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原創(chuàng)］阿九的樹屋
“阿九阿九，愿你長長久久。”
（1）遇見
我叫阿九 那是許多年以前的事情了，那時我還是一只金毛的小狐貍，連人形都維持不了的小金狐。
我遇見他的那天下了雪，在枯草旁快凍死了，恍惚間我被人抱走了，就這樣獲救了，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看到一旁已經(jīng)瞌睡的他。
"咦，是人類吧。"我心想，"原來人類這么好啊，換作其他野獸怕是要把我當食物了吧。"
我輕輕爬過去，看著他，“這人真奇怪。”一身金線刺繡黑色衣服，腳下是厚重的靴子，“難看死了。”但是我的目光卻一刻也沒離開過他，其實長的還算可以，只是狐貍天生善于幻化，這容顏也就不在話下了。
可惜我還不成人形，誰知道呢，再過幾個月，沒準我就可以了，我正發(fā)呆，他卻醒了。
“小毛球醒了。”聽到聲音，嚇得我哆嗦了一下，“膽子這么小？”
“才沒有呢。”我心想，瞪了他一眼，是你驚了我的。
“哎喲，小東西還會瞪人。”他戲謔道，
也就是我還不成人形，其實我會說話的，怕嚇到他而已，或者當我是妖怪也不太好，哦……不對，我本來就是妖怪?。
他看看我，“走吧，小不點，帶你回家。”無處可去的我就這樣的被抱走了，外邊還下著雪，要不是被我耽擱，他早就回去了吧。很快我們走到了一個府邸前，只見一個中年男子迎了過來，
“將軍回來了，懷里這是？”
“路上撿的，凍暈過去了。”
“小狐貍這模樣倒也招人歡喜，那不妨起個名字留下做個伴吧，將軍。”
“阿九。”……
至此，我就叫阿九了。
后來待在府上的日子多了，我慢慢知道，他是一位將軍，遇見我那天，他是從宮里出來，他才從邊境回來不久，聽說是皇帝十分欣喜他又勝一戰(zhàn)，特招進宮賞賜的。
那時候我不懂功高壓主的道理，只覺得他似乎并不太高興，后來才明白，原來將要發(fā)生的事情都是早有預謀的。
（2）離別
將軍很忠心，也很驍勇善戰(zhàn)，錚錚鐵骨卻也有柔情一面，他待我極好，大概是我毛茸茸的可愛，又不會說話，可以隨意傾吐心事吧。不懂人事的我也很好奇，每天對觀察這些人事，充滿了興趣。
管家林伯也待我不錯，經(jīng)常安排大丫鬟給滿哪蹭的臟兮兮的我洗澡，說起洗澡，我第一次化作人形就是在后園的溫泉池邊，那里靈性極強，人形之后的我跌入水中，然后被將軍撈了上來，“你是誰？”他皺了皺眉頭，“我……我叫阿九。”一時受了驚嚇的我，就這么的在他面前從人變回了狐貍，“完了！”我心想。
他愣了一下，笑了“小家伙？”我遲疑的點了點頭，怕嚇到他，睜睜的看著他。
突然他說道“聽聞，青丘之山，有獸焉，其狀如狐有九尾，可幻化人形，莫不是你？”他沉默了一會，道“可，你并沒有九尾”我搖搖頭，趴了下來，他便不再問了，說了句“以后不要來后山了，落水了危險”，頓了頓又道“以后沒人管你了，就照顧好自己。”就差人帶我回去了。
其實我確為九尾，只是世人看不到罷了。
后來，我很長時間都沒有見到過將軍了，我便跑去門口等，才聽下人說，邊疆戰(zhàn)亂，將軍被派去駐守了，又回了邊境去。
突然，我有點想他。
我以為下次見面是他戰(zhàn)勝歸來，或是我忍不住想他去邊境找他了，結(jié)果沒想到已成了最后一面。
（3）不停
某天清晨有一群人闖進了府里，抄了家，他們說將軍通敵叛國了，死刑。
? ……
我不信，他是寧可戰(zhàn)死沙場，也不會投降的人，怎么就叛國了呢？
