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歲那年,他被迫拿起刀子殺了一個無辜少女,還是一個一直默默幫助他的人,從那以后他就常常做噩夢,夢中的女孩一臉的鮮血,質問他怎么能那么冷血殘酷。
之后,秦國敗退,二人處境仍舊沒有任何改變。
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即便聽說了遠在秦國的父親已然成為了太子,趙政母子兩人的生活狀況也仍然是愈發下降。
在這一段時間里,只有一個女孩愿意幫助他們,默默地送水解渴、送棉被御寒、送食物充饑......偶爾還鼓勵趙政要堅強地活下去,在趙政的眼里,最美的風景就是女孩如春風般的微笑。
只是這一切的美好,太過短暫,結尾也太過兇殘。
那天,趙政被趙國皇子們帶到了某殿,像狗一般地被牽到女孩面前,那個干凈如皎月、笑容似清風的女孩,在那一刻宛若碧湖被污水攪渾了般,渾身傷痕,就連那淡黃衣裙都破爛不堪,勉強遮體,鮮紅的血液從她的額頭流到臉頰再到下巴而后緩緩滴落而下,看到這一幕,趙政覺得自己恍惚一下,霎那間失去了視覺,而他的世界只是一片紅色。
“你不殺了她,我們就殺了你!”
他知道他們不會真的殺死他,只會折磨他生不如死,然而,他看不下去女孩平白無故地遭受到這樣的磨難,她是多么的善良,為什么會遇到這種事?!上天是多么的不公平!趙政內心在咆哮,在哭泣,無助的他只能緊緊地握著那些人塞在他手里的刀子,同時雙手顫顫巍巍地舉起刀子。
他聽到他們的嘲笑。
那一刻他是多么想用手中的刀子刺向他們......
最后他只是將刀子狠狠地插在了女孩的心窩,他能夠清楚地聽到,女孩的心跳聲越來越小,漸漸沒有了任何的聲音,也感受到了女孩的身體慢慢地變冷變得僵硬。
“謝謝......”
恍惚中他好像有聽到女孩的聲音。
趙政哭著哀求她:“......對不起,對不起......”
突然后背遭受到了一陣沖擊,他清楚地聽到那些皇子在叫喊護衛,說什么秦國質子殺人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是在監牢里邊,雙手還沾滿了女孩的血液,粘稠而惡臭,他很冷,窩在角落里蜷縮著身軀也抵擋不了寒氣入侵,他又哭了,想到女孩生前的笑容,他的心一頓一頓地抽搐。
三十天,待在牢房里忍受著饑寒交迫的折磨,足足三十天,而這三十天過得無不煎熬。
出來的那一夜,他是被人拖著扔到門口的,身體早已傷痕累累,渾身乏力得難以走動,他覺得他再也堅持不下去了,他真的好想死去,那么,這一切就結束了。他想去找那個女孩,跟她道歉……最后,他還是活了下來。
不管是他母親家族付出的財力物力,還是趙王明面上派遣的御醫大隊,亦或者是他潛意識里并不想也不甘心就這么放棄自己的求生意志,他熬過了高燒不退、傷口感染等困難。
......
深夜里,他反復做著這個夢。
這一醉,喚醒了他內心里的雄獅,同時也更懂得了喘息要慢而小聲。
第二日,宿醉的后果也毫不意外地發生了這個小孩身上,本想賴床躲過親娘的審視,然而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昨日被荊卿教訓的朱國安等熊孩子帶著自家靠山來到了趙政母子兩人的院落。趙姬看著明顯還有些醉意的趙政恨鐵不成鋼地咬咬牙,不由分說就扯過趙政的耳朵大罵:“你竟然還學會了欺負人了啊,誰給你個膽子的,還有,你身上的酒香又是從哪里來的,昨晚偷跑出去了!”
趙政疼的大叫,“娘,別抓耳朵,疼疼疼......”
朱國安等小孩瞧見趙政被趙姬扯耳朵,看的那叫一個興高采烈,只是礙于大人們都在沒有笑出聲。
“咳咳咳,”朱家掌事朱淮天看不下去這鬧騰事,就開口打斷趙姬的行為,“趙姬,平日見你們母子兩人安分守己沒有惹事,所以我們朱家才收留了你們,可是現在,你瞧見了,小孩子打打架就算了,至于鬧得這么大么,下手也不知輕重,國安這孩子的門牙還沒長齊就被打掉了!你說說,這事怎么辦吧?”
“族長大人,這事是我家阿政的錯,他們的醫藥費我們來出。還有,”趙姬對著趙政說道,“阿政,你去向他們賠禮道歉。”
趙政看著在場的大人,知道自己沒有任何選擇,于是上前對著朱國安等人低頭道歉。卻不料朱國安仗著大人威風命令趙政跪下道歉。
朱國安見趙政無動于衷,連忙朝母親哀嚎叫道又疼起來了,好疼好疼的。
朱淮天只想趕緊息事走人,就催趙政按著朱國安的話做。
趙政雙手在袖子里早就緊握拳頭了,他知道這一家子人都看不慣他,因為他父親是秦國人,他身上流著一半的秦國血,所以他們看他就像是看奴隸般,眼神藐視,又以踐踏他為樂。
趙姬想開口,卻遭到了朱淮天的眼神警告。
趙政緩緩屈膝,最終對欺負他的人們跪下了,內心里從未有過的強盛戰意,若有一天我手握權力,我必然要報今日之恥,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對不起!”
