和隊員對車庫內之前布放的所有鼠盒進行查缺補漏、增加鼠藥。同時,加大鼠盒布放密度,新增布放鼠盒100個,鼠藥溴敵隆蠟丸10千克。
外部布置妥當后,已是翌日0時35分。小毛率領隊員馬不停蹄地登上涉事列車,這才算正式進入鼠患核心區域進行探查。
午夜的車廂里空蕩蕩的,加之車輛停放在荒郊野外,啟用的是蓄電池,燈光不時因電力不足而閃爍不定,就跟進入年久失修的古宅一樣,還真有點瘆人,小毛覺得渾身雞皮疙瘩直冒。
老鼠在哪里呢?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至于原因嘛,只要想一想老鼠為什么雄霸十二生肖榜首,就自然明了了。
又有多少只呢?這是個相對簡單的問題,因為可以靠數老鼠屎判斷個大概。小毛渾身哆嗦,還一個勁犯惡心,他盡量把自己想象成黑貓警長。“沒什么,這些都是線索,我只是在玩一場貓追老鼠的游戲而已。”他如是安慰自己。
經過一輪地毯式的現場勘查發現:該車1-8號車廂的配電室內均有不同程度的鼠跡陽性指標,其中:1號、2號、3號、8號車廂的配電室內發現陳舊性(1月以上)及半陳舊性(2至3周)鼠糞30粒左右,鼠咬痕2至3處,破碎海綿若干;4號、5號、6號、7號每個配電室內鼠跡陽性指標較少,共有鼠糞約20粒左右,鼠咬痕及破碎海綿若干;餐車內發現鼠糞15粒;車廂內座位、備品間、洗臉池、廁所、行李架等均未發現鼠跡陽性指標;全列未見鼠活體及死體。
現場勘查后,小毛根據鼠糞的數量以及新鮮度初步判斷,動次打次列車上曾經有1至3只老鼠活動的跡象,他將情況匯報給了郝科長,郝科長又匯報給了站長。站長當即決定,要求動車段調度對車輛進行暫時扣留,防疫事關重大,因為鼠情不僅可能會給乘客帶來健康隱患,若是咬斷配電室里的電線甚至還會造成安全事故,所以在消滅老鼠前,暫不允許動次打次列車上線運營!
到了這一步,可以說滅鼠大戰只進行到試探敵情的初級階段,因為根據勘察,只能證明動次打次列車上在半月甚至更早之前有老鼠活動,那現在老鼠還在車上嗎?這又是個問題。
為了搞清這個問題,沒有更好的法子,只能靠很笨的對比法,也就是將目前整列車廂中包括鼠糞、鼠咬痕、破碎海綿等鼠跡陽性指標詳細記錄在案,等過一段時間再對鼠跡進行一次勘察。如果對比有變化,就證明車廂內有老鼠;如果沒變化,就可認為已經沒有老鼠。
小毛和同事便開始對車輛內的鼠跡進行詳細記錄,同時在車廂內的座位、備品間、洗臉池、廁所、行李架等處沿鼠道全列車范圍布放粘鼠板及引誘劑,共布放了100處。何謂鼠道呢,這是專業人士對老鼠活動軌跡的總結,簡而言之就是,老鼠喜歡溜邊行動。
布置妥當后,他們便鎖閉車門,避免外界干擾因素影響勘察結果。這時,已經是3月22日凌晨4點。
滅鼠工作不能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接下來,小毛還要對所有停放在野外的列車進行抽檢,對附近老鼠進行徹底的圍剿。謝天謝地,在其他列車的車廂內均未發現鼠跡,動次打次列車的鼠情應該屬于偶發事件。小毛暗自松了一個氣,滅鼠隊伍熬了一夜已經困乏不堪,他們便趁機休息了兩三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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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2日早上8時10分,小毛又率隊登車觀測結果,收回粘鼠板100個,詳細觀察并對照前晚記錄,沒有發現新增鼠跡陽性指標。因為兩次數據對比時間間隔較短,還不能排除有老鼠的可能,也就是說,只能姑且認為老鼠前晚蟄伏未動,或許老鼠是發現有人在附近后受到了驚嚇。在這種模棱兩可的情況下,小毛報告領導后被告知,原地待命。
22日下午16時30分,老鼠居然引來了一眾領導前來指導工作,這些領導有分管動車運營的,也有分管防疫工作的。
分管動車運營的處長把小毛叫了過來,問道:“既然沒有新增鼠跡了,那動次打次列車可以解除扣留命令了吧。”
小毛如實告訴動車運營處長:“對比時間間隔太短,還不能判斷車廂內已經沒有老鼠。”
“那要多少天才能確定?”運營處長對著小毛這個擬提拔的副科長大聲說道,“你要知道這輛車扣在這,每天都要損失幾百萬!”
