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三
香積草堂收拾好后，由于母親、妻子和兒子在市里，我只
好兩頭跑。我的身體在城里的最大承受期限是一個月左右，超
過了，人就受不了，頭腦發(fā)暈，開始生病。
武漢的冬天很冷，是那種透骨鉆心的冷，又沒有取暖設(shè)施，
真是難熬，實(shí)在冷得不行啊！有一天，我在堂屋后面發(fā)現(xiàn)一只
破鐵鍋，機(jī)靈一動，就拿出來在屋子地下當(dāng)中用三塊磚頭支起來，
架上木柴，燒柴烤火。記得有一天，我又回到龍泉山，那時離
過年已經(jīng)沒有幾天了，天氣很冷，大風(fēng)呼呼地刮著，從房頂?shù)?/p>
瓦縫里、窗戶縫和門縫里灌進(jìn)來，異常寒冷，我和宋華仙往鐵
鍋里架了好多柴，把火生得很旺，沒有開燈，火光映得我們滿
臉通紅，仿佛回到了原始社會部落生活的篝火夜晚。我們泡上茶，
吃著瓜子，邊吃邊聊。正是通過這一場夜談，我才真正進(jìn)入了
他的世界，或者說真正意義上的流浪漢的世界！
四
他給我講，他的本名叫宋華先，是陜西省安康市嵐皋縣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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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鎮(zhèn)吉安村人氏，父親叫宋念高，在他9 歲時病逝了；母親叫
錢叢兵，在他13 歲時亦病逝離他而去。他有一個姐姐，早些年
就出嫁了。父母雙亡后，他沒有去姐姐家，也無法在家里待，
而是選擇了一個人到外面去流浪。他這一離家，就開始了自己
近二十年的流浪生涯。他小學(xué)都沒有畢業(yè)，在村里只上過三年
半學(xué)，認(rèn)識的字不多，連自己的名字都寫的歪歪扭扭。剛出來時，
他什么都不懂，就是到處瞎逛，感覺哪里好玩就往哪里走，完
完全全是一個野孩子。他邊流浪，邊撿吃的東西，或者撿廢品
賣錢，從來不偷。一開始他被別人騙走過幾回，被騙到別人家
后，都是要么逼迫他勞動，要么打罵他，總之，沒有好好對他的。
不過，都沒過多長時間，他就逃跑了。
開始那幾年，他為了賺錢，在山西的大同、臨汾、榆次等
地的煤礦上也挖過煤，但都時間不長，太累了，而且煤老板也
黑心的很。他還在山東泰安學(xué)習(xí)過摩托車修理，現(xiàn)在對付大部
分電器之類，都不成問題。后來，他就徹底不打工了。用欒羽
的話說就是：一個人，當(dāng)他真正經(jīng)歷和體驗(yàn)到了什么是徹底的
自由之后，就再也不會輕易回頭受束縛了！
他經(jīng)常騎著自行車到處走，最北端去過漠河，最南端到過
海南島的天涯海角，最東端到過鴨綠江中朝邊境，最西端到過
新疆的邊境地區(qū)。他不偷不搶，他的辦法就是沿路撿礦泉水瓶
子和紙箱子等廢品賣錢，然后自己買個小不銹鋼盆，買一小瓶
酒精當(dāng)燃料，買一小壺油，一點(diǎn)鹽和一瓶醋，買把掛面，揪點(diǎn)
野菜葉子一煮即可食用。再撿上幾塊廣告泡沫板，一條薄被子，
就可以上路了。一路上，住的地方有廢棄的房屋、橋洞、樹下、
草叢、洞窟等等，自由自在的或行，或住，真有點(diǎn)像古代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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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持頭陀行的云游僧人。可惜他不懂佛法，也沒有修學(xué)，否則，
一定能證圣果。
他說，流浪的時候，在野外很好搞吃的和住的，沒有什么
人為難，但是，一到了人多的地方，尤其是城市，就麻煩多了，
有的人不讓你撿東西，說這一片地方是他的地盤，還有警察和
保安也不讓睡公園或者地下過道，他們這號人經(jīng)常驅(qū)趕流浪漢，
有時甚至還打流浪漢。
他還說以前經(jīng)常被收容、遣送，在城市里，只要有什么領(lǐng)
導(dǎo)人來，或者開什么會，檢查之類等等，就會驅(qū)趕和收容流浪漢。
他說中國現(xiàn)在有3000 多萬流浪漢，光長沙就有好幾萬。在中國，
流浪漢最喜歡待的城市是福州、長沙和珠海等地。
他還講了一個在廈門流浪時的一個故事，很感人。
五
某一年，他流浪到廈門，正好趕上廈門要來個什么領(lǐng)導(dǎo)，
要開會，所有的流浪漢很快就被抓光了，全部關(guān)進(jìn)了收容所。
他和一群流浪漢也在其中，過了半個多月，會開完了，才把他
們放出來。他們一群二十多個流浪漢，從廈門的收容所被放出
