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同一本《紅樓夢》,魯迅先生曾經評說到:"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誹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源氏物語》著書早《紅樓夢》七百余年,在文學史上常被冠以日本《紅樓夢》的稱號。《源》(簡稱)作為世界第一部長篇寫實小說,是日本物語文學的高峰之作,而我們現在去看《源》,亦能用魯迅先生評《紅樓夢》的觀點來賞析它。《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是一名女性,在日本當時社會背景下,女性地位不高,很多人讀《源》就只是看關于宮廷內男女情愛的故事。《源氏物語》受日本文學家們重視是到江戶時代,也正是從這一時期,《源氏物語》被奉為日本文學的國學之作,代表了整個國家民族文化的驕傲,在20世紀日本明治維新、民族主義的興起后,日本人民開始主張言文一致,以假名而非漢字所著的《源》,地位才逐步在日本文化中定位。
?在江戶時代有一位非常重要的國學研究者,本居宣長,他首先將《源氏物語》中的物哀觀理論化,并將此作為他的世界觀。“物哀”(もののぁはれ)是日本自古就有的美學思潮,不僅深深浸透于日本文學,而且占據著日本人精神生活等諸多層面。物哀的表達是美學上的追求,客觀事物的存在要唯美看待,《源氏物語》的核心也展現了日本人的真性情即把自然情感抒發出來。人類在對事物的接觸中產生認知,并由此引發感嘆。‘哀’一詞是日文感嘆詞音譯漢字的,最早將‘哀’由單純感嘆發展至實質的就是《源氏物語》的作者——紫式部。本居宣長在他所著的《源氏物語》注釋書《源氏物語玉の小櫛》中,對“物哀”這個理念及其作品《紫文要領》,都有詳盡的闡述。
?物哀有三大境界,其一:“物之心”。即世間的萬事萬物都是有心、有靈的。在日本敬奉的神道教的廟堂里供奉的神靈包含萬事萬物,一棵樹、一把椅子都能被認為有靈。這也與“泛靈論”如出一轍,也許是受到這種理念的影響。而這種敬重自然,熱愛萬事萬物的精神一直影響著日本人,乃至成為一種文化觀、價值觀和世界觀。最為大眾所知的宮崎駿先生的電影《千與千尋的神隱》就是一個最典型的代表。湯婆婆的油屋,那個大澡堂,就是為萬物神靈服務的,洗滌在塵世里蒙污的身心。其二:萬物有心之后會感受,有自己的情感,但物的哀嘆是不能用語言述說出來。而人,作為擁有語言能力的群體,理所應當站出來,幫它們訴說。《源氏物語》中光之君與紫之上的亂倫之戀同樣是一種不能用言語訴說的哀,明知這種感情是非道德的,但彼此的喜愛之情,不能夠壓抑住,就是一種哀。當然,日本國是批判這種淫亂的,但拋開道德層面,那種無法掩抑的愛恰如淤泥中的蓮花一般,妙不可言。從側面也可以解釋為悲劇理論,人與物能感受到命運的局限但無法改變,卻在這局限里得到升華,得到進化。其三,物與人知道事物短暫,瞬息萬變,但如果在這樣短暫的生命歷程內綻放出唯美,那一瞬間的耀目是想忽視都不可的。知道自己終將會消逝在世間,被淹沒在歷史長河中但人來幫助事物表達,或者事物自去展現那種美好。可能會哀傷卻又收獲一份感嘆。舉個例子,櫻花唯美,在枝頭綻放時能被人贊美,但所謂,落英繽紛,或許較之繁花似錦更能受到世界的矚目。倘若,櫻花知道自己將離開枝頭,應該是哀嘆不已的,但隨著天際一縷華麗墜落的身影,留給世界的就是一種死亡之內、生命之外的唯美。卡夫卡也曾說“生命之所以美好是因為它會停止”。這不是悲觀,反倒像是一種審美文化意識。這也是世界文學作品的主流,古希臘提倡悲劇之美,那些遺留后世的世界名著大多都是悲劇。一個笑話很少能讓一個人重復歡笑數次,而一段悲劇,那種傷痛是歷久彌新,并且沉積久遠的。
?《源》作為古代經典,在日本文學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位置,如果沒看過《源氏物語》,來看現代日本文學里有名的作家村上春樹、東野圭吾等人的作品,總會像缺了一塊拼圖。《源氏物語》中包含許多日本文化以及日本美學的東西,除一種最實質化的物哀觀,還有一份“國風文化”的興起,《源》開啟了日本文學的獨立標志。由于日本地理位置特殊,常有海嘯、臺風、火山活動等等不可避免的災害,所以,他們深知世事無常,那么對自然的崇敬便不可避免;在平安王朝的中后期日本開啟自學模式,唐末的頹敗讓日本警醒,菅原道真也主張中斷遣唐使。所以,許多日本學者認為日本從這個時期開始,是真正意義上的成為民主主義獨立的時期。而用假名著成的《源氏物語》自然就被視作一部日本人自己的國學著作。再從精神與文化觀念看,確實融合了日本的民族意志和特色。從《源氏物語》這一著作中,可以窺見的有物質(物)和精神(哀)雙層美,物哀的審美意識比起悲哀更為恬淡、空寂,并且表現形式也不是特別強烈,就是一種淡淡的感傷躍然眼前。而其中的生死觀就如川端康成所述“死是最高藝術,是美的一種表現”,有一種只能意會不可言傳的“不惜在美的瞬間求得永恒的靜寂”。這些觀念在日本文化與許多的文學作品中都有展現,日本文化能夠用嚴肅的態度去享受人生易垮的堤防,在我眼中就是善于在純美中墜亡,又于墮落里勃發,尤為值得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