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本文系振委會推文，原創首發，文責自負】
“冬天的鵪鶉很憨，特別是下雨后。”二叔這樣說。
我肯定是很高興的，迫不及待把鵪鶉放到籠子里，可讓我想不到的事接著又出現了。鵪鶉是在地里跑的，它的爪根本沒辦法抓住籠子里的竹子，導致它只能把腳露在籠子外面，用整個胸脯趴在籠子底。沒有辦法，我找來了一些樹葉，在籠子里面墊了一層，它才很平穩地在籠子里跑來跑去。
我開始到處找螞蟻，鵪鶉似乎對蛐蛐或者螞蚱都沒有興趣，更糟糕的是就算螞蟻也得連著沙子一起放進籠子里，它喜歡在沙子里用腳扒著找螞蟻吃，好在那時候的我根本不覺得啰嗦。
我每天早出晚歸，出發前都要認真看看它在籠子里的樣子。尖而長的嘴，小而靈活的眼睛顯得異常機警，我想這也是它為什么能在沙子里找到螞蟻的主要原因。
我白天跟著四叔去山里，遇見螞蟻或者是別的什么昆蟲都會帶著回茅屋里。
二叔有時會端著飯碗坐到籠子前，看我喂螞蟻給它。只是他還是不說話，沉默著。
冬天的雨來得突然也停得很快，像是僅僅為了那些冬末里發芽的樹。一場雨過后那些剛剛冒出來的芽像是一夜之間長大了很多，有的甚至一夜成形。等天亮的時候，它們掛著露珠在朝陽里搖曳著。在那條溝里我們經常喝水處，有一片不大的沼澤，里面長滿了席子草，還有一種不知名的樹。
冬末的時候樹葉落下來飄在沼澤上，有秧雞會從葉子間游過去，有人經過或者是受到驚嚇的時候，它們會猛地扎進了水里，過了一會兒又從不遠處露出頭，向著草叢里游去。偶爾受到猛烈的驚嚇它們也會拍打翅膀從沼澤地里飛起，向著溝底飛去，可很快它們又會飛回來，我雖然不知道為什么，可總覺得它們離不開那片沼澤。山谷里這很小的一片沼澤地拴住了它們，就像是有時我們也會在某個很小的地方待完了一生。
在山谷里這片很小的沼澤地是很特別的存在，特別是在冬天里，等那些樹葉變黃再到紅的時候，站在邊上看的時候就會看到藍天白云都倒映在那偶而露出來的小水面上，秧雞游過的時候就會蕩漾起藍天。
可重點還是那些席子草，因為我們茅屋里用的席子都是用這些草編織的，盡管需要很復雜的過程。到如今我也記得編織席子的過程，首先得做一個專用的架子，這個對爺爺來說是一件很簡單的事，然后再把席子草割了曬些日子，在曬席子草的時間里，需要做一種比較牢固的繩子，這種繩子還可以用于打陀螺，我有時想來似乎做這種繩子才是最關鍵的步驟。
雖然架子是爺爺做的，可席子卻是奶奶打的，有時我也會在一邊幫忙。只是后來不知道怎么的席子草似乎消失了，直到很多年后，我在滇池邊上才再次見到過。
我很喜歡這種做出來的席子，雖然沒那么柔軟，但有一種特別好聞的氣息。像是干旱了很久之后的大地上突然間下了一場雨，泥土芬芳的味道。
就在這場冬雨來后的沒幾天，十三來到了山谷，對于十三的到來爺爺很高興。
“這下有酒喝了。”爺爺這樣說。
“唉，這個可憐人。”奶奶卻是這樣說。
可我卻沒有任何感覺，對我來說只不過是山谷里多了一個人。
十三是一個老人，他和爺爺差不多，只不過他更沉默寡言了許多。
他把自己住的地方選在了離那坑水很近的地方，對于這個奶奶似乎一點也不反對，甚至看不到一點反感的樣子，我起初對這些很不理解，直到很多年后才明白這一切到底是為什么。
十三來的時候，他首先第一件事就是來我們住的地方，他喊奶奶二姐，這個關系到底是怎么來的到如今我也不知道。
那是一個中午，十三抽著煙斗從那條奶奶放羊時走出來的小路上鉆了出來，他扒開很高的蘆葦臉上流著汗。
那天剛好我和奶奶都在茅屋里，奶奶在打席子，我在看我的鵪鶉。
“二姐。”就在我看得入迷的時候，聽到了一聲很沙啞的聲音。
“十三啊。”奶奶抬起頭然后很驚訝地說道。
“是我，二姐。”
“你來做什么呢？”
“我想來這里放兩頭牛，隨便種點包谷。”十三說話的時候，總給人一種很無力的感覺，像是心里藏著什么很重的心事。他像為了逃避某種災難，又或者說是為了躲避某種東西而來。
“去那里蓋房子吧。”聽完十三的話，奶奶指著那片她種過蕎的地，如今被大水淹得有些地方已經長出了許多不認識的草。
這按以前根本是不可能的，奶奶很多次都說，那里就算沒法種地了，但也不允許任何人去蓋茅屋或者是去種糧食，可十三一來她怎么就答應了，而且是主動給的。
“你為什么要讓十三去那里蓋房子呢？”后來我曾問過奶奶。
“因為他是一個可憐人吶。”奶奶意味深長地告訴我。只可惜那時候我還不知道那許多的事兒，甚至不知道可憐人代表著的是什么。但奶奶的話卻一直記在了心底，然后我得出結論我們應該對可憐人寬容一些。
聽著奶奶的話，十三又喝了許多水，然后很高興地走了，他去了山谷最中間的地方，那片奶奶曾經開出來的荒地里，那里離水源最近，是山谷心臟位置。
十三的肩膀向前撲，像是抗著我們看不見的重擔，他的頭發已經白了差不多一半，但他的手卻又顯得相當有力量。他從我們茅屋離開的時候，我看見他揪著的一棵樹，幾乎被他從地里拔了出來，他腰間斜挎著一把砍刀，卻不會讓人感到害怕，反而多了一種說不出的滄桑感和安全感。
從他的到來開始，我會與他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這是我始料未及的，而且在一些時間里，他給我講了很多故事，也給我說了一些我根本聽不懂的話。倒是起初他開始準備建茅屋的時候，我就知道他的雙手卻是很不一般。
與所有人都不一樣，十三從建茅屋開始似乎就下了一種決心，他要在這個山谷里長住了。
他建的也不完全是茅屋，卻也沒法稱為房子。
十三的住處是有竹子編起來的，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房子也可以用竹子編的，只不過需要花費很多的時間。
在一棵高大的橡樹邊上，十三開始了他的勞作，煙斗里飄出來的煙縈繞著那棵橡樹，像是某種變成煙的靈魂隨著橡樹曲繞而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