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敦煌到吐魯番,我坐的是T217次列車,終點站是烏魯木奇。車體是藍色的,里面非常干凈舒服。臥鋪車廂里人極多,東北話湖北話上海話塞滿我的耳朵。我安靜局促地坐在小凳上,在一團聲音,看著窗外。
列車開動時,透過車窗,回望敦煌小城,只見紅云之上,滿天曼妙的曲線,仿佛莫高窟中的飛天造型。這畫面真美,似乎是敦煌在我走之前再送上的驚鴻一暼。
我這一個臥鋪格子里坐著三個上海人,他們眼神傲慢,跟本不理我,只是嘁嘁嚓嚓地說著發音極其緊張的齒前音,這聲音伴了我一個晚上。從敦煌開始列車的軌道似乎變了無縫隙的,再也聽不到小時候就極熟悉的哐當哐當列車運行聲,而是仿佛行在大風上的呼呼聲。這聲音總讓我不安且驚懼,加上總覺得被子太冷,于是,總也睡不好。
下了車,已是2007年9月3號的早上八點二十分。吐魯番似乎對我不太友好,剛走出車廂,我就不小心踩在一塊哈密瓜皮上,背著大包的我竟然還能保持良好的平衡,只是單腿跪地,沒有摔得太狼狽。但這只是一個小序曲。其后買票和找住的地方,都讓我吃盡苦頭。
吐魯番火車站極小極破,很小的站前廣場上有不少東倒西歪躺著的人。售票大廳里的三個窗口只開了兩個,我站在第二個窗口。磨去了二十多分鐘,終于前面只有6個的人時候,突然窗口前打出“暫停售票”的白紙,兩隊人立刻被驅趕到新開的第3個窗口。我突然沒有了隊伍,游離在無數去阿克蘇摘棉花的民工外面。一個四川口音的民工看我可憐,讓我站在他的前面。兩隊變一隊的隊伍如此混亂,窗口內那個燙著菜花卷發的胖女人的手指用如此不利索,買票變成漫長的苦刑。
用了50分鐘,我終于拿到了9月5號晚上吐魯番去庫爾勒的臥鋪票。走出大廳,我找不到去吐魯番市區的車。一個胖胖的維族出租司機一路追著我,讓我坐他的車去吐市區。他說只要10塊錢,我上了車,他舉著地圖對我說,這里離市區有50公里呢,要么我等他湊夠4個人,要么我付他40塊錢。我跳下車,硬是把大背包從后尾廂里拉了出來。
又走過來第二個拉客的,后來我才知道他叫沙塔爾,是個在百度上都可以搜到的網絡名人。黑黑瘦瘦的他講一口流利幾乎是幽默的普通話。他口才如此好,以至于我愿意等15分鐘,和他正在等的幾個北京客人一起包車去市里。約定的15分鐘到了,我還在傻等,我不愿意相信這個油嘴滑舌的家伙,我要自己找去市區的車站。
問了無數人,走了十來分鐘,終于來到了大河沿車站,這里有發往市區的班車。票價七塊五。來之前我竟然不知道從吐魯番火車站到市區要一個小時的路。車開了,起初20分鐘,幾乎沒有路,破中巴在大大小小的戈壁石塊上顛簸,滿眼荒涼。到了紅柳河,路況終于好一些了,路兩旁,整齊的白楊樹織出大片的綠色。到了離土魯番28公里的二二一兵團的地方,路突然變得極好,仿佛是二級公路。我坐在窗邊,暴曬在白花花的太陽下,希望快點找到一張柔軟的床,好好睡一覺。
下車后,我像個傻子一樣在客運站周圍轉了個大圈,已經是九月初,吐魯番的太陽還是讓人頭昏眼花。最后還是住在沙塔爾向我推薦的交通賓館。這里的單人間60塊錢一晚,但洗澡和上廁所要分別跑兩個地方。我好多年沒有在公共浴室洗澡了。推開門,突然看到一個正在穿衣服的肥胖女人雪白的肉時,我嚇了一跳。
洗完澡,我去馬路對面的小市場轉了一圈。這里的風物與敦煌太不一樣。在敦煌還感覺是漢族人的天下,而這里,我像是闖入了外國:到處都是穿著紗狀大袍子的維族胖大的女人和戴著方方的帽子的維族男人,路邊音像店里流淌出新疆音樂。市場外面有一排賣馕的小攤,無數金燦燦圓滾滾的馕堆得象小山一樣,那場面太壯觀了。
有一個小攤賣自制酸奶,1塊錢一小碗。我要了一碗,冰冰的酸奶酸得我倒吸口冷氣。攤主很體諒地在碗里放了一勺白糖,我這才可以吃下去。身邊還有不少當地人津津有味地吃杯中的冰渣子。
市場里到處都在賣亮閃閃的布匹和各色花紋的花帽。一個男人把花帽扣在腦袋上后,對著小鏡子反復照著。我一直奇怪的一個問題是:這種花帽為什么掉不下來?我在蘭州吃羊雜湯的時候問過擺攤的小伙子,他哈哈大笑之后不作回答。到了這里,我還是很想知道答案。
我仿佛一個夢游者,來到了古時的西域,看著不一樣的人,聽著聽不懂的話。高大的維族女人有深深的眼窩,年輕姑娘都有苗條的身形,她們披著頭巾,畫著濃濃的妝,在我眼前裊娜地走著。陽光打在我臉上,我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陷入迷糊。
終于找到一家賣吃的。是回族人開的面館。我要了一碗拌面。一個維族女侍者似乎聽不懂漢語,我對她說什么她都沒有回應,只是冷冷地從一個大搪瓷壺里倒了一碗茶給我。
廚師兼老板娘姓韓,她極健談,把一碗面和一碗混和著西紅柿青椒白菜和羊肉絲的菜端在我面前后,就開始和我聊天,問我是從哪里來的。
那碗拌面太美妙了,面條細長柔韌,拌的菜極其入味,第一口下去,我竟然有些回不過神來。我下定決心,以后還來這一家。
之后,我在街上瞎逛了半天,隨便跳上一個大巴坐到終點,由它把我拉到坎爾井景區。在景區外的葡萄架下走著,一面看著路兩邊唯族民居大門上美麗極了的裝飾圖案。不覺中,暮色已沉,初到新疆的我,膽小如鼠,視夜晚如兇險的大敵。我不敢繼續亂逛,晚上八點多就鉆回房間里,熬著這漫漫長夜。
(待續)
(本文圖片為法語朱老師原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