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咱媽買了營養早餐,里面特地讓人家配了降血壓的東西,效果應該不錯!”老公拎著他下班后到超市里買的一大盒營養品,笑著和我說。
“嗯,加上買的月餅和爸的兩瓶白酒,夠我們拿的了,別的等到了再買?!蔽一貞?
明天就要回家了,這是我和黑土先生領證后第一次回娘家過國慶,顯然黑土有些緊張,國慶前一個月就在網上預訂了月餅和白酒,近來也一直在糾結買什么給爸媽能讓他們高興。我一直覺得很幸運,能找到一個真心實意和我一起孝順父母的人。
就這樣我們背著雙肩包,手里拎著各色袋子,踏上了從上海到淮安的大巴車。
“一般要五個多小時,今天一號估計得晚點,去年回家坐了九個多小時?!蔽业吐曊f,眼睛不由地轉向車外人頭涌動的檢票廳。 ?
“嗯,沒事,那讓爸媽別等我們吃晚飯了。”黑土一邊安置我們的行李,一邊轉臉看著我說,臉上掠過一絲擔心。
說著,手機鈴聲響起,掃了一眼,果然是老媽,我順手一滑,接通了。
“云云,上車了嗎?我看十點整了,想著你們應該上車了?!?
“上車了,都安置好了,放心吧。”
“嗯,中午吃的帶了嗎?晚上我讓你爸去接你們哈,到之前給我打電話!”
“好的,今天路上挺堵的,估計到家得很晚了,你們別等我們吃飯了?!?/p>
“沒事,你爸前幾天已經開始準備了,現在在洗菜了,我們餓了先墊墊?!?
“好吧,別太忙活,我們吃不了多少?!?
“嗯,難得讓黑土嘗嘗你爸的手藝,行,你們先坐車吧?!?
“嗯?!?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一臉無奈地笑著對黑土說,“我媽說話還是一貫的大嗓門,每天有操不完的心吶!”
“我媽也這樣,你懂的!”黑土搖搖頭說。
國慶的路況如預期一般,一路上都在堵車,一如當天陰沉沉的天氣,壓的人喘不過氣來,讓人看不到回家的希望。車上有些乘客已經坐不住了,跑去問司機幾點能到家,我的心里也有一絲煩躁,快四個小時還沒出上海,這是四年來第一次遇見。 這時,電話鈴聲又響起了。
“云云,到哪啦?”
“今天特別堵,還沒出上海呢。”
“啊?這么堵?。 ?/p>
“是啊!”
“嗯,云云,媽有個事和你說,家里昨天就下雨了,然后今天也一直在下,你爸中午剛要做飯的時候,水一下淹到家里來了,今天晚飯不能在家里吃了,咱們去外面吃哈?!?
“啊?嚴重嗎?水都淹到家里了?你們沒事吧?”
“我們沒事,就是屋里都是水,一片二百多戶人家都被淹了,現在居委會的人在派人抽水,明天水應該就會下去的。”
“嗯嗯,你們沒事就好,晚飯我們吃完再回去,你們先吃。”
“不不,晚上我定了你愛吃的酸菜魚,等你們一起?!?
“好?!??
掛了電話,心里有些擔心,夏天打電話的時候,偶爾聽到老媽說過水淹到家里的事情,但她都是一帶而過,這次她特地打電話說,怕是很嚴重的狀況了,我看了眼黑土,和他說:“家里下雨被淹了,媽說屋里都是水!” ?
“?。咳藳]事吧?” ?
“人沒事,晚上我們外面吃。”
“好,沒事的,別太擔心。”
說完,黑土用手握緊我的左手,有一絲溫暖,我的心里有些安慰。
車一路上走走停停,大概花了十一個小時才游進了家鄉的車站,我有些累,在車上睡著了,打開手機一看好幾個未接電話,此時已是九點多,我撥通了老媽的電話。
“媽,現在車快進站了,剛才在車上睡著了?!?/p>
“嗯,沒事,我和你爸在酸菜魚家等你們呢。”
“嗯,不用來接我們了,我們坐車過去?!?
