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早知道那次的重逢會讓我以后都失了方寸，亂了陣腳，我又何必貪戀那一次的見面。”

升入高中的他們，生活平靜到我只能用蒼白的語言來形容。和很多正值青春期的人一樣，他們也會偶爾矯情，偶爾懷念，偶爾聯系。但大多數的時間是在新的環境里踽踽獨行，形單影只。

那時候手機并不泛濫，那時候QQ、朋友圈、微博還沒有像現在一樣如火如荼的盛行，左小澈對他們的想念僅僅是揉碎在夢里。她不知道遠在另一個城市的天禾過得還好嗎，身邊是否還有知心朋友；不知道失去天禾的木南生活是否如意，是否依然郁郁寡歡，不茍言笑；不知道曾經那么嚴格的老班有沒有變得溫柔一點，工資是不是又漲了一倍；不知道他們離開的母校現在有沒有變得更漂亮；不知道……

然而這些問題在他們分開的半年后，左小澈就知道了答案。

但是我卻不知道，該說何其幸運還是真是悲哀。

在升入高中第一年的那個寒假，他們組織了第一次聚會，將近一半的初中同學，在H城，天氣很冷。

那天，傳說中的世界末日。

那天，2012年12月31日。

那天去的人很多，該去的人也都去了。一路顛簸后，左小澈跟著哥哥一起走到約好的地點，左小澈遠遠就看到站在門口迎接的老友伸長脖子高高地舉起兩臂用力搖晃著，像個雪地里步履蹣跚的老企鵝。哥哥跑上前去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勾肩搭背的走進里面。左小澈跟在后面，眼睛有點濕熱。她整理了一下碎碎的短發，長呼一口氣，揚起嘴角，推開了包廂的門。

雖然已經做好了見他們的準備，但突然看到這么多許久未見的同學，她還是有點驚訝，也有點緊張。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在場的每一個人，就被突然地拉住跌坐在座位上。

“妹，半年沒見，你變好看了呀！”說這句話的是左小澄的好哥們卿梓彥。他痞痞的把她拉在自己身邊的空椅子上，顯然那個位子就是給她留的，然后訕訕的看著她。

左小澈雖然活潑，但畢竟不是個開放的人，她有點不習慣，但還是笑了一下：“半年沒見，你倒是敢調戲起我來了，”引得在場的人都笑了起來。寒暄了半晌，有人打頭說：“人都來全了，來來來，咱們開吃吧，都餓了！”然后每個人夾菜、舉杯、談笑風生。

觥籌交錯中，左小澈這時開始看向每個人。她看到了天禾，她更加消瘦了，模樣倒是沒有大變，但是好像多了一分味道，她和身邊的男生有說有笑，聊得甚歡，眼神始終沒有看向左小澈這里，左小澈也自覺無趣，準備低下頭吃飯時，剛好對上木南的眼睛，有點突兀，但是木南還是向左小澈輕輕笑了一下，點了點頭，左小澈也回他一個微笑。從前到后，每個訊號無一不是在表露我們很客氣。

親切的剛剛好，也疏遠的剛剛巧。

吃飯結束后，已經天黑，他們推推搡搡的走出門口，這時天禾才走向左小澈，用肩膀親昵地抵了一下左小澈的，恍惚間，時間好像又回到了過去。

來不及回想，天禾便問她：“回到那邊還習慣嗎？”

“嗯，還好，只是偶爾而會想起咱們以前”左小澈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答道，“你呢？還好嗎？”她反問道。

天禾擺了擺手說：“我呀，學習，戀愛，分手，和以前一樣。”看著還是和以前一樣灑脫的天禾，左小澈突然有點羨慕這樣的天禾，簡單，隨性。快樂。

他們都笑了，笑起來和以前一樣，可是誰的心里不明白呢，以前，只能用來懷戀。

冬天的寒冷吞噬了白天的光，夜晚來的猝不及防。很多人都草草散了，只剩下寥寥幾個待在路邊。這時候天禾把木南叫到一邊，不知道說了些什么，不久后天禾和左小澈遠遠招了招手示意要離開了，左小澈看到木南也在就沒有過去，也就在遠處說了聲“路上小心”，就此別過了。

