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相信緣分嗎?曾經有一個姑娘較有深情地這樣問我。
我說我不信,所有的緣分都是兩情相悅,所有的無緣都是單相思。
她似乎松了一口氣,說,我相信緣分,并深信不疑。
(2)
生活中我是個固執己見的人,感情也是,我不知道這是不是直男癌,直男是真的。我為什么要特別強調這一點呢,因為此時我已經和另外三個大男人坐在一輛掉渣別克車上,開往一個我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這是一場說走就走的私奔,四個男人的私奔。
車里的三個男人,華子、二炮、老錢我都不是很熟,我們職業不同,口音不同,身世背景不同,相同的是我們都是光棍兒,周末爬野山認識的,爬野山也是為了多認識幾個妹子,沒想到那天第一次爬十個人里九個都是男的,唯一一個還看得過去的姑娘竟然是帶著男友來的,原本以為單身的文藝姑娘周末都會去爬野山畫畫什么的,也一定會遇到一場山洪或者霹雷,這個時候我們就會有機可趁。
但現實不是這樣的,現實是有姑娘的時候偏偏等不到雨,有雨的時候偏偏一個人。
也正是求偶無望,我們坐到了同一輛車上,奔馳在私奔的路上。
私奔,意味著我們的行動沒有通知任何人,不能拍照發微博、發朋友圈,甚至把手機都扔了,帶足夠花的現金就可以了,這個比手機重要。對,還有內褲,外出要帶足內褲,我們提前在一家超市買了一捆,這將是一場長途旅行。
也許像電影里說的,三千公里外真的有一百個妹子等著。
(3)
我們的車是租的,但是我們不知道什么時候還,我壓了自己的信用卡還有身份證。華子是個修車的,就他有駕照,所以車只能他來開,錢我們付。
不知不覺,車子已經開出三環,一路高速向南,霧霾濃度漸漸下降,透過車窗隱約看見許多渣土車還有遠處拔地而起的鋼筋架子和塔吊,被打的稀巴爛的村莊像經歷了一場狂野的陣地戰,廢墟一片。
華子很應景地打開音響,唱的是鄭鈞的《私奔》:
把青春獻給身后那座/輝煌的城市/為了這個美夢/我們付出著代價/把愛情留給我身邊最真心的姑娘/你陪我歌唱/你陪我流浪/陪我兩敗俱傷……
唱到濃情時,華子卻突然爆粗口打斷了我略顯憂傷的思緒,我操,這首歌唱的啥子嘛,聽了半天也沒聽見那句“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說完將手朝方向盤上使勁兒砸了兩下,于是掉渣別克打了兩聲高亢的響鼻,接著從前面的一輛路虎車窗伸出一個梳著油亮大背頭的腦袋,麻痹,你傻啊,前面紅燈,紅燈你也要撞老子?
車內瞬間沉默了,急轉直下是一首《小蘋果》,坐在我旁邊的二炮瞬間像打了雞血,擺著兩根手指,用賤賤的眼神看著我,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么愛你都不嫌多……為了不讓他陷入自嗨,我只好也擺著兩根手指指著他。
老錢一直很淡定,癱在副駕上,不怎么說話,緊緊咬著煙嘴兒,吧嗒吧嗒,一股股濃煙順著腦門往上竄。
等路虎車和我們岔開了方向,華子擰頭過來嘀咕,我勒個去,剛那路虎在我店做過保養,我開過那車,熟我才不罵他。
我擦,你不是只修比亞迪嗎?
修車這個事情你們不懂,都是通的,你知道嗎?就好比你找了女朋友是賣衣服的對吧,我找的是一個大學生,我們都是有女人的人,本質是一樣的,你說呢?
我無法辯駁,我又沒有同時和一個導購和大學生談過戀愛,怎么會知道?
這時一個渣土車從我們旁邊擠了過去,華子拿手又打了兩下方向盤,我清晰地看見他胳膊上被發動機燙傷留下的紫紅色疤痕,華子似乎意識到了什么,將袖子往下扯了扯。
這個話題我感興趣啊,二炮開始插嘴,哎哎,我有經驗,我同時和導購還有女大學生談過。說完再次擺出兩根手指,這次他沒有指我,指著自己胸的位置。
(4)
那是莫約一年前的冬天,我獨自一人生活在這個陌生的城市,你們知道的,西安大學這么多,我一個技校狗工作不好找。富士康讓我過去,在河南鄭州,我嫌太遠,于是托我姐在西安一家商場討了一個安檢的工作,就是保安啦,別笑。
跟誰比你混得好似的,趕緊進入主題,麻溜的。華子已經不耐煩了,老錢仍舊抽著煙,望向窗外,他似乎從一開始就不關心我們的談話。
其實那時我是有女朋友的,西安交大的,交大你知道不?高中我們就好上了,我們好了五年吧,但是畢業之后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她被北京的公司招走,我給她說過校招很坑爹的,但是她還是執意去了北京,我想如果我當初學的是山東藍翔技校的話,山東離北京挺近的,而且開挖掘機的待遇也不會差,說不定也不會……
放狗屁,你要是在山東,說不定你女友就到廣州了。華子又開始拿手砸方向盤了,這一次前面沒有車,是一個上高速的盤道。
二炮眼睛已經開始閃出淚花兒,五年啊,五年我們只有拉手之親!
