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小小屎? 參賽編號//1171
初夏,當我發現沒有你,自己也可以過得好時,才不得不承認,這件事。
沒有我,你能過得更好。可是……
1.
我,隆冬,今年三十二歲,即將步入婚姻。
白雪,二十八歲,我的未婚妻。
我們倆,性格相和,門當戶對,能搭伙過日子,生孩子,供房子,買車子,所以稱得上天生一對,金童玉女。
我和白雪是相親認識的,第一次見面彼此都有好感就在一起了。大概相處了三個月,我們就領證了。
我還記得,那晚的天空很黑很黑,以至于透過窗子往外看時,卻猝不及防地與臉上的孤獨和悲傷相遇。
“我們周末去領證吧?”
白雪纖細溫暖的胳膊環上我的腰,將小小的下巴輕輕抵在我的肩頭,她輕盈的頭發在我耳后摩挲。
我突然覺得,雖然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那些孤獨和悲傷也許永遠無法消除,但是,如果有個足夠堅強的人,愿意一輩子與你分擔,那也是件不錯的事情啊。
握住她小而柔軟的手,覺得心里暖暖的,我知道這個叫白雪的女人,就是將和我度過一輩子的那個人。
“嗯。”
愛不愛白雪?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案。
我確實愛過一個人,她叫初夏。
初夏,是我的初戀。愛上她的那年,我才十四歲。
初夏和我同歲,高高瘦瘦的,短頭發,大眼睛,雙眼皮,笑起來就像真的初夏一樣。
春天走得慌張,夏天來得匆忙,而初夏最易撩動人的心房。
春天一大半太冷,一小半太熱,一大半荒涼,一小半枯綠交雜。
唯有初夏,全心全意地綠著,給整個世界都穿上了生機的顏色。只待瞥一眼,那生機勃勃的一汪綠,便呼啦啦地撲面而來,輕描淡寫地在你心里種下一顆初戀的種子。
“作業交上來!”
初夏總是大汗淋漓的,只見汗珠順著她的額發和鬢角一滴趕著一滴往下掉,整個人就像被初晨的露水洗過似的。
“憑什么交給你?你誰啊?”
我明知道她是組長,卻故意刁難她。
她抹了把汗,瞇起滴溜溜的大眼睛,說:“交不交?”
我向來不是暴躁而固執的人,但面對初夏卻發揮失常了。
“就不!”
她白了我一眼,轉身就走,走到半路又轉過身來,說:“隆冬,你給我等著。”
不得不說,“你給我等著”這一招確實很厲害,使我完全陷入了被動。
我一直等著,期待著,她的下招。然而,我都快好奇瘋了,她卻不露絲毫痕跡。
2.
凌晨四點,我從夢中驚醒。
原來是有人來電話了,心想,這么晚,會是誰呢?還是個未知號碼,本想掛掉,卻按成了接通。
“喂?你是?”
“隆冬……我……”
“初夏!你,怎么……”
“隆冬,我們……去去三亞度假吧?”
初夏的聲音有些顫抖,我有些不習慣。
“我……好。”
初夏,從來都是無法拒絕的。
月光下,白雪熟睡的樣子接近楚楚可憐和小巧玲瓏這兩個成語的混合版,我情不自禁地在她頰上啄了一下。
就在我的嘴唇與白雪臉頰相觸碰的瞬間,我想,不去了,再也不要去理會什么初夏,忘了初夏,好好過日子。
可是,沒能做到。
就像當初,我無法忽視她的那句——“你給我等著”。
“哈哈哈……真的,那時候的你好傻!”
三十二歲的初夏竟然一點兒都沒變,還是那樣讓人眼前一亮,笑起來生機勃勃,還有點兒,傻乎乎。
“哪是傻?是單純啊大姐!”
海風吹動她的頭發,我看著她滴溜溜的大眼睛,恍惚間覺得我們還是十四歲的孩子。
“喂!”
我堵在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看著她走近。隔著十幾步的距離,我叫住了她。
初夏叼著根冰棍,皺著眉頭看向我,一臉的疑問。不知道為什么,她短短的頭發總是濕漉漉的。
“你,頭發怎么濕了?”
心里想著,竟不由自主地說了出來。
她將冰棍不情愿地從嘴里拿出來,一臉茫然地答道:“因為熱啊!有問題嗎?”
“哦,對了,接下來,你想干什么?”
