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一說到晁沖之,馬上會想到蘇門四學(xué)士的晁補(bǔ)之,他們是什么關(guān)系呢?檢索一下會發(fā)現(xiàn),原來”晁什么之“可不僅僅他們兩位。
巨野晁氏在宋代可是官宦世家,晁氏的姻親有呂夷簡、曾鞏、陸游、葉夢得......... 個個都是顯赫人物,當(dāng)真是談笑”盡“鴻儒,往來無白丁。晁家的祖先也是大大有名,即漢朝御使大夫晁錯。當(dāng)年因?yàn)樽兎ū黄邍T侯以"誅晁錯,清君側(cè)"為名討伐,漢景帝權(quán)衡之下,腰斬晁錯于東市。
晁氏是北宋名門、文學(xué)世家,家族內(nèi)人丁興旺。根據(jù)《宋詩紀(jì)事》所錄, 族內(nèi)兄弟有:晁補(bǔ)之、晁說之、晁禎之晁煩之、晁詠之、晁載之、晁貫之、晁謙之.......兄弟到底有多少?老街不是考據(jù)家,不過我知道他曾經(jīng)寫過一首七律,題目是《次二十一兄韻》。
晁沖之,字叔用,隱居具茨山下,世稱具茨先生。在《江西詩社宗派圖》中也可以看到他的名字,屬于黃庭堅(jiān)以下的25人之一。
一、憶昔西池池上飲
晁沖之《臨江仙》是其最有名的一首詞,也最能反映晁沖之文風(fēng)的特點(diǎn):
憶昔西池池上飲,年年多少歡娛。別來不寄一行書,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
安穩(wěn)錦衾(一作屏)今夜夢,月明好渡江湖。相思休問定何如?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
新黨掌權(quán)以后,蘇門弟子們紛紛被貶謫。晁沖之隱居具茨山下 ,回憶起來在汴京西池(金明池)暢飲的歡娛情景,時過境遷,感慨而作《臨江仙》。
前兩句是回憶與感慨。第三句轉(zhuǎn)得妙,寫出了遷客逐臣的無奈,為了避禍連書信都斷絕了:別來不寄一行書。第四句又一轉(zhuǎn):尋常相見了,猶道不如初。即使見面又如何?還能像當(dāng)年那樣親近嗎?言外之意是對于當(dāng)時政治斗爭的忌憚:信少寫,話少說。
下闋寫夢境,在錦屏環(huán)抱下安安穩(wěn)穩(wěn)地做一個好夢。南宋的姜夔有一首《踏莎行》也寫夢境:”分明又向華胥見。夜長爭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只是兩個相思對象有些不同。
晁沖之的夢境是什么呢::月明好渡江湖, 也許是李白的”一夜飛渡鏡湖月“吧?接著又轉(zhuǎn)折,飛躍千山萬水后來相見,又如何呢?李白又有兩句詩:相見不得親,不如不相見。詩人自問:相思休問定何如?然后自答: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時間環(huán)境都已經(jīng)改變, ”無可奈何花落去“,時局微妙,咱們各自珍重吧。
二、寄托比興 溫厚沉郁
這首詞作為晁沖之唯一一首作品被選入了《宋詞三百首》,在我閱讀的這本《宋詞鑒賞詞典》中也是兩首入選詩的一首。
那么這首詞好在哪里呢?