“哎，這一天還是來了。”我聽到了林伯的嘆息聲，我跑過去對他眨巴眨巴眼睛，希望他能明白，我想問他什么。“哦，小家伙，走吧。”他什么也沒說，落寞的走了。
再那很久以后，經(jīng)歷過各種世事的我，終于明白，不是將軍通敵了，而且皇上同鄰邊小國商議，可保他們周全，條件是陷害將軍，將軍的兵權(quán)太重了，有哪個坐皇位的人不忌憚這樣的臣子呢，只有消失，才能讓他安心吧。
是的，將軍后來死了，他服毒了，他都知道，他還曾擔心過我以后，那句“以后沒人管你了，就照顧好自己。”當時我還以為是句閑話，現(xiàn)在想來，他早知自己會一去不復返。將軍能這么坦然面對死亡，可我卻不能如此也不在意他的離開，我一心地想他回來，我是九尾，一條尾巴換一條命，這是值得的，何況是將軍。
“狐為金，有九尾，長滿九尾可斷尾續(xù)命。”多年以來，這都成為我修煉的動力，不斷的修煉，不停的歷練人間，不停的時間，再也回不去的人，那是我后來才意識到的。
如今我已是為人敬畏的九尾狐妖，連天雷都不再懼怕，可我再也不去接近人類，我怕人世的無常，怕他們的壽命短暫，怕離別時的苦楚……
你問我，將軍最后活了沒有？
…… 嗯， 沒有。
將軍走后不久，林伯告訴我，將軍早知我是九尾，斷可續(xù)命，但他最后沒有選擇我。林伯說，將軍希望你無憂。而他活著也是痛苦，為民為國為君，最后死在君手里，已然可悲。年幼的我不懂這些，苦修自己修為，為他續(xù)命。
如今我已明白，將軍有自己的選擇，生為人杰，死為鬼雄。他已放下，我又何必執(zhí)著。
“師傅，師傅，你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一回頭目光便對上一雙澄澈的眸子，它機靈地抖抖毛兒，繼續(xù)看著我，我淺淺一笑，“你醒了。”
“嗯，你答應收我了？”它看著我，
“是……”
它是我新收的徒弟，一只火紅的小狐貍。我本不收徒弟，不親近任何，它就這么突然出現(xiàn)青丘山下，等我收它，我對它說你自己上了山頂，我便留你，但這山可沒那么簡單，尤其是在寒冬，說白了我不想留它，不想產(chǎn)生感情。它居然一直也沒放棄，直到把自己稀里糊涂地凍暈在雪地里。
回到剛才，它聽到我的應允，在地上興奮的翻了一個滾兒，“師傅，那我叫什么？”
“你沒有名字？”
“沒有呢，也許有，不知道。”可憐兮兮的小家伙。
“阿九，以后你就叫阿九。”
“好，師傅。”它咧嘴一笑，露出頑皮的小虎牙，映著暉光，純真的可愛。
“阿九……”
“嗯？”
“我希望 你此生無憂……”
（4）新生
從有了阿九之后，我這逍遙散漫的日子突然像有了著落似的。
小阿九還很小，心性單純?nèi)缫粡埌准埖乃瑢λ惺挛锒汲錆M了好奇。每每要是它闖了禍，就一溜煙地跑回來；一臉可憐巴巴的小樣子，真是讓狐貍受不了。就比如說它上次，貪玩下山，偷吃了人家的瓜還不趕快跑，居然在人家瓜地里睡著了；讓人家抓個正著，就差拎著它那小狐貍尾巴給它送回山里了。好在被墨珩碰見，賠了銀兩，這才算了事。
說起墨珩，我認識他時那也是很久之前了，那時我被豺群攻擊，全身是傷，暈了過去。醒來發(fā)現(xiàn)我趴在一個山洞，是墨珩救了我。墨珩他是一頭黑狼。狼是頭好狼，就是嘴巴賤了點，那時初見小阿九的時候，還唬它要吃了它，嚇得阿九哇哇大哭，整整哄了半日才好呢。
其實墨珩待阿九是極好的，阿九小不懂得，我都看在眼里。
“阿九呀，我來看了你，帶了你最愛吃的果子。”一聽這聲我就知道，墨珩又來逗阿九了。墨珩這老大不小的卻十分喜歡與阿九待在一起，他說這是童趣。
不過也好，有了他們多了許多樂趣。我也可以忘卻以前的事了，終究過去這么久了，該放下了。