“什么?”
“我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回家啊!你沒病吧?”
初夏白了我一眼,加快步伐,往前走。
“喂,你給我站住!你不是說要我等著嗎?到底要我等什么?”
3.
我們在海邊的小酒館吃午餐,想起十四歲的趣事,初夏笑到失聲,眼眶有淚花閃爍。
“現在想想,你小時候還挺中二的,哈哈……太搞笑了!”初夏模仿我的樣子,扯著嗓子喊,“你不是叫我等著嗎?到底要我等什么?哈哈哈哈……”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她這么笑,我還有點生氣。也許,是因為當時真的很在乎,很在意初夏。
“我倒覺得不是中二,那時我太在乎你了。”
我仰頭干了一杯,心底洶涌起無限感概。
初夏突然收起笑,大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嚴肅地說:“所以,現在不在乎咯?”
我笑了笑,說:“不在乎,就不會來了。”
接著,斟滿一杯酒,在她的杯子上碰了一下,一口悶。
“哈哈哈……別那么認真,我開玩笑的。”
說著,她也干了。
“沒錯,從頭到尾,只有我一個人認真。今天是我生日,你記得嗎?你從來不記得,可是我卻記得你的生日,想忘也忘不掉。”
我像個被忘記生日的孩子,向初夏求關注。
初夏低著頭,沉默一瞬,突然抬頭時,雙手舉起酒杯,鄭重地說:“很感謝,真的,一直記得我生日,這一杯我先干為敬。”
看著初夏一臉認真的樣子,我噗嗤一聲笑了,又哭又笑,沒臉沒皮。
“還,還記得當年我過生日,請你來我家吃飯嗎?那叫一個費勁啊,怎么勸都不來。”
“可最后我還是去了啊,被你頑強的毅力感動到了,我本來很懶的。不過,去了之后才發現,好多女孩子呢……”
“你吃醋啦?”
“沒有!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也沒那么重要……”
“就是吃醋了,你那時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仗著酒勁,我還是把這句話問出來了。
“隆冬,你喝醉了。我們不要說過去了好不好?說說現在,說說未來……”
“我們什么時候有現在,有未來了?我們只有過去!只有過去!”
我是喝醉了,但腦子仍然清醒,只不過想借酒勁撒點瘋,跟小女孩撒嬌沒本質區別。
4.
“你給我等著”事件發生沒幾天,我和初夏就成了同桌。
我特愛找她茬兒,有事沒事在她頭上敲一下,然后她就追著我打。
“想什么呢?”
初夏遞給我杯茶,笑著問道。
我們住的民宿也面朝大海,喝過酒后, 一覺睡醒,已是黃昏。日出和日落驚人的相似,都那么壯觀,又那么短暫。
我接過茶,說:“想你那時天天追著我打。”
初夏扯了扯嘴角,在我身旁坐下,她嘬了口茶,說:“你酒醒啦?”
我點點頭,發現她頭發濕漉漉的,有水珠一滴趕著一滴落到肩頭,在灰色T恤上氤氳出一朵一朵深灰色。
“你洗頭發了?好香。”
“桃子的味道?”
從初夏嘴里冒出這句話時,我心里咯噔一下,沒想到,她竟然還記得。
我記得很清楚,那個早晨,初夏迎面走來時,帶著一陣淡淡的清香。
我不確定那究竟是什么味道,卻在腦子里突然冒出桃子的味道來。
“初夏,你的頭發好香,有股桃子的味道。”
“桃子的味道?”
“嗯,有種想吃的沖動。”
話一說出來,頓感畫風不對,心跳也加速了,臉也紅了起來。
可能,是從那個時候,我才開始理解,為什么在初夏面前,我總是發揮失常。
黃昏給初夏鍍上了一層玫瑰金色,像古希臘神話里的女神的樣子,神圣不可褻瀆。
她看著海面沉默了許久,突然,她靦腆一笑,說:“現在想起來,你說的那些話真的好肉麻。”
初夏還看著海,視線落在我不確定的遠方。
“哈哈……當年的我還挺會撩的,不過終究選錯了對手,如果我撩的別人,只怕孩子都能抗起一箱醬油了。”
初夏突然轉頭看我,問:“真的嗎?”
“什么?”