我不知道這五年,二炮做了多大的努力,他們之間經歷了怎樣的故事,聽故事的人當然不明白主人公真正的痛苦,此時我只期待著下一位女主快速出場。
拉手之親,呵呵,虧他還叫二炮。
……在我最迷茫最無助的時候,我認識了她,那個導購員,我們算是一夜情吧,二炮抹了一把臉上的油順便擤了個鼻涕,接著說,也不是,我覺得我們是同病相憐,我們就像城市里的兩條流浪狗,被打瘸腿那種,我們蜷縮在一起,于是我們彼此撫慰。
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們也沒有在一起。因為后來我前女友找過我,不過不是和好,她結婚了,在西安結,我覺得我還是沒有忘記她,你說我這算是背叛嗎?
誰,誰背叛?背叛哪個?那個你睡了的姑娘呢?
你個死二炮!你到底有沒有二炮?
(5)
車子突然一頭扎進一團漆黑的深海中……
這是亞洲最長的高速隧道——秦嶺隧道,全長18456米,時速90千米,需要歷時20多分鐘。
我們深知,幾個男人在一起不聊女人就不稱之為聊天,而聊完女人之后絕對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感謝黑暗。
(6)
穿越秦嶺子宮真是一次絕美的體驗,也許你需要忍受20分鐘的黑暗無光,但是走出來之后卻是藍藍的天空飄著朵朵白云,沒有一絲霧霾。
說說你唄,二炮擺出兩根指頭指向我。
我沒什么故事,我的故事……不值一提,我突然喉嚨哽了一下,在等待緣分吧,說不定待會兒就有姑娘搭車。
你是不是電影看多了,哈哈哈哈,到時真的有姑娘你可別慫。
華子一個急轉彎,車子前輪不慎掉進路邊排水溝。
看吧,電影劇情就是這樣的。
我們準備下車去推車,華子搖手說不用,他說他每天上班都會開各種比亞迪從門口到修理車間,完成很多次倒車,有時也會不小心把車轱輪掉進修理槽。不過,雖然只有短短的幾十米,他已經學會了開車,駕照其實是買的。
果真,華子把車從溝里開了出來,這時已經熟睡的老錢被鬧醒問怎么了,我趕緊支吾道,沒事突然熄了個火兒。于是老錢抓了抓搭在身上的外套,繼續睡。
(7)
車子一路向南,經過了無數個村莊和小隧道,我將一個U盤遞到華子手上,放這里的歌吧。
音響響起:
從前現在過去了再不來/紅紅落葉長埋塵土內/開始終結總是沒變改/天邊的你飄泊白云外/苦海翻起愛恨/在世間難逃避命運/相親竟不可接近/或我應該相信是緣份……
這次華子沒有切歌,二炮更是沉醉,他說這首歌真好聽,擺著手指問我歌叫什么名字?
我說:《緣分》。
(8)
我們離西安已經不知有幾千公里,周圍的景色不停變換,心開始有些空落落的,華子也有些體力不支,車里的零食也早被我和二炮消耗殆盡。
在號稱“秦頭楚尾”的白河縣的一個盤山道上,華子停了車,回頭問我們:還繼續走嗎?再走就到湖北了。
我們紛紛搖下車窗,漫天霞光傾瀉下來,打到臉上,遠遠望見奔騰的漢江蜿蜒于群山之間,血紅色的河谷透著溫暖的光芒。更遠處的漢江平原上,蒸騰著薄薄的白色水汽,多么渺茫的楚地。
我覺得這已經足夠了。二炮說,不夠,你看……他第五次擺出手指,他沒有指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而是指向了遠處。
我擦,竟然真有這樣的劇情。
遠處正有一位姑娘向我們走來,三秒鐘時間我們三人都已經打開車門沖了出來,除了熟睡的老錢。
我們笑靨如花,盡量擺出各自認為最帥的姿勢迎接。
從我看清那個姑娘的輪廓開始,我的心就開始加速了,不知道華子和二炮是不是跟我一樣。
姑娘慢慢走近我們,她的頭發很飄逸,盡管被風掛亂,遮住了四分之一的臉,我感覺有光照過來,或許是一陣風,總之就是抓不住的感覺……
我是從十堰騎行到這里,自己只顧看風景了,車卻被人偷了,想搭一趟順風車,可以嗎?
我正要過去接包,華子卻突然阻止說,我們恐怕不能載你,第一我們人多坐不下。第二,我們不知道下一站去哪兒。說完就上車開始打火,我回頭看二炮,他也已經頭也不回地上了車,孤零零只剩下我一個人,尷尬地杵在那里。
我害怕再多一秒,我就會愛上她且無法自拔,于是我也上了車。
慫樣兒!華子我們該回去了吧?你看我們只剩下回去的油了。老錢將蓋在頭上的衣服扯下來,點了根煙,就算能杵在這兒,你們難道真的打算不工作了嗎?
華子猛打了幾圈方向盤,車子從姑娘身邊迅速繞過,沒有給我一絲再看一眼的機會。
(9)
回去的路上老錢問我,你真的向往自由嗎?你要是剛才沒有自己一個人上車,你就不慫,那么你就是我們幾個冷酷的人中最溫暖的一個,女孩兒也會愛上你的,但是你慫了,我們也幫不了你,我們只有回去。
還聽那首歌嗎?《緣分》?華子問。
我說,能整大點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