我看向遠處一黑一紅跳竄在草叢里，哎，又在陪阿九玩捉迷藏了……“晚上把阿九安全送回來。”我沖著墨珩喊道。
“知道了，老太婆就是啰嗦啊。”墨珩的嘴還是那么欠揍。
不過墨珩在阿九身邊的時候，我是極放心的，我知道墨衡視阿九如命，因為他愛她。
說起這個事，還是比較有趣的。那日我不放心阿九一狐漫山遍野的瞎跑，便偷偷跟在了后邊。我斜躺在老槐樹枝上，看著附近的阿九，它是對什么都好奇的，以它的性子有什么新奇的定會上去瞧瞧；也正因如此，山里妖獸多，我怕它有危險。
果不其然，它對遠處的犀牛感起了興趣；其實若是普通的犀牛，阿九倒是也能應付得過來。只可惜法術(shù)尚淺的它并辨別不出那是月老手下的靈犀。若是惹了，它是敵不過的。我也告誡過阿九隨意做不清楚的事，所以我在一旁看著它是否還記得我的話。
它先是猶豫了下，很快又向那邊位移了過去。哎，不省心的狐貍。于是我打算讓它長長教訓，我并沒有立即出手，只是遠遠地注視...等一會再過去也不遲。
沒想到靈犀動手太快，竟能這么迅速地傷到阿九，是我大意了。只見阿九被靈犀的犀牛角一下挑了起來，而后就被人接住，此人正是墨珩。
原來不止我這個師傅在擔心它，還有這么一個人在默默守護著。
（5）舊夢
原以為日子就這么過下去了，有阿九，有墨珩，我也就漸漸的忘了過往。
直到那天阿九又闖了禍。
黑白無常在人間勾魂，阿九覺得那家人可憐，竟然動手打斷了勾魂儀式，這也要怪我，我未曾與阿九說過陰陽的事，她還以為人人都像她一般長命。所以她不懂離別，看到別人的眼淚，阿九不明白她為什么做錯了。
“師傅，為什么我們不能救他們？”阿九皺著眉頭，歪著腦袋看向我。
“因為天地循環(huán)，人有生死，包括我們都難免一死，不能違背。”
“為什么？”她看看自己的爪子，“我也會死？”
“對，只是我們性命要長一些。”
“師傅，可是他們不該死，他們一家被賊人所殺，這是意外啊，師傅。”阿九固執(zhí)的看著我。
“那也是命數(shù)。”
“師傅，你騙人，如果這樣世界就不公平，沒有道理可講。”阿九生氣地跑了。
哎，我何嘗不希望我是騙你的呢，當年，我也可以救下將軍的。
阿九走后，我靜靜地又想起了我剛是小狐貍那會兒，剛碰見將軍那時；不知不覺我竟然哭了，沒有聲音。
“黑白無常奉命求見。”
我回了神，“所為何事？”
我心里清楚的很，阿九的事情，人家找上門來了，但還是要先探探他們虛實。
“九尾狐，你手下人阻礙我兄弟等人執(zhí)行公事。這事你看如何解決？”
“阿九年紀尚且還小，還望大人不要和她一般見識。”
“呵，如今這一魂一魄，已經(jīng)跑掉，你讓我兄弟二人如何回去復命？”黑白無常緊緊相逼，怕是光道歉不能了結(jié)。
“二位想如何？”
“帶那兔崽子上來，容我二人回去復命。”
“不可能。”我攥緊了手。
“慢著，我與你們回去復命。”
“你可要想好了，閻王是不會放過你們這些小妖的，我看你這千年的道行，毀了怪可惜的。”黑白無常上下打量著我。
“不可惜，謝大人為我考慮。但徒弟犯錯，師傅同有責任，該罰。”無論如何，阿九也受不了他們這罰，恐怕是會丟了性命，倒不如我去，大不了不要這一身的道行了。
第二日，我同黑白無常去了地府，想聽聽閻王的說辭，要如何定罪。
閻王說，只要毀了我半生修為，補上那一魂一魄，便可作罷。否則就讓我入輪回。
我自然是選前者，但造化弄人。我在彼岸池旁邊，見到了熟悉的身影。
將軍，你讓阿九等的好苦啊！
我去問閻王那人是誰，閻王說：“生前是個將軍，精忠報國，卻被皇家所忌憚。本該早早輪回，下一世尋個好人家，但是他似乎又要等的人，怎么可不肯走，賴在我這地府。”
其實閻王本可以前行送他輪回，只是閻王也佩服將軍的一生坦蕩，于是留了他。