“桃子的味道,想吃的感覺……”
我的視線從初夏的大眼睛一路向南移,最后鎖定在她輕輕開合的嘴唇上,心里涌起一股沖動,是有想吃的感覺。
“喂,你做什么白日夢呢?”
初夏纖細的手指在我眼前輕擺,從微距特寫到失焦模糊,再重新聚焦,恍惚間我又回到了十四歲。
5.
“喂!你什么意思?”
我一把抓住從身旁走過的初夏,指了指我桌上的表白紙條,中間那個愛心還畫成紅蘋果的模樣。
初夏瞥了一眼那紙條,耳朵微微泛紅。
“什么什么意思?”
她眼看著前方,卻不知焦點落在哪里。
“你是在向我表白嗎?”
我問,盡管我知道這不是她的字跡。
“是別人給你的,她讓我轉交。”
“那你不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你就不怕我誤會你?”
“誤會我喜歡你這種不可能的事嗎?”
后來,我一直記得初夏的那個眼神,有點冷冰冰。
“哎,當時的你真的太狠了,誤會我喜歡你這種不可能的事嗎?簡直不要太傲嬌!”
我學著初夏的樣子,卻永遠也學不會她的那個眼神。
“哈哈……”初夏笑了笑,說,“你不會真沒看出來吧?我其實是有私心的……”
“我,那樣想了,可是卻不敢那樣想下去……那個時候,初夏,你喜歡過我嗎?”
我死死盯著初夏,好像只要我意志足夠堅定,就能得到想要的答案似的。
“哈哈……你現在問這個還有意義嗎?感覺好傻啊,哈哈……”
“哎,就知道你不會說的,但至少我……”
“喜歡過,對你心動過。”
也許,是海風讓人多愁善感,聽到她這樣說,我眼淚差點掉出來。
“說起來,好傻,但是,總覺得應該說給你聽,或許這樣對你才算公平。”
初夏看著我這樣說,我突然感謝自己來到這里,能這樣坐在初夏身邊,聽她講她曾喜歡我,她對我,也曾心動。
6.
夜漸漸深了,晚飯還在小酒館解決,一碗清湯面,似乎把心也給洗靜了。
晚飯罷,和初夏沿著海岸線散步。
初夏突然停下來,抬頭問我:“你為什么從來沒跟我說過?”
我愣了一下,說道:“你是說,我喜歡你嗎?我以為你都知道。”
她笑了,撓撓頭說:“其實,我一直在等你,等你開口。”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說來搞笑,我總從別人口中聽到,你喜歡我,卻從來沒聽你說過一次。”
“哈哈……”
“你說得到更難還是失去更難?”
“失去吧。”
“那為什么我們都有勇氣失去,卻沒勇氣去爭取去得到呢?明明近在咫尺……”
我看著初夏,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的臉被淚水濕透了。
“對不起,初夏,那時讓你一個人離開。”
“為什么不追回我?為什么任由我走掉?”
“因為,你不屬于我,初夏,你不屬于我,既然你要走,就一定有要走的理由,我能做的只有放手,除非你自己走回來。”
是的,我們曾經在一起。
大學畢業后的第一場同學聚會,我們聚到了一起,酒過三巡,我們自然地睡到了一起,后來,便經常睡到一起。
第一年,我們簡直是天作之合。那樣的默契就像是上天賜給我們的專屬禮物。我們一起享受現在,一起暢想未來,甚至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第二年全變了,我們的默契漸漸消失,為雞毛蒜皮起爭執。
初夏外剛內柔,多愁善感,常常在半夜三更突然大哭,怎么哄也哄不好。
她不愿向我吐露自己的想法,時間越久她將自己關得越緊。我覺得力不從心,甚至覺得自己無法給她想要的幸福。
所以,在她離家出走后,我沒有去追。即使,我想她想到發瘋,想她想到快死了,我也硬撐著挺了過來。
我以為初夏是圓形的,所以自作主張地在心上挖了個圓形的洞,可是當初夏搬進來時,才發現她是個正方形的。
我沒辦法把圓變成正方形,而她也不愿與我磨合,她死守的棱角,我觸碰不到。所以,既然她要離開,我不再追回。
其實,那樣的漫漫長夜只要熬多了,就會習慣,習慣心空著一塊活下去。
7.
