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諒我們最后的我行我素吧,請把我們合葬一處。”凜子和久木的遺書為這段不幸的婚外情畫上了一個冷峻而殘酷的句號。這場在外人看來不可思議的殉情,對于凜子和久木來說或許是愛情最理想的歸宿。
渡邊淳一的《失樂園》創作于上世紀九十年代,無情的經濟危機席卷了整個日本,就業困難和經濟蕭條給人們帶來了極度的焦慮與虛無,男人將消極的情緒帶到家庭生活當中,導致了無愛婚姻在社會中的比例急劇上升。在家庭中難以得到慰藉的男男女女逐漸走向社會,釋放自己壓抑已久的情感需求。
在循規蹈矩的社會倫常當中,婚外情是不能被原諒的,是不負責任和人品低劣的象征,也是從古至今的正派文學作品所口誅筆伐的對象。
然而渡邊淳一通過刻畫百轉千回的心理矛盾,描寫唯美溫情的幽會場景,剖析人性和愛的深層含義,引領讀者對凜子和久木有違常倫的愛情產生巨大的同理心。凜子在壓抑疏離的家庭氛圍中倍感煎熬,久木在無愛的婚姻中百無聊賴,然而他們的相遇和心有靈犀的相知相愛,點燃了彼此原本黯淡的人生。
于是凜子和久木就像饑荒中的小孩看到了大白饅頭似的,明知踏出這一步將面臨眾叛親離而墮入無邊的深淵,也清楚兩個人的力量難以抵擋千夫所指的社會輿論匯聚而成的巨大洪流,他們還是如飛蛾撲火一般投向對方的懷抱。只有通過彼此擁有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義,這是生命最初的意義,也是最終的意義。
渡邊淳一是狂野而勇敢的,《失樂園》從不避諱性愛的場景。然而正如許多評論家說的那樣,“高尚的人看到了愛,猥瑣的人看到了性”。作者并非為了迷惑讀者而描寫情色,而是期望透過這些隱秘的情節,讓讀者領悟性與愛、靈與肉的高度結合與彼此交融,看到一個女子在心愛之人面前從羞澀到繾綣的微妙變化,了解性愛對于男女情感升華至關重要的意義和推動力。凜子與久木從最初的彼此欣賞而愿意相互親近,到后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耳鬢廝磨和水乳交融,再到最后由于極度的占有欲而害怕彼此的分離、渴望愛情的永恒。
凜子和久木固然沒有選擇私奔,沒有選擇去一個陌生的城市隱姓埋名,彼此相守終老一生。他們不是天真的童男童女,他們明白——愛,給人最大的快樂,也給人最深的痛苦。經歷過人世間的滄桑,體會過現實世界的冷暖炎涼,難免對未知的未來產生恐慌,尤其是舍不得把這樣一份珍貴的愛情,交付給時間去接受嚴峻的考驗。有多少男女之愛敵得過持久性的社會輿論攻擊呢?何況還有時間的消磨,以及人性中與生俱來的怠惰和喜新厭舊的劣根性。
那么怎樣才能讓這一份極致的愛成為永恒呢?
“落花一瞬,美之至矣。櫻花之美,誘人企望向死。”
落櫻之美,是繁華之后的永恒凝固。就如同夜空中肆意綻放的煙花一般,用盡全部的力量,綻放出最美好的瞬間。就像日本的能劇,在眼花繚亂的熱鬧和激情中曲散人終,仿佛永遠沒有落幕。
凜子和久木愛櫻花,愛能劇,都是出于對至美瞬間的永恒渴望。他們選擇了死亡之路來通往永恒。共同生活,才能相愛相伴,肩并肩去看那日出日落和云卷云舒;一起赴死,才能永恒的彼此擁有,為“至死不渝”畫上一個完滿的句號。這是多么詭異的悖論啊!然而卻真實得可怕。
愛到極致,用死亡來抗爭世俗社會中一切難以戰勝的力量,也用這樣的方式向世人證明他們的愛,遠遠不像世人誤解的那樣僅僅是肉體上的歡愉,而是駕凌于道德之上、超越于生死之外的真實存在。
孰是孰非,都已經不再重要。《失樂園》不是一部討論道德倫常的書,作者呈現給讀者的是對美和愛的極致追求。凜子和久木的死,對于他們倆來說,或許是幸運的,他們終于將彼此擁有的美麗瞬間化為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