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長大,跟世界戰斗的那個中二少年漸行漸遠

醫學實習狗,寫于2017年七月,高考放榜的時候,堂弟查到了錄取信息,而我剛剛進入醫院實習。

我印象深刻的入學那天,是高中入學,我記得自己穿著土不拉嘰黑色運動褲子,一個人騎電動車到了高中的校門,一個人,跑著邁進那片綠茵里,一個人看完分班的榜單,摸索著找到教學樓,在新的班級一個人坐著。

那時候那種面對新的世界,期待又興奮,只能自己一個人獨享的心情,茁壯成長。

我總是一個人去探索新的世界。又忐忑又興奮。

等到了大四結束,開始實習,我已經可以熟練地迅速轉換狀態,不留戀即將過去的人事,對實習的日子不驚不喜,仿佛環境沒有變動那樣的心情。

從那些時候開始,我適應了一個人行走。

所以我在高中入學三年后,理所當然地覺得我能一個人去大學報道。

爸媽執意要送。我屈服于我媽收拾的幾大包行李,連洗衣液衣架子都裝好了,只有臉盆和暖壺需要去學校買,確實不是我這不到一百斤能帶的動的行李。

早晨早起,那天天氣陰沉。

近三個小時的巴士,我和我爸一左一右坐在我媽兩邊,一人一個塑料袋子吐得酣暢淋漓。我媽從電視上看來的掐穴手法不得要領,把我掐得心煩意亂,暈車一點兒沒好轉反而被她掐得疼的要命。此時巴士又一個剎車,我的胃翻涌起來。想到帶來的塑料袋已經被我跟我爸吐完了,我生生硬吸一口濁氣壓住呼之欲出的隔夜飯,把我媽掐穴的手推開了。

我不記得那天是不是很熱,不記得正午的太陽有沒有很毒,我只記得一家人一路沒什么話,到了終點站,跟著接新生的師兄上了學校來接的公交,又是一個小時的顛簸。我爸下車的時候精神奕奕,動作迅速地拉著我的行李箱走在前面,把他的行軍水壺丟在了長途巴士上。

到了學校,一片新鮮歡騰,我像高中入學時一樣,一個人背著小包小跑前行,去辦手續,找目的地。這一次,多了我無言的父母,帶著我的行李跟在我身后。我們之間,除了例行的”要去哪兒””怎么走”之類的公式化對話之外無他,我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我不再跟他們表達自己的心情,或者開心或者悲傷,甚至,這樣的時候有過嗎?

進宿舍,六個姑娘小心翼翼地打招呼,各家收拾床鋪。我媽試圖幫我鋪床單,被我拒絕。她看著我忙碌,然后我們一起套被罩。

我爸在家庭設定里從來不做家務,此時自然不插手,宿舍狹小六家人自然擠不開,父親們大多在門外待著。只上鋪姑娘的爸爸殷切地坐在高處幫女兒鋪床單,一腳丫子蹬到了我腦袋上,并且他自己毫無所覺。

我至今記得那只腳上的灰色襪子。

我抬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原諒了這個心情或許很復雜的爹。想到我爸在家的日常,很是為我和我媽心情復雜了一下。

后來,也許是一年兩年后,跟舍友閑聊,無意間我才知道那唯一一次六個父親齊聚,我爸提議父親們互相留了聯系方式。也好也好,這四年他們也許沒什么聯系,女兒們相處和睦生活安穩,合該用不上他們互相通氣什么的。

收拾好了,拿著新飯卡去餐廳吃午飯。

普通小城的普通人家,我媽活到快五十歲第一次走出她生長的城市,第一次嘗試食堂大鍋菜,覺得那食用油有股惡心的味兒。我跟我爸吃慣了各種餐廳的大鍋飯適應得很,可她自小在山間長起來,受到的工業污染總歸比我少,我心里有種看見小仙女被迫沾染了凡塵的憂傷。

宿舍樓下多的是師兄師姐批發了日用品來賣,價格也算便宜,我默默站在一邊一副慫貨樣,看著我媽跟師兄討價還價,買下兩個臉盆兩個暖壺。在砍價這種事上,我們這一代習慣了超市電子計價,一分錢也算得清楚,比不過父輩們混跡菜市場多年,套路熟透透的。

別家父母兒女在校園里隨意閑走,各處拍照,我家辦完了所有事情,三人互視一陣,然后我爸說走吧。

然后?然后我爸媽就走向了學校班車的停車點。

我沒有我大學入學的照片,也沒有我跟大學校門的合影,不管是大一還是大四。

我還知道學校接送的班車下午兩點開工免費送,在此之前乘車走是要付車費的,于是他們在烈日樹蔭下等到了兩點走,我能回想起我爸蹲坐在路邊草坪牙子上閉目養神的樣子,一點兒不像個小學老師,像個種地累了歇在田埂上的大爺。

那天下午他們七點多到家,奔波疲累的一天。

我喜歡讀一部小說,叫《龍族》,它的作者叫江南。故事里有個情節,主角衰仔路明非原諒了對他不是那么好但還是把他養大了的嬸嬸,書里說”人長大了,總是要跟世界和解的。”

我想我也在向我的父母和解,盡管我們都不知道父母子女間的壁壘是怎樣一年一年就筑成了,越長大日常的回應越是公式化,我不告訴他們我遇到了多么新鮮有趣的社團同學,我只告訴他們我一切都好,可是我期待的親子關系似乎不該是這個樣子。

我爸跟我沒什么話說,他目前對我表達關切的方式就是問我還有沒有生活費,我公式化地回復有呀夠的,卻也不敢肆意揮霍不過按定量吃飯,并沒有沒錢找他要的嬌縱底氣。

雙方隔墻相對,彼此是不是知道對方也在望著這邊呢?

我總覺得我自己是一個人,一人闖蕩探索世界,幾乎忘記了是他們一直在給我提供支持。

總覺自己孤獨,是否忽視了還有兩雙眼睛在看著我。

學醫很好,五年就五年,再三年就三年,我忐忑著自己不能自立,卻不知他們如何看待這份忐忑。

少年的孤獨叛逆,在長大之后終于把視線放寬,想起了更多日常的小事。

我終于明白兩代人之間,不能僅依靠天然的血緣情分,情感總是需要雙方的努力維系。

隔墻遙望,我希望我們彼此都知道我們在看著對方。

爸媽,女兒來拆墻了。

【大學啟示錄-父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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