“你有沒有覺得,我們那時愛得太較真了?只看到自己,卻忘了彼此。我總覺得我愛你越多就越卑微,于是我需要你用行動來證明,你愛我。”
“也許說得太晚,但,初夏,我愛你,愛了十八年,也許會一直愛下去……你說的沒錯,我們都太較真了,就像我因為愛你而放手,你卻想我抓你更緊一點。”
“如果我沒出走,我們會結婚嗎?”
“會,但很可能已離婚多年。”
“如果我對你敞開心扉,我們也許就不會走散,如果你拋棄有一種愛叫做放手的破理論,把我再抱緊一點,如果你早一點告訴我,你愛我,如果……”
“初夏,我結婚了。她叫白雪。”
“如果我們彼此多一些理解……”
“我結婚了!初夏!”
“多多理解一點總是沒……”
“初夏,我已經結婚了!結婚了!沒有什么如果了,沒有了!沒有!”
“啊!”
初夏突然尖叫起來,坐到地上把自己蜷成一小團。我在她旁邊蹲下,拍拍她的肩膀。
“對不起,可是,你也知道,我們不會幸福。否則,那么相愛的我們不會各奔東西。”
她抬起頭,大眼睛紅彤彤的,鼻子紅彤彤的。風,吹亂了她臉上的快樂,露出了她心底的悲傷。
她小聲問我:“她,能給你想要的幸福么?”
我伸手為她擦去亂竄的眼淚,說:“不知道,不過,至少我知道,自己能給她想要的幸福,這樣我就很滿足了。”
聽了這話,她又笑了起來,像個天真爛漫的孩子。似乎,剛剛發生的只是個惡作劇。
“其實,我,我也結婚了。”
初夏伸出右手,一顆閃亮的鉆石,吻在她的無名指上。然而,這么明顯的標志,我竟然一直都沒發現。
也許在我的潛意識里,希望能給她幸福和一生承諾的人是不存在。這樣,我才不會因為當初沒用盡全力就放棄了她而自責。
“初夏,你知道嗎?當我,當我發現沒有你也可以過得好時,我才不得不承認這件事。”
“哪件事?”
“沒有我,你可以過得更好。”
“當然,我們都應該過得好才對!”
“可是,我那么愛你,沒有你我怎么可以過得好?我不敢相信,這樣的愛,還算愛嗎?我不知道了,我真的不知道了,初夏……”
“何必清楚,難得糊涂……隆冬,我們都會變的,小時候我還以為我爸是世界上最高的人呢!是是非非,沒有什么是清清楚楚的,隆冬,你是時候長大了。”
“初夏,我只是覺得,難過,難過你知道嗎?我不甘心,那些美好的記憶一直一直在我腦子里打轉,我很明白,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那樣的體會,那么幸福,那么開心……”
“年輕的愛太夢幻了,自以為可以為了愛赴湯蹈火,卻忽略了在那份愛情里幸福和快樂才是我們沉迷的原因,一旦幸福快樂變成柴米油鹽的平庸與雞毛,我們就會像炸彈一樣,嘭的一聲,各奔東西。真正的愛是付出和忍讓,忍一輩子,就是白頭偕老。”
“所以,我們當時都固執地認為,只有對方退一步,才能海闊天空。”
“隆冬啊,太陽出來了,我們絕交吧。”
“日出為證,永久告別。”
“再見。再也,不見。”
“再也不見。”
8.
太陽在海平面上熊熊燃燒,染紅了初夏的臉,染紅了我們的眼。
初夏不只是我的初戀,她是和我走過整個青春的女人,是見證我從男孩成長為男人的女人,是我唯一深愛過的女人。
我欠她一個告別,在沒和她好好告別之前,我無法完全地走進婚姻,這件冗長無聊而極具意義的事情里。
下了飛機,我直接去了和白雪的新家。說來好笑,這個陌生的地方,將被我用來安放整個的下半輩子。
鑰匙還沒插進門洞,門自己開了,白雪滴溜溜的大眼睛紅彤彤地盯著我。她眉頭一皺,一把撲進我懷里。
“我以為你跟初夏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你,認識初夏?”
“她是我的患者。有一天,她說要送我一份大禮,就是你,隆冬。”
“就……就是我?為什么?”
“她說,隆冬白雪,是世界上最合適的一對。白雪是隆冬最好的禮物,隆冬也是白雪最好的禮物。”
“你知道嗎?我是從她的描述里愛上你的,遇見她之前,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好的男人。”
“隆冬,我早就愛上你了,在初夏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