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2016-03-23 雪夜 ? 雪夜初陽
天冷體寒,加了一晚上的班,第二天睜眼,她便覺得通體滾燙,口舌燥熱,發燒了。
無力地打電話請假,他抱起她,準備送到總醫院去掛號打針。臨出門,看了一眼窗外,他回了趟房間,拿出一件夾襖,臃腫厚重地擁在她的身上。走下臺階,零零碎碎的白色結晶體隨著一陣并不寒冷的風,撲在她臉上,絨絨地,有些癢癢的。哦,原來是下雪了。
“感冒的人了,能不能不要去玩雪?”他不滿地打開車門,黑著臉,過來拉住正手指通紅地攏捏著車頂那層薄薄的雪的人。“呵呵,不是,這是2015年的第一場雪啊~”他眼神柔軟了些,用手捋一捋她吹散開的頭發,呼著白白的霧氣,動作輕柔得把她塞進了車里。
雪不大,不是雪籽的形態,而是輕盈的小小的羽狀結晶體。風一拂,作鳥獸般一哄而散的雪花便四散而出,嬉笑著,打鬧著,追逐著,是一群調皮的孩子。遠處的山,近處的房屋,都頂著一層薄薄的白色氈帽,冷著鐵青的臉,瞪大了眼睛,默默地盯著在他們眼前恣肆亂舞的雪,神態穩重而包容。因了驟升的體溫,她的臉綴著兩團深紅。四處亂竄隨風亂舞的雪,粘在身上,融成水滴,那份冰涼,她也覺得甚是恰當。
醫院的人不多,穿白大褂的醫生,戴粉紅帽子的護士,擎著點滴瓶慢慢挪動的穿著藍白條紋服的病人,三三兩兩的,漫不經心地從她面前走過,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些微微的倦意。素白地板上映射著燈光,刺目的白,把觸目可及的新鮮壓迫地喘不過氣來,在這里,好似一切都是慢鏡頭的滄桑,似乎活著的,只有門外偶爾飄進來的一兩朵肆意飛揚的雪。鮮活地跳動,隨意地奔突,隨隨便便扭曲著身子,向左向右傾斜著密密地織網。
“你躺一會兒,我去上班,等會來接你。”他黑色的羽絨服上落著半開半謝的雪,星星點點的濕斑,從后背爬上肩頭,像一幅布局奇特的藏寶圖。骨節粗大的手掌按了按膠管,他轉頭看了眼玻璃瓶里滴出的黃色液體,根根分明的長長的睫毛透過燈光,掛著幾滴晶瑩剔透的雪水。眉頭一皺,水滴一顫,雪融進目光,盈盈一片,像一汪澄澈透亮的泉。她笑笑,嘴唇發白,目送著他走出了門。
雪,好似下得更大了。等她再次醒來,蒼白的手背上已經貼上了一塊滲著血絲的OK繃,HelloKitty的圖案,紅色的小花點在兔子的耳邊。“你醒了?有沒有感覺不舒服?”一個橢圓臉型的護士走了過來,取走了架子上的藥瓶,側著身,看著有些清瘦。“哦,謝謝,我現在感覺不錯,沒有剛才那么難受了。”“發不發暈?”“不暈。”“惡不惡心?”“不惡心。”“身體還燥熱嗎?”“不怎么熱,還好。”“那應該退燒了吧。”護士塞了一根體溫計給她,低著頭,把輸液管和藥瓶收進小筐子里,不再看她,便自言自語著離開了。窗外已經沒下雪了,堆積的云層被明亮的日光刺穿,割裂成一塊塊鑲嵌著筋骨的牛排,灰藍的天從縫隙里露出臉,天空看著很高遠深邃。
“哎,終于下雪了。”“這樣才像個冬天嘛!”對床的一個老大爺斜倚在枕頭上,看著窗外如粉塵般細碎飛舞的雪花,對身邊的老伴呷呷嘴,一個“嘛”字,音拖得老長。“下吧,下吧!下得越來越大才好呢,那才像個樣子咧。”老人家高揚著雙臂,坐直了身子,咧著干瘦的兩頰,露出微微帶些灰褐色的牙齒,笑得像個孩子。“再下再下,你個老頭子能熬過去嗎?天天抽煙喝酒,一大把年紀了,一點記性都不長。你要是還不聽話,這往后冬天里的雪,你可就看不見咯!”老太太一把打落他的胳膊,一邊念叨著,一邊把手里調試好的雞湯遞到他的手上,香甜的味道游走在病房里。
“哈哈,老人家,您可要注意啦!”“對呀對呀,您要是再不聽大媽的話,這往后啊,雪是看不著了,雞湯也肯定是喝不著嘍!”“嘖嘖,不過你們也別說,今年的雪啊來得的確也比往年晚。”“不光是雪沒見著,這天兒啊,還是一天冷過一天啊”……適才安靜的病房頓時變得熱鬧,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連帶著剛走進房查床的醫生,都禁不住大笑:“大爺啊,我看就為了這美景美食,您老人家也得把那些壞毛病改改不是?你說我在這加急病房都見過您好幾次了,以后再來,您也不好意思不是?”剛一說完,人群中又爆發了一陣哄笑,老大爺紅著臉,笑呵呵地拍了拍老伴兒的手。
“醫生怎么說?”他側著頭,鎖著眉,盯著她的臉。“剛才量體溫了,正常的。你把臉轉過去嘛。”她伸出手,扳過他的頭,“現在在開車,雪又大,還是小心點為好。”他笑笑,沒有爭辯,頭未動,胳膊卻已先行,拉過她的左手,塞進棉衣的口袋,冷冰冰的小手開始慢慢地舒展開來。
路邊的燈,一盞接一盞地點亮,如一朵朵焰火,從車頂的玻璃上一閃而過。紛紛揚揚的雪,似紛紛怒放的梨花,一戳戳,一團團,毫不吝嗇地落到任何一個它們目及的角落,落在原野,落在樹林,落在山頂,落在馬路,落在屋檐,落在車棚,落在池塘……似一曲悠揚而深遠的簫笛合奏,聽得風駐了,燈柔了,夜暖了,人醉了。萬物枕著雪枕,蓋著雪被,躺在雪夜,做起雪夢。
好一場初雪,下得真是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