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站在屋檐下,把玉米顆粒往地上一撒,嘴里發出“咕咕咕”的聲音。我家那些大大小小的雞兒就四面八方的奔過來,快活的啄食美餐。除此外,她每天還要拿一根木棍給豬攪拌食料,攪拌好了,木棍在鐵盆邊上磕幾下,嘴里發出“嘮嘮嘮”的聲音,家里的老母豬便帶著它的那些小八戒就“哼哼哧哧”的從幾個方向,一溜煙跑來,一時間小小的鐵盆邊,熱鬧非凡。
那一年,初中畢業的我,在外邊轉了大半年后回到了故鄉。那晚我在初中母校旁邊的親戚家住宿,第二天清晨,當學校的喇叭里響起“運動員進行曲”的時候,我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上操了,要遲到了。最后清醒過來,才知道自己已離開母校很久了,不再接受它的紀律約束了。
一百多年前的俄羅斯,有一個叫巴普洛夫的人,每次給他的狗喂食時,都要搖一下鈴鐺,然后觀察狗嘴里分泌的唾液,時間久了,即使沒有食物,只要搖那個鈴鐺,狗嘴里還是會分泌唾液的。最后,他總結出一個偉大的定理——條件反射。
前年以來,我每天訂五個鬧鈴,有起床的,上班的,下班的,午休的,回家的。有一天鬧鈴被手機管家禁止了,那天的午休睡過了頭,上班的指紋簽到漏簽了。一想起紀委人那兇神惡煞的臉,我怒刪手機管家,詛咒玩忽職守的鬧鈴,幾欲摔了手機解恨。
那一刻,我終于明白,我是母親的雞兒豬兒,我更是巴普洛夫的狗。
條件反射,一個冷冰冰的心理學概念。難道我們這些號稱萬物之靈的人類,每天豐富的生活,像動物一樣,是由幾個簡單的條件反射在支配嗎??如果那樣,做條狗何不簡簡單單,灑灑脫脫,每天只期望幾次悅耳的“鈴兒響叮當”。
可是,我很痛苦,每天眼睛一睜開,就有千萬個念頭在腦子里浮現,有時候幾個小時的時間,我都活在那虛幻里,直到自我的警覺與呼喚,才回到現實的世界。然而,最大的煩惱是,回來不久,就又被那虛幻的意象拉了回去。
我知道那是不真實的,是像毒品樣的一天天一時時的麻醉吞噬我的生命的。
當皺紋布滿額頭,白發霜染了青春時,我猛然醒悟,我曾經驚天地泣鬼神的宏圖偉志,沒有一個成功。這時候,我理解了崔健的“一無所有”;這時候,我知道墳墓離我是越來越近。
這是條件反射嗎?那么,是哪一個“鈴鐺”在一次次的將我們拉進虛幻中?
哲人說:虛偽使人類的心靈豐富了起來。想想也對,沒有虛偽,哪有欲望?沒有欲望,我們的心靈靠什么來填充?所謂的人群中的高談闊論拿什么來鋪墊,所謂的茶余飯后用什么做談資?所謂的白日夢拿什么來誘惑?所謂的滿足拿什么來實現?
這么說,虛偽是那個條件了,是那個悅耳的鈴鐺了,而我們的反應就是,追隨著它
的腳步,一步步地度完了我們灰暗的人生。
不對吧,這不是生活的真相,這更不是人類的終極追求。回顧人類昂揚前進的歷史,閱讀那些精英的思想,感受他們愉悅心靈的人文關懷,再看看身邊的許許多多的成功人士,以上的分析,只是我這個蠢才人生失敗的例子。對于那些精英來說,虛偽的欲望,并沒有左右他們的大腦,甜蜜的白日夢并沒有讓他們掉進貪欲谷。
科技改變生活,道德溫暖人間,善良同情使我們熱愛這個星球上的所有生命。這一切所謂的正能量,不是靠虛幻的白日夢來實現的,它是靠腳踏實地的奮斗和勇往直前的追求實現的。而那些創造踐行的人,是如馬斯洛所說的,實現了超越的人。
如果說母親呼喚雞兒豬兒的聲音,巴普洛夫喂狗的鈴鐺是一種條件反射的話,那么追求高尚道德的生活也是一種條件反射。
到這里,我還說什么呢?生活給予了我許許多多的做人條件,這么多年,我偏偏地只做了巴普洛夫的狗,這不是極大的悲哀嗎?
確實悲哀,然聲聲嘆息中,歲月已星轉斗移。
這些年,生活條件好了,母親也老了,早已不養她的那些雞兒豬兒了,可每次回故鄉我都懷念那些雞豬滿院的日子,更懷想母親那一聲聲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