家里的雨還沒停,還好只是星星點點的小雨,上午出門急,也沒帶傘,我和黑土兩人抱著原本拎著的袋子,三步并兩步的走出車站,飛快的招呼了一輛馬自達,駛向家的方向。
快到家附近的酸菜魚菜館了,遠遠就看到一高一矮的兩個熟悉而陌生的身影正守候在馬路邊,高的撐著雨傘,矮的披著雨披,不時指著遠處的某個車輛,和高的在嘀咕著什么。說起陌生,是因為感覺每次回去,都覺得他們矮了一些,特別是我媽,前幾年她還會經常得意的說閨女和她一般高,兩人是姐妹花,這幾年經常調侃自己越長越矮了,我安慰她,也許是我晚長,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了。
“我遠遠就看到你們了!”老爸邊迎著我們的車,邊拉著我媽,沖我們走來。
“嗯,我也遠遠就看到你們了,正和黑土說呢,我媽這急性子,一定會在路邊等我們的?!?
“你也知道啊,我今天一天都在擔心你們到不了家了呢,快快,餓壞了吧,菜我和你爸點好了,都是你愛吃的。”
“嗯嗯,是有些餓了。”
說著,我挎著老媽,黑土攜著老爸,徑直走向菜館,我低頭看見爸媽腳上各穿著一雙及膝的黑色膠鞋。
“家里怎么樣了,你們今天怎么過的?”
“沒大事,就是水還沒下去,要委屈我閨女和黑土了,你們難得回來一次,還碰上這次,唉……”老媽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看我,又看看黑土。
“沒什么的,阿姨,我們都是自家人,沒啥委屈的,一路上也挺擔心你們的?!蔽覀儎傤I證沒多久,黑土還不習慣改口。
席間,聊了些路上堵車的事情,老爸喝了點酒,便開始“控訴”老媽打兩份工的事情,我聽了有些驚訝,之前從來沒聽爸媽說起過。
“你媽現在除了要搖管子(毛巾廠里的工種),下班之后還要扒管子,我看著都累,勸了好多次都不聽,你們……”老爸無奈的搖著頭說,不敢看老媽的臉。
老媽用右胳膊戳了老爸一下,忙解釋到, “也不累,算是臨時幫老板一個忙?!?/p>
“做了大半年了,上次腰疼不記得啦。”老爸還不放棄。
“你這干嘛,閨女他們難得回家,就聽你在這講故事?!崩蠇層行┥鷼?。
“啊,打兩份工,幾點到幾點啊?”我關切的問,心里有一點難過。
“每天八,八點左右吧?!崩习诌呎f邊瞟了眼老媽的臉,老媽還在生氣。
“我已經和老板說了,他已經開始找人了,年后就不用扒管子了!”老媽補充到并用眼神暗示老爸不要說了。
“媽,你也快六十歲的人了,不要那么累,多了那幾百塊,還不夠看病的。”
“媽也不是那嬌慣的人,沒事的,你哥還沒結婚,你也還沒出嫁,媽還得多存點錢?!?/p>
“我們都工作了,有賺錢的能力,結婚的事就不要你們操心了,我們能過好的。我哥也過的好,你們在老家過的好,我們在外面才能安心??!”
“是啊,阿姨,云云一直很擔心你的身體,經常和我念叨”。黑土補充道。
“沒事沒事,身體我們心里有數,快吃菜,別涼了”。老媽看出我有些不開心,忙招呼我們吃菜,對于這個我無數次囑咐過的話,卻一直沒有效果,我有些無能為力,頓時也沒有了什么胃口。
吃完我們走出飯館,雨下的大了一些,一如我此刻的心情,有些擔心,有些沮喪。
轉眼到了家門口,真的是吃了一驚,馬路上全是水,路邊架了一個很大的抽水管,正從河里往馬路上抽水,周圍圍了一群居委會的人,河前的家已然被水包圍,目測能過小腿肚,這還是小時候住在鄉下見過的場景。
“云云,我背你回去?!?
