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各有其美,如果說春天是希望,那么秋天當是收獲了。
小時候最喜歡故鄉的春天和秋天。故鄉的春天,春風一吹山就活了,各種野花次第開放,各種草兒也冒出尖尖的腦袋,它們都迫不及待的想給這世界一點顏色瞧瞧。而秋天一到山就滿了,高粱紅了臉,谷子彎了腰,玉米呲金牙,地瓜滾滿坡,花生白花花;最讓我們歡喜的是各種成熟的水果,可以填滿我們那個物質貧乏的肚皮。
其中最喜歡的是柿子。那時姥姥家的窗臺上總是整齊的擺放一排柿子,等著讓陽光將它曬軟,變得火紅晶亮,摸著軟軟的,那時姥爺就會像變戲法似的手里突然多出幾個麥秸稈做的吸管,將一頭插進柿子里,然后我們幾個孩子一人手里捧一個柿子就吮吸起來,那種帶著粘稠的甜蜜立刻在嘴里蕩漾開來,涼絲絲的,再到嗓子眼,然后進入胃里,等一個柿子吸到只剩一層軟踏踏的皮,姥爺就會把柿子皮曬干,到時候又會變成我們嘴里的美味。這么多年以來,我一直以為用吸管吸柿子是只有我們兄弟姊妹才知道的妙法,也為此十分崇拜我的姥爺,覺著他是世間少有的聰明人,直到幾年前我在電視劇《長安十二時辰》里看見演員雷佳音用吸管吃柿子,才知道原來早在唐朝就已經有這種吃法了,盡管這樣,我還是為姥爺的聰明自豪,用麥秸稈做吸管吃柿子,肯定是姥爺的獨創,是他給幼小的我門最細心的呵護,最無私的愛。
長大一些就不喜歡吃軟柿子了,喜歡吃脆生生的硬柿子,咬一口嘎嘣脆。柿子剛從樹上摘下來是澀澀的,要經過加工去除苦澀方可食用,而lan柿子(lan讀三聲,動詞,我不知我們萊蕪方言里的lan字是哪個字)是個技術活,需要溫水浸泡幾天幾夜,期間要換好幾次水,如果哪一次水溫過高,就會將柿子燙傷,如果水溫太低又不能盡除苦澀,味道自然大打折扣,甚至不能食用,所以lan柿子不是隨便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而姥姥卻有一雙巧手,她lan的柿子又脆又甜,味道鮮美。
吃不了的柿子姥姥還會做成柿子餅,渾身長著一層白霜的柿子餅是冬天里的美味。
柿子樹葉子會早早的掉光,記憶里地頭上的柿子樹總是光禿禿的頂著一樹火紅,這樣最容易吸引鳥類的啄食,在那個物質極其匱乏的年代,每家的柿子樹梢上卻幾乎都留著十幾個大柿子,小時候我常常望著初冬的柿子樹咽口水,問母親為啥不把柿子都摘回家,母親總是低著頭一邊做活一邊說,那是留給家雀吃的,冬天光禿禿的山上鳥雀找不到食物,所以大家就自覺的留柿子給鳥雀,善良的鄉親用自己特有的方式與這個自然和諧的相處著。
現在市場上出售的柿子已經不需要人工lan了,長出來就是脆甜的,我也會買些回家,還記得第一次用吸管給兒子吃柿子,他吸一口我問他甜不甜?他還不會說話,只是昂起小臉給我一個甜甜的笑,那一刻我想起了姥爺,想起了他給我們的麥秸吸管,眼淚流了出來,但心里全是溫暖。
每個人的心里都會有一些小溫暖吧,那是曾經愛我們的人種在我們心底的思念,在某一處不經意間就會觸碰到,就像每年秋天,我看見柿子就會想起我的姥爺,想起他手里那些粗壯的麥秸吸管。
許多人都寫外婆,我想每個人的心里也許都住著一個外婆,她不曾驚艷過時光,但一定溫暖過歲月,我也寫我的外婆,但是我也想寫寫我的外公,那個少言寡語卻無比細心的老頭兒,想寫寫他給我們做的麥秸吸管。
外公也是一個溫暖的字眼,他像被留在枝頭的柿子,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就會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