來后，打算去漳州。他們身無分文，走到市外的公路上攔去往
漳州的大巴車，有的大巴車給停，有的不給停。一停下來，他
們就排成一隊(duì)上車，售票員讓他們買票，前面的人就說，最后
面的人會給買，到了最后面的人這里，摸不出錢來，只好實(shí)話
實(shí)說，于是，他們就被趕下車。下車后，他們就再到路邊上攔
大巴車。就這樣，他們一共攔了七次，七次被趕下車，每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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蹭一段路，也就差不多到漳州了。
中午已過，他們餓了，走到路邊上的一家飯館，坐下來就點(diǎn)菜，
吃飯，喝啤酒。老板是個女的，看到一下子來了二十多個人吃飯，高
興極了。趕緊忙前忙后，一會兒，他們要的飯菜就上來了。一頓狼吞
虎咽之后，到了結(jié)賬時一算，居然消費(fèi)了一千多塊錢，他們又露餡了。
老板娘這才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是一群身無分文的流浪漢。又氣又惱，沒
有辦法，竟然哭起來了。最后，她報(bào)了警，警察雄赳赳氣昂昂的就
過來了，開始以為他們是吃霸王餐的，結(jié)果一問，才發(fā)現(xiàn)是一群流
浪漢，而且還是被收容了大半個月，剛剛放出來的，他們手上還有
收容釋放的文字材料了。這一下，警察徹底癟了，就像一個泄了氣的
皮球一樣，他們也毫無辦法，于是，就只好假裝有事，灰溜溜地走了。
最后，他們二十幾個流浪漢和老板娘商量，說他們打個欠條，
然后去漳州打工，掙夠了這頓飯錢，就回來還她。老板娘也實(shí)在沒
有辦法，只好放他們走了，如果不放走，他們還要吃飯啊！
他們這二十幾個流浪漢，由一個有些文化的年輕人做了頭領(lǐng)，
到了漳州，他們找了一個建筑工地，去當(dāng)民工。他們提前已經(jīng)把帳
算好了。一天一個人掙多少錢，一共多少人，掙夠那頓飯錢需要
干多久，都早在心里弄清楚了。只要掙夠那頓飯錢，他們就不
干了。當(dāng)然，他們在一開始時，也和雇人的老板說明了。流浪
漢是不愿意多干一天活的，他們自由慣了。想讓一個嘗到了自
由滋味的人回頭，那是非常非常難的，除非有奇跡。
大概干了一個禮拜，錢就掙夠了，他們?nèi)フ依习逡X，結(jié)
果老板說好了時間給，可是到了時間，還是沒有兌現(xiàn)。他以為
這些窮光蛋流浪漢還和他以前雇傭的那些人一樣好打發(fā)。沒想到
這群流浪漢可不是好哄騙的。這下可惹惱流浪漢們啦，他們一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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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朝不保夕，沒什么害怕的，于是一起商量說，等老板一到工地，
就一擁而上，把他抓起來，如此這般，這般如此。
老板終于到工地了，他還跟沒事人一樣耀武揚(yáng)威，不可一世，
可是還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一群流浪漢就一擁而上，把他抓了起來，
幾個人一人一件四肢，一提，一抬，一扛，就把他扛到好幾層高的樓
頂上去了。推到樓頂邊上，和他說話：“實(shí)在沒辦法，這都是你逼出
來的。你雇用我們時，我們就說得清楚，我們只掙夠那頓飯錢就不
干了，你給錢，我們就走人。結(jié)果我們活干夠了，你居然忽悠我們，
說下到時間給工錢，結(jié)果你卻不給，而且還不理我們，你說你這不
是自尋麻煩嗎？告訴你，如果你今天不給錢，我們就松手啦！把你
從這棟樓上扔下去。反正我們什么都沒有，只有一條命，你想好了，
看著辦吧！只給你三分鐘，時間一到，就松手……”
這老板被嚇得屁股尿流，說給，馬上就給。他們讓他給家里人
打電話，帶現(xiàn)錢過來。老板打過電話，沒多久，他的老婆就帶著現(xiàn)
金來了。
流浪漢們拿到了錢，就去找那個飯店的女老板。當(dāng)女老板看
到這群流浪漢掙到錢回來還給她時，她又哭了，哭得淚流滿面。她說：
“真沒想到，你們這群流浪漢竟然是最講信用的人！”
六
他講完后，已是半夜，出去撒尿，草堂外，星斗滿天，冷風(fēng)已停，
村人都在熟睡之中，只有屋墻邊的幾頭水牛在喘氣，反芻，用手電
筒一照，它們那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煤礦井下巷道里礦工們頭頂
上的礦燈，閃著藍(lán)格盈盈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