“媽,我……” 沒來得及回答,我一下子被拉到了她的背上。我下意識的想往下賴,因為我在遲疑,老媽六十歲的瘦弱身軀還能不能背得動我,之前一直在外面上學,畢業之后就去了上海,上次背應該還是小時候。
想著已被背進了客廳,客廳的沙發都翻倒在餐桌上,凳子層次不齊的一個疊著一個,水果盤里的水果也散落著,一片狼藉,看得出今天的他們和大水打了一場救援仗。 老媽徑直把我背進了臥室的床上,屋里的水有些臟,她不想讓我碰到水。后來簡單的打了點水,洗漱之后,我和老媽就睡下了,開始了我們慣例的臥談會。
“云云,你和黑土什么時候辦婚禮,明年嗎?”
“可能后年吧,積蓄今年都付首付了,得再攢點錢,不急。”
“嗯,你們辦婚禮要多少錢?”
“這個你就別操心了,我們能解決,辦個簡單點的,花不了多少。對了,黑土問我,我們家這邊彩禮一般要多少錢呢?”
“多少都有吧,有十幾萬的,有幾萬的,到時候黑土家給的,我給你存在一個卡里,我再添幾萬,都給你帶走,隨你分配,你想拿出來貼補自己的小家也好,你想存著自己花也成,到人家了,也別舍不得花錢?!?
“嗯,如果你要給我,我肯定不會瞞著黑土,會拿出來一起用的?!?/p>
“嗯,媽心里覺得有些對不起你,到時可能只能給你添個兩三萬吧,你哥還沒買房,還沒結婚,希望你能理解媽媽?!?
聽老媽這么說著,不知哪句話觸動了淚點,心里很不是滋味,眼淚不自覺的從眼角滑落下來,浸在枕頭上。大概是想著自己這么大了,還讓父母擔心,還讓老媽為了多賺那幾百塊錢,每天還要給別人打兩份工,為的是女兒出嫁時能多添那幾萬塊錢,想想覺得有些諷刺。畢業三年多,還沒有為他們添幾樣像樣的電器,添幾件像樣的衣裳,就已經嫁為人妻,為自己的小家發愁。就連今天猝不及防的大雨,都無能為力,都不能為他們做些什么,心里很是愧疚。
“嗯,媽,我有些累了?!?
“嗯,坐車累了吧,快睡吧!”
那一夜想了很多,輾轉反側,很后悔剛才沒有好好安慰老媽,告訴她,你們辛苦養大的女兒真的不在意他們出了多少嫁妝,婚禮到底要辦的多風光,他們的女兒沒有這些,也有獲得幸福的能力。我們真的要的是他們在老家健康、快樂的生活,這樣我們在外面才能安心的奮斗,他們才是我們內心深處的軟肋。 就這樣想著想著,大概是坐車有些累了,哭著哭著就睡著了。?
后來在家住了幾天,期間還發現老媽有點健忘,好幾次買早餐不是忘了找零錢,就是忘了拿早餐,老媽總是調侃自己是不是要得老年癡呆了。有時候,真的覺得有點不可思議,原來人老的表現竟然可以這么具體,而且就發生在自己父母身上。在和他們待在一起的日子里,經常會突然想哭,可能是為自己不能長久的陪伴在他們身邊,可能是為自己不能強大到不讓他們擔心而感到慚愧,生平第一次有那種很想哭,但是又不能像小時候那樣在他們面前任意哭鬧,只能忍著,還要堅持微笑,任憑眼淚化作鼻涕流下來,只能假裝感冒的感覺。
過了幾日,兩個年輕人,白云和黑土,踏上了回上海的旅程,那里有他們的夢和遠方。和以往不同的是,這一次,他們充滿了愛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