陳廷綽在《白雨齋詞話·自序》中說到優(yōu)秀的詞應(yīng)該具備的特點(diǎn):
夫人心不能無所感,有感不能無所寄,寄讬不厚,感人不深,厚而不郁,感其所感,不能感其所不感。伊古詞章,不外比興。《白雨齋詞話·自序》
這首詞前面用賦體,結(jié)尾處”管得落花無“是比興之法。全篇沒有點(diǎn)破對于時局的忌諱,而是寄托于尋常詞句之中,今昔的對比,書信的斷絕,落花的無奈,都是一種隱喻。
溫厚以為體,沉郁以為用。《白雨齋詞話·自序》
要理解這十個字,可以先看一段喻汝礪為晁沖之《具茨集》作序時,對于他的評價(jià):
雖然,叔用 .......未嘗為凄怨危憤之音。予於是有以見叔用於消長用舍之際,未嘗不安而樂之者也。
秦、漢以來,士有抱奇懷能,流落不遇,往往躁心汗筆,有怨誹沈抑之思,氣候急刻,不能閑遠(yuǎn),古之詞人皆是也,所以往往無所建立於天下。
唯深於道者,遺於世而不怨,發(fā)於詞而不怒,君子是以知其必能有為於世者也。嗟乎!吾於叔用,豈直以詩人命之哉!"《文獻(xiàn)通考》馬端臨撰
《論語·八佾》中評價(jià)《關(guān)雎》:”樂而不淫;哀而不傷。”喻汝礪評價(jià)晁沖之的作品中有”未嘗為凄怨危憤之音、遺於世而不怨、發(fā)於詞而不怒“的君子之風(fēng)。這和論語中的評價(jià)異曲同工。
詩人要善于控制自己的感情,掌握好這個度,即可達(dá)到一種”溫厚沉郁“的境界,避免叫囂和淺白。事情能說得清楚,主旨能讓讀者理解,情懷還能讓讀者產(chǎn)生有克制的感動。
三、陳與義的臨江仙與晁沖之的臨江仙
每次讀到”憶昔西池池上飲“時,老街一定會想起陳與義的”憶昔午橋橋上飲“:
憶昔午橋橋上飲,坐中多是豪英。長溝流月去無聲。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二十余年如一夢,此身雖在堪驚。閑登小閣看新晴。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
同樣是臨江仙,同樣是今昔對比,同樣是懷念過去的繁華,但是詞人的經(jīng)歷不同,心境也完全不同,詞中的境界更不同。
陳與義(1090年-1138年),字去非,號簡齋 ,和黃庭堅(jiān)、陳師道同為江西詩派"三宗",與晁沖之一樣,也是25人之一。 他生于宋哲宗元佑五年(1090年),卒于南宋宋高宗紹興八年(1138年)。看過生卒時間便知道,他經(jīng)歷了最讓宋人痛苦的靖康之變。
1127年,汴京被攻破,宋徽宗宋欽宗被俘北上,路上宋徽宗還偷閑寫了首《燕山亭·北行見杏花》,被王國維稱為血淚之書。
裁翦冰綃,打疊數(shù)重,冷淡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艷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fēng)雨。愁苦。閑院落凄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yuǎn),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里、有時曾去。無據(jù)。和夢也、有時不做。《燕山亭·北行見杏花》
宋徽宗被俘后,國破家亡的宋朝士子們,在詩詞作品中多了北宋人所沒有的黍離之悲與抗?fàn)幍木瘛?/p>
陳與義《臨江仙》上闋都是回憶,但是比晁沖之上闋的意象多而鮮明,其”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真是寫出了文士的風(fēng)流倜儻。
下闋也是說夢,二十余年如一夢,包含了數(shù)不盡的悲歡離合、興亡榮辱。結(jié)語是對于家國興亡、人生浮沉的嘆息: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這一句在《三國演義》的開篇詞中似曾相識,被明朝才子楊慎化用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
陳與義詞比晁沖之詞多了對于國家和民族的憂思,這是時代環(huán)境造成的改變。結(jié)尾兩句用歷史的眼光看待這種改變:古今多少事,漁唱起三更。相比較而言,晁沖之只有小我沒有大我。清朝趙翼有詩句曾經(jīng)說過:國家不幸詩家幸,賦到滄桑句便工。
結(jié)束語
這兩首臨江仙都是今昔對比,晁沖之多了一個未來的思索:情知春去后,管得落花無。陳與義多了家國的情懷,站的角度更高。詞貴婉轉(zhuǎn),只可意會不可道破,又需溫厚沉郁,不可叫囂淺白。
今天主要說的是晁沖之,老街就用晁沖之的詞韻填一首《臨江仙》吧:
聚散黌門如一夢,燈前歌酒相娛。白駒過隙問何如,片云天不管,萍跡滿江湖。
莫訝鬢霜塵滿面,杯中風(fēng)月如初。浮沉談笑似編書,昔年同種柳,今日十圍無?
@老街味道
觀唐習(xí)律12 陳子昂雖然提倡復(fù)古 但是他的格律詩也是初唐典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