我跪下求閻王，“罪人九尾，甘愿輪回補罪，只求閻王善心，讓我與將軍一起，生生世世。”
“那要看你是不是他等的人了。”
“這可是一場賭局，若是輸了，你便也已經(jīng)輪回了。”閻王示意我。
“我答應。”
（6）阿九阿九，長長久久
從我又見到將軍起，我的心就亂了。
我讓閻王為我延緩兩日，兩日之后，我定會自己回地府。
阿九見我回來，開口就是：“師傅，徒弟的錯，徒弟自己去。”
“不必，已經(jīng)沒事了。”我沒有告訴她過多，我也不知道怎么開口。
時間像流沙，明日就是復命的日子，夜已經(jīng)深了。
我留下過的遺憾，已經(jīng)折磨了我這么多年，不曾忘卻，如今要是阿九也沒了，我活著也是難過，墨珩也是。況且，我也該去尋他了。若不是當年，我苦心修煉為了將軍續(xù)命，還抱有希望，怕早就隨將軍去了。如今，阿九已經(jīng)不需我照顧，我也可以放心走了。
于是我打算給阿九留下紙條，今晚就動身。
“九兒，見字如面，待你醒后，好好休養(yǎng)，墨珩會在山上陪著你。師傅還有沒完成的事要去做，今后你照顧好自己，不知何時再見，勿念。”
是啊，有墨珩在它身邊，我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墨珩曾偷偷來過，他知道這事絕對不會那么輕易解決，我也不想瞞著墨珩，我將這件事的原委，一字不落的都講與他聽。
“我要走了，怕是再也不回來了。我這一去，也不知道換的值不值……”我嘆了口氣，“不過值得我試，如果我贏，生生世世，都有將軍。”
“如果你輸呢，你比我清楚，你將永遠陷入輪回之苦。閻王也救不了你。”墨珩看著我。我知道他擔心我了。
“將軍心里有我。”
“萬一沒有呢？那么多年了，有也忘了！”墨珩不同意我冒險。
“萬一沒有，我活著的希望也沒有了，還不如讓我一試。”
……兩人都不說話。
“答應我，阿九還小，有你在，我才能放心。”我又重復了一遍，我也舍不得他們。
“要照顧你自己照顧。”墨珩頭也不回的走了。
“我明日就要去了。”我看著他的背影，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
第二日一早，我就去了地府。
“準備開始吧。”我對閻王說。
“好，去尋將軍過來。”
輪回臺上，閻王說：“你需牽繩先跳下輪回之境，若將軍隨你去，便生生世世。”
“好。”說完我翻身跳下。看著將軍手里的繩子延長……將軍沒跳。
我笑了，這一生原來是我自作多情。
我閉上眼睛，隨時都可能被輪回之境打碎。突然手中紅繩一緊，“阿九，對不起。”
“呵，沒關(guān)系。”不愛就不愛吧，我心已經(jīng)涼了。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突然紅繩一松，我以為將軍松手了，睜開眼睛想面對這事實，卻看到將軍的身體離我越來越近。
“阿九，我本希望你可以長長久久的活著，但我卻也忘不了你。”
“沒有你，我怎么長長久久。”
……
后記：
阿九整日吵著墨珩要見師傅，墨珩實在無法，對阿九說：“你師傅還給你留了一封信。”
“信說了什么？”
“講了你師傅一生的故事，你看完了，就知道師傅去哪了。”
“什么師傅的故事啊？”
“狐貍阿九的故事唄。”
“你騙人，我叫阿九。”
“我沒騙你，你師傅還托我把最后的事也寫上去呢。”
“她為什么不自己寫完呢？”
“笨啊，因為你師傅走了。”
“你知不知道為何你也叫阿九？”
“師傅說，這名字寓意好，長長久久。”
夕陽下，一狐一狼，邊走邊說，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