小毛轉向主管防疫的副處長,希望尋求幫助。防疫副處長看了看小毛,然后轉頭寬慰運營處長:“前線的同志對情況最清楚,既然小毛說了再等等,那就等等吧。按照防疫規定,至少一周內無新增鼠跡,才能認定為無老鼠。如果運營后發現老鼠,那咱們可誰都負不起這個責任啊。”
運營處長仰天嘆了口氣:“哼哼......既然有規定,那就好好抓吧。”他拍了拍小毛的肩膀半要求半警告地說,“一周后,你們最好能抓住一只老鼠,這樣咱們也算沒白忙活!”
運營處長悻悻離去后,防疫副處長也拍了拍小毛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把所有滅鼠物品密度增大一倍,雖然我們只是照章辦事,但畢竟老鼠一日不除,車輛閑置下來每天就有幾百萬的損失啊。”
領導走后,小毛又對鼠跡進行了詳細的觀察、分析,初步判斷:因配電室長期鎖閉,老鼠應該是通過配電室的管道,在各車的配電室內活動,所以配電室應作為防制的重點區域,并加大粘鼠板及引誘劑的布放密度,在車廂內座位、備品間、洗臉池、廁所、行李架等處沿鼠道全列布放粘鼠板及引誘劑,共布放200處,采取盜食法進行監測,以配電室和餐車為重點,布放拌有1%溴敵隆母液的新鮮蘋果塊,每處堆放三塊,共布放蘋果5千克,1%溴敵隆母液2.5千克,對布放位置進行詳細記錄,最后鎖閉車門。這一忙,又是兩個小時。
因要為新入檢修車間的車輛騰出位置,有鼠患的動次打次列車于22日下午18時10分被迫牽引至別處停放,防疫布控工作被迫打斷,小毛和他的同事這才可以踩著一片余暉,回家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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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23日,也就是鼠情發生后的第三天。早上9時10分,動次打次列車又一次入庫,小毛和一眾同事登車觀測結果,經對比發現:1車、8車兩端配電室外的蘋果塊各被老鼠盜食1塊,2車配電室外蘋果塊被盜食2塊,3車車廂內的蘋果塊被盜食1塊。根據這個情況,終于坐實了車內尚有老鼠活體存在。
既然老鼠盜食沾有溴敵隆的毒藥,按理說那就等著老鼠死吧。可是這種溴敵隆的毒性,遠比不上前些年用的強力耗子藥,因為隨著人們環保意識的加強,原來耗子藥里的一些化學成分在土壤內100年都降解不了,服毒的老鼠要是被貓狗吃掉,還會造成二次毒害。所以目前通用的溴敵隆只有1%的濃度,毒性較弱,老鼠吃了三五天后才會慢慢死去,急也沒辦法。
可是,現在依然無法判斷所有老鼠都吃了有毒食品,是否還有漏網的呢?還得繼續布控檢測。
老鼠愛吃新鮮的食物,并且非常膽小,吃過虧的地方會產生應激性反應,就再也不去了。所以之后的幾天,小毛每天都要為老鼠準備新鮮的毒餌,還要花樣翻新地經常變換擺放地點,更是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對比記錄數據。如果忽略往食物上涂抹溴敵隆的步驟,小毛真懷疑自己是在精心飼養一種寵物呢。
截止3月30日12時,小毛率領的病媒二科已經連續滅鼠作業10天,布置及回收粘鼠板1750個,布粉145處,布置及回收毒餌1067處,布放鼠盒100個,各類鼠藥33.5kg,問題車底鼠情監測及殺滅11輪次,終于捕獲活鼠1只,活鼠1只!
“黑貓警長”終于見到老鼠本尊了,大家喜悅之情也是溢于言表。
那只服毒的老鼠已經病怏怏的了,在被拍照取證后,就被一伙人圍在一個封閉的場地亂棒打死。雖然不符合作業流程,但大家連續奮戰了將近10天,怨氣總得有個出口釋放嘛。
可這還沒算完......
自老鼠被打死后,小毛又對動次打次列車連續監測作業6輪次,直至4月初尚未發現任何新增鼠跡陽性指標,這才判定鼠害已基本消除,被扣了將近20天的動次打次列車,終于得到了防疫部門重新上線的運營許可,也標志著病媒二科與一只老鼠這場實力懸殊的大戰終告結束。
付出這么多代價殺死一只老鼠,人真的贏了嗎?還真不好說。但單純站在防疫工作的角度,這肯定是一次階段性的勝利。
站里決定對小毛帶隊的病媒二科進行通報表揚,郝科長又把草擬通報表揚的任務交給小毛了,誰讓他在當黑貓警長前就是文職人員呢。小毛顧不上休息,又熬了一夜,終于寫完了自己給自己的表揚,重點落在了領導的高度重視和有關部門的積極配合上,甚至病媒一科也順道表揚了一番,自己的那部分只是輕筆帶過。
他忽然發現他不在乎什么表揚,也不在乎什么副科長了,他在乎的是,總算能睡個安穩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