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漾輕舟,信流引到花深處。
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
煙水茫茫,千里斜陽暮。
山無數。亂紅如雨。
不記來時路。
喝醉了,乘著小船隨波逐流,不知不覺去到了繁花深處。
不同于武陵漁人發現桃花源的過程,“忽逢桃花林”后,“漁人甚異之。復前行,欲窮其林”。也不同于黃庭堅這樣奔放的,看見“溪上桃花無數”,便“欲穿花尋路,直入白云深處”。
前兩者都有一份好奇心和探索的精神,主動地想去一探究竟。而我們敏感多愁、詞風委婉的秦觀,卻是不隨己意,施施然地隨著蕩漾的小舟、隨著水流而行。“醉漾”和“信流”這兩個詞,寫的正是那一刻隨心與忘情。
“塵緣相誤。無計花間住。”這句有極深極深的蘊涵。他在花叢中流連,卻無法在此長住久留,源于身上還有未了的塵緣。就好像我們說家里還有事,我得先走了的感覺。“無計”,究竟是無法,還是無意?即便是無法,他亦可選擇不歸。所以我傾向認為他是無意久留。塵世叫人痛苦,但尚有不了情、不了事難以放下。所以才說“塵緣相誤”。這個“誤”字,有他的矛盾和無奈,也有厭倦和留戀。
第二段開始,應該是已從“花深處”離開了。繼續“醉漾輕舟”向前行進,水面煙霧繚繞,一望無垠。千里之外,一輪斜陽西下,天漸漸黑了。
這時候突然整個拍子都加快了,像是面對眼前日暮西山的景象,他開始意緒繚亂、心神不寧。眼前有重重疊疊的山,一座接一座。落花紛亂,似雨點般噼噼啪啪灑下。
他將回到塵世中去了,回到剪不斷、理還亂的各種因緣際會里。是因此而心煩意亂嗎?
于是他不自覺地想念起“花深處”的清凈安詳。但是回頭再望,卻尋不到來時的路了。平淡語氣里,是隱隱綽綽的惋惜和悵惘。
想那一位武陵人,雖然有心做了標記,可再派人去時,亦“遂迷,不復得路”。
凡夫俗子,都被“塵緣相誤”。叫他苦,叫他樂。煩惱時,只愿一去那怡然自樂的桃花源,把什么都拋下。
然而桃源雖美,塵世亦令人難以割舍。武陵人未能遵守桃源人“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囑咐,而那時的秦觀,恐怕也還心系功名良緣。心上的塵埃未凈,也再難找回那一片清寧。
也許,真正的桃花源不在那桃花深處,而在人的心里。
陶淵明《飲酒·其五》
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
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
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