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張何時耳背的，我忘了。大概上了年紀(jì)，慢慢地耳朵就不好使起來。開始時是聽不清，和她說話答非所問，鬧了許多的笑話。比如你問她，何時吃飯？她說，昨天中午。你問她，飯可好了？她說，很好，又胖又白！后來就是聽不見，離得遠(yuǎn)了，如果她低著頭做活，就如同說給一塊木頭。
和老張出門很有趣。路上見了人寒暄，她動用的是她的智力/視力和日常經(jīng)驗法則而非聽力。看見人家笑瞇瞇的，就拿出見面話和人家招呼。夏天就說：不涼快哈。冬天就說：天真冷啊。過年的時候就問：親戚可走完了？她總是預(yù)先給人家說話，謹(jǐn)防人家問些新鮮話她聽不清，答不上。如果遇見比她還快當(dāng)?shù)募毙宰樱涂慈思业淖煨危尖庵鹪挕Ｓ袝r候?qū)嵲诼牪磺澹托÷晢栁遥核f什么？在人多的地方才好笑哩，眾人喔喔呀呀，她得時刻提防著有人隔空對她說出話來。偏偏有人就是這么熱情！坐席的時候，總有人高叫著：嫂子！離著老遠(yuǎn)地和她說話。老張背后總說，累死人嘍。可是人家和她說話又不能不答，總是由我翻譯了，答了。也不知道我不跟著她坐席的時候她怎么辦。有時候離著近的人和她說話，但事關(guān)機(jī)密，說話的人總是一副隔墻有耳的神秘樣子，老張也是苦不堪言。幸好這類事需要附和的成分遠(yuǎn)遠(yuǎn)大于回答，只要不時點(diǎn)頭，說“是啊”或者只是微笑就ok.我在一邊看得好笑，回家問她，我二表姐和你嘮叨的啥？她說---一句沒聽清！
我們鄰村有個赤腳醫(yī)生，姓趙，耳朵不好，人稱“趙聾子”。在村里遇見人也總是提前給人打招呼。招呼一打完，車子也遠(yuǎn)去了，不顯山不露水。如果人家問他個什么事就非要露出馬腳不可。有人戲弄他，見面光張嘴不出聲，他也發(fā)覺不了，照舊往村里某個方向一指，說：劉家老太太不好！或者，張家老頭！他那個答非所問的勁兒絲毫不亞于我娘，真不知道和患者交流時效果如何。?現(xiàn)在赤腳醫(yī)生都轉(zhuǎn)了正，成立了在編制的衛(wèi)生室，趙聾子不知何故沒有轉(zhuǎn)正，在村里很少見到他的身影了。
我李姑姥娘，老當(dāng)益壯，身體倍棒--當(dāng)然我說的是活著的時候。到了八九十歲，還能跳起來跺著腳罵她的不肖子孫。然而，老太太耳朵背。?人去了，她兩眼直勾勾盯著你，看看你說出什么話來。有時她答得到點(diǎn)子上，不過大部分時候不能。不能也沒關(guān)系，老者為大，她把她想告訴你的，翻來覆去地說。只要看你的嘴一停，她就把她的話連珠炮一樣灌在你的耳朵里。---反正你說的她也不在乎---太陽底下無新事，老太太活了一輩子，什么事沒見過，用你們來胡咧咧？李姑姥娘有個閨女叫皮哥兒，有一次看她娘聾得厲害，從墻上拔下根大洋釘子，給她娘挖了挖耳朵---一下子挖出半捧耳碎！！老太太的耳朵很是清明了一陣子。后來不知道何故又漸漸聽不清了，也再也沒有挖出那么多的耳碎來。
我爺爺晚年也耳背，看電視總喜歡把音量調(diào)得很大。一進(jìn)院子，就聽見唱：故事里的事，說是就是不是也是...或者:微臣救駕來遲,罪該萬死!我爺爺看到"朝廷"安然無恙,貪官惶惶恐恐,總是龍顏大悅,跟著大笑起來.自己聾,也總尋思人家聽不見.所以老人說話總喜歡大聲大氣.我親戚家老頭老太太老兩口自己住,人少,動靜卻大.每次去看他們都以為在吵架.我倆九十多歲的姨姥娘,她們的兒媳婦也是親姐妹,老姊妹見了面問問對方的媳婦可聽話,可和氣?自以為壓低了聲音,其實人人聽的見.年輕的哈哈大笑,年老的還以為人家在聽不相干的笑話,做出毫不關(guān)己的樣子來.
你以為只有人類耳背嗎?我還聽老張說過一個奇異的事兒.我們村有個老太太,小時候隨伙伴們?nèi)ナ胞溩? 拾得熱了,把褂子脫下來放在一邊.走的時候忘記了,等想起來的時候已走出十幾里路.丟褂子可是非同小可,于是自己回去拿.萬幸沒被人家拿了去.小姑娘拿著褂子,背著麥子往回走.這時,有個穿著紅鞋子的白胡子老頭走來,問她:小姑娘,天快黑了,怎么獨(dú)自趕路?小姑娘說了緣由.那老頭問,你家在哪兒?小姑娘說:瑤屯.那老頭說:楊屯?!那么遠(yuǎn),你非要走到黑透了天不可!這樣吧,我送你去,我背著你走.小姑娘于是跳到老頭背上,老頭忽忽如一陣風(fēng),跑得飛快.到了楊屯,老頭說,到了,你下來吧.小姑娘就從老頭背上下來,老頭嗖一下就不見了.小姑娘一看,這也不是我家住的村啊.后來,還是楊屯的書記問明了小姑娘的家,騎自行車給送回去的.老張說,那老頭是狐貍精!我問老張,你怎么知道?老張說,啥?我又問一遍,老張說,那小姑娘拾麥子的所在有個大磚窯,窯坑里好住狐貍精.人家早起的人去拾糞,有時候看見一些狐貍精騰云駕霧.我問,那狐貍精送小姑娘的時候還發(fā)生了什么事?老張說,那老頭路過桃園,還給她摘了倆桃讓她吃.我又問,娘,你說現(xiàn)在還有狐貍精嗎?老張說,有!冰箱里還有一盤,昨天你二姐姐剛買的.---她又聽成啥了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