趙政咬破唇舌慢慢吐出這三個字。
朱淮天見事到這了,心想就該結束了,于是又開口:“本來還想讓你到祠堂面壁思過幾日,不過看你也是誠心悔過的,此事到這兒就算了,以后不要再生事端了,起來吧。”
趙姬連忙拉起趙政,對朱淮天的大方很是感激,“謝謝族長大人寬宏大量!”另一方面又暗示趙政也要開口感恩,但是趙政怎么也開不了那個口。
“不用了,族長大人,阿政愿意到祠堂思過!”
本想一走了之的朱淮天沒有想到趙政會如此不知好歹,竟然駁回了他的好意,于是他氣憤地甩袖子,“那好,李管家你現在就帶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去祠堂,記住,五天之后才能放出來!”
馬上就有個人跑出來拉著趙政離開。在走出院門的時候,趙政聽到了朱淮天對趙姬說的話:“我警告過你不要生下這個孽種,你偏偏不聽,看,你現在過的什么日子,早知道那混蛋會這么撇下你逃去秦國,當初就該殺了這個孽種!”
“阿政是我的孩子!”
“執迷不悟......”
黑夜,陰森森的祠堂只有趙政一人,說不害怕是假的,除了心理恐懼外,寒冷這種東西也是考驗意志的一種折磨人的手段。
趙政渾然沒有覺得祠堂的神圣,相反,在祠堂里毫無尊禮地四處蹦蹦跳跳,雖然有點餓,但是在這鬼地方如果不活動活動一番的話感覺會死得更快。
風也毫不客氣地闖入祠堂,在屋內呼呼叫喚著,仿佛在恥笑他白天的任性,嘲諷他夜晚的遭罪。
“誰?!”趙政在聽到腳步聲的同時驚起一身疙瘩,誰會在大晚上來這個鬼地方?
陰風陣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漸漸清晰,趙政的心跳也越來越快,死命地盯著門口,生怕一個眨眼就會錯過什么東西。
“小子,沒想到你還有怕的時候呀,呵呵呵。”
那是一個年過花甲的老人,給人感覺隨時一陣風都能吹倒,可是他那雙渾濁的眼睛,飽經風霜的面龐,平靜中帶著不可撼動的震懾力,使人不由得想之臣服。
趙政完全被震驚到了,“老爺爺,你怎么在這里?”
來人正是荊卿口中一直念叨的“老頭”,鬼谷子。
鬼谷子隨意坐在地上后向趙政招手,“還記得我們的約定么?說好了如果你拿到了酒,我就收你為徒,教你習武,這樣以后你就不必再受人欺負了。”
趙政有些不敢相信:“當真?”
“小子,你也不用時時刻刻謹防我,我并不需要從你手上拿什么東西,純粹只是覺得不想浪費一個人才,而且,我們也是有師徒緣份的。”
“你很強么?”
“強?呵呵呵,小娃兒,你別看老頭子一條腿快入土的,但是要打得你服氣還是綽綽有余的。”
“哈?那荊大哥打得過你么?”
“你說那個臭小子呀,他要想贏我,還得再練個百八十年呢!”
“那丹哥哥可以跟我們練么?”
鬼谷子突然嚴肅起來,凝視著趙政:“那你想不想?”
趙政怔住,沒有回答。
鬼谷子看著他那糾結的面孔,不由大笑,“如果你想讓我這個老頭子一塊教你們,我還真做不來呢。”
“為什么?”
“為什么?小子,我信緣,而我只跟你有緣,與他,無緣。”
......
那一夜的對話只有趙政和鬼谷子兩人知道,也是他們間的一種默契約定。
五天后,趙政回到了娘親身邊,卻被告知禁足一年,不允許同其他人玩耍。
“阿政,娘是為你好!”
趙政明白,所以沒有當場抗議。只是偶爾不聽話偷偷溜出去罷了,雖然回來時被發現免不了一頓打。
一日,趙政又瞞著他娘偷偷溜出與姬丹見面,以及加上荊卿,三人玩的不亦樂乎。事情還要追溯前幾日,本來姬丹說什么也不想再跟荊卿扯上關系,一直阻止趙政要去山林小屋,結果聽說趙政是想跟荊卿那家老頭習武,姬丹說什么更是不讓去,免得趙政被騙上當,但是一切都耐不過趙政的軟磨硬泡,姬丹只好舉手投降。后來三人相處一番關系也就變得很是密切,姬丹很是欽佩荊卿的俠義之心,同時在荊卿的影響下,兩個小孩也迷戀上了喝酒。
“荊大哥,你的武功這么好,將來是不是要去參軍報國呢?”趙政閃爍著眼光盯著他看。姬丹也好奇湊近,“對呀,荊大哥,你長大后想做什么?”
荊卿咧嘴一笑,“劍客,我將來一定會是一名出色的俠客,行走江湖的那種。”又想了想,搖搖頭,“我不喜歡軍營,規則太多了,不自在。”
“浪跡天涯么,我也好想去,自由自在的,闖蕩天下,行俠仗義......呵呵......”趙政撓頭傻笑著,醉意朦朧的同時也露出一副向往的眼神。
姬丹和荊卿兩人見這個豆點大的小孩表現出的癡迷之樣,不由得雙雙大笑。
這些日子是趙政這幾年來過得最暢快的時光,與姬丹、荊卿偶爾喝酒聊天,偶爾一起抓山雞烤肉吃,偶爾同荊卿對打,雖然一開始完全被壓著打,但是隨著跟鬼老習武精練程度的加深,慢慢地打成平手,甚至有時候還巧妙地打贏荊卿。最舒服的時候是夜晚,這個時候,趙政一般都會一人躺在屋頂上仰望星空,任憑思緒飄蕩四方。只是這會他還不知道,他的噩夢還沒有結束。或者他也明白,沒有離開這兒,他就會一直陷在噩夢里,難以掙脫。
他也想......跟著他的荊大哥一起浪跡天下,過著自由自在的生活......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