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影《立春》中,核心主線在于一個北方大齡女青年音樂教師,在追求夢想的道路上,在自我欺騙與被欺騙,打擊與被打擊中,腳步蹣跚,一度走在人生邊上。
【一】每個人都是生活的浮萍,無處安身
電影首先就以極具張力的對比開場,所有人騎著單車,匯入在上班的人流大潮里,而王彩玲則“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地出現在高懸的廣播喇叭里,唱著意大利歌劇的她從一開始就和那個社會格格不入。
王彩玲本該保持著她不甘世俗的狀態,等著她的北京戶口辦下來,然后遠遠離開那個小城。而周瑜的到來打亂了她生活的一切平靜,因為周瑜除了借求學進行追求之外,他帶來了黃四寶。黃四寶成了她平靜生活中第一個重磅炸彈。
他們都是一樣的,心比天高的人,偏偏沒有人能夠理解他們想要從平庸甚至貧瘠的土地里開出花來。王彩玲動心的時候,僅僅是因為黃四寶在雪里孩子氣的滾動著畫報圍成的環,那一刻她臉上泛出來的光芒,好像能把世界照亮一樣。她甚至想僅僅抓住這個男人,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他是唯一一個和她交流,并且理解她追求的人。仿佛只要黃四寶在身邊,他們就能逃離荒蕪的小城,走到康莊大道上去。
那是王彩玲第一次動心,也是最后一次動心。黃四寶響亮的一巴掌打破了她恍惚的夢,她穿上自己縫制的演出服,從高高的古塔上跳下去,莊重,認真,充滿儀式感。
后來她碰上了胡金泉——群眾藝術館芭蕾教師,一個為人唾棄的舞者。他們像是魚找到氧氣一樣,拼命從對方身上汲取生活的勇氣,獲得其他人無法給予的對藝術的認同感。
像是冬夜里有一群乞丐,抱著自己僅有的遮蔽,緊緊抱在一起相互取暖。他們交流著他們認為很高尚的東西,不斷在腦海里虛構著未來,卻再一次在現實中敗下陣來。
當胡老師跪下來求王彩玲假結婚,以讓他能夠不受他人詬病的繼續跳芭蕾時,我知道,這個熱愛藝術的人快要對這個世界妥協了。
王彩玲說:“不,我做不到,我救不了你,我自己都快淹死了。”看的竟然想哭。每個人都行走在孤獨的城市邊緣,快瀕死的時候還不斷掙扎,卻沒人能拉他們一把。
最后胡老師英勇地完成了對自己的邊緣化,以一種看上去像是自毀的方式,成全了對自我的堅持。他用最軟弱的妥協,讓自己活成了人們眼里想看的樣子。我想他會在監獄里,繼續跳他的天鵝湖。
看上去,只有王彩玲,仍舊無處安身。
【二】人心一片荒蕪,天已立春
王彩玲這樣說起春天,“每年的春天一來,我的心里總是蠢蠢欲動,覺得會有什么事要發生;但是春天過去了,什么都沒發生,就覺得好像錯過了什么似的”,說得真好,那種若有所待又悵然若失的心情。
這個小城只有少數懂得梵高和卡拉斯的人,他們互相之間的脈脈憐惜,卻不能轉化成她所渴望的愛情。在這里,他們浮在半空的愛情,轉變成一些酸腐或是瘋狂的行動。
王彩玲是由一首《慕春》進入到影片第一幕的,她在高音喇叭里歌唱著驕傲,她等待著自己春天的到來,而“慕春”則成為了她生命中的意象。
與春相對的就是冬,是紛紛揚揚,漫天遍野的大雪。她動心的那個瞬間,窗外正下著雪,黃四寶在雪地里滾著小玩意兒,她的春天好像在那一刻來了;和黃四寶交歡后的早上,她給自己系上嫩黃的絲巾,教學生們唱《慕春》,感情充沛,嘴角帶笑。
但同樣的,慕春這個意象也同樣時刻嘲諷著她,和她想象的差之千里。上一秒還滿心歡喜的唱著慕春,渴望春的到來,下一秒就被黃四寶狠狠地摔在了雪地里;舉辦活動時,她穿上精心縫制的禮服,為居民們唱慕春,可人們陸陸續續的離開,而雪在紛紛揚揚的下下來。天很冷,她穿著薄薄的禮服唱著《慕春》,而人們的不理解和漠視則將她打入另一重寒冬,冰冷刺骨。
遭受了太多不公和欺騙,王彩玲敗的摧枯拉朽,逐漸服從了生活,自動納入了從前不甘的體制內,她一臉平靜地接受命運的安排,安靜,順從。
在她內心一片荒蕪的時候,立春卻已經不經意地到來。
【三】理想主義者的失落,自我閹割
這部劇里,沒有幾個正常的人。王彩玲一副“世人皆濁我獨清”的樣子,用冷漠的眼神觀察所有人;黃四寶沉迷于自己的世界,每日自己琢磨畫畫,認為自己一定能考上中央美院;胡老師跳了十幾年的嫵媚風流,被普通人毫不留情的戲弄嘲諷,他仍然挺直著腰目不斜視的從他們面前走過去。
可是最后等待他們的是什么,是仍舊保持著最初的執拗,成為人們眼里那根硬刺嗎?顯然不是。他們作為最虔誠的理想主義者,卻在面對現實時被迫閹割。
黃四寶是最先妥協的那個,在和王彩玲決裂以后只身去了深圳,趕上市場經濟的春風大賺了一筆,但光鮮亮麗的他,卻干的竟是坑蒙拐騙的事,他最終淪為平凡,或者說墮落到比平凡還不堪。
他年少的藝術夢,好像是被一陣風輕易地翻過了一頁。
然后是胡老師,他用最悲壯的方式,保存了自己的夢,但冷漠的看客顯然已經達到了它的目的,讓那朵錯生在麥地的月季被迫凋零,他們看到自己想看的,所以緘默不語。
最后是王彩玲,她最終還是從“中央歌劇院正調我了”的虛無的夢里醒過來。她回到家,和爸媽一起看春晚,發現母親清早高掛爆竹的場景比任何都具有藝術感。 她進入婚姻中介所,愿意走向相親的道路,驗證了那句“到時候累了就隨便找個人嫁了”的被逼無奈。但她最后還是沒有找到合適的人,只領養了一個孤兒,然后過上從此平靜的生活。
王彩玲從最開始的不甘平庸,逐漸還是學會了與世界握手言和。其實哪里是握手言和呢,分明是現實一點一點摁下了她的頭。
事實如此。生活從未對任何人有所許諾,沒有許諾過愛,也從未說過有夢想一定會成功。所有人都曾經懷揣理想,和現實撞個滿懷后支離破碎。
立春過后,人間歲月如流,一如既往,沒有愛也沒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