送走天禾后，木南回到剩下的人群中，一起商量著要把左小澈送去哪，畢竟留下的只剩下了她一個女生。但是左小澈執意要和哥哥在一起，所以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她和一群男生去了他們常常廝混的地方——網吧。那些年，網吧，不再是壞孩子的聚集地，而是滋生兄弟情誼的最佳場所。那是左小澈第一次去網吧，然后做了一件青春里迄今為止最為瘋狂的事情——網吧里通宵。說起來還是有點好笑的，但是那天晚上經歷的幕幕，時過境遷，卻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因為人比較多，他們喊了兩輛出租車分批去往目的地：左小澈和三個男生坐一輛，其中木南也在。左小澈的哥哥和其他幾個人在另一輛車。也許是天上飄著小雪，也許是開心，所以盡管司機一路七拐八彎，到處顛簸，也沒有讓平時暈車很厲害的左小澈有一點的不適。車子很快就到了。

他們陸陸續續的下車，左小澈剛出車門，木南在她前面站定，然后抬手為她撥好有點亂的碎發，取下頭發上掉落的雪花。誰知道，左小澈重重地打開他的手，傲嬌地說：“干嘛，欺負到我頭上來了”，然后大跨步走了進去。木南也不為自己辯解，只是笑笑地看向她。

只可惜，那時她還那么不解風情；

只可惜，那時的溫柔她還不能體會；

只可惜，村上春樹的那句話她還沒聽過。

村上春樹說：如果我愛你，而你也正巧的愛我。你頭發亂了時候，我會笑笑的替你撥一撥，然后，手還留戀的在你發上多待幾秒。但是，如果我愛你，而你不巧的不愛我。你頭發亂了，我只會輕輕的告訴你，你頭發亂了喔。這大概是最純粹的愛情觀，若相愛，便攜手到老；若錯過，便護她安好。

男生們扎堆在一起玩著CS、劍靈這樣的網絡型游戲。呼喊、辱罵、笑聲在那一刻并不覺得低俗粗鄙，反倒親切很多。左小澈自然插不進去，她打開一臺電腦，百無聊賴地用鼠標在界面上的每個軟件打開又關掉。

“很無聊啊你！”一個好聽的聲音敲碎了她的沉思。

左小澈有點吃驚：“是你呀，你怎么過來了，不和他們打游戲了？”

木南拉開旁邊的椅子，自然地坐在她身邊：“這不是看你一個人嗎，過來和你聊會天。”

“好啊，聊什么？”

“恩……聊聊你的高中生活吧，過得怎么樣？”他看向左小澈，眼里有一種特殊的神采。

“那故事可就長了，”她向后仰了仰身子，換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繼續說“和你們分開后呢，我在那邊開始感覺挺難熬的，后來也就習慣了，嗯！”她重重的點了點頭，像是在告訴他，又像是在告訴自己。

“那你呢，過得怎么樣？”

“我啊，還是老樣子，沒變。”說完后，大概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眼睛里閃過了一絲憂傷。

左小澈也不知道該怎樣接下一句話，其實她很想問問他和天禾的事，卻又說不出口，而木南似乎也在等著左小澈說話，也沒有開口，場面頓時就冷了，兩個人都有些尷尬。

“你和天禾……”

“我和天禾……”

巧的是，都在等對方先開口的兩個人竟然同時張嘴，竟然，想說的是同一個話題。

他們相視而笑，時間好像在那一瞬間凝固、定格。

頓了頓，木南開口說：“算了，不說她了。”

“恩。”

左小澈又開始在電腦上點來點去，點來點去。突然，木南用他的手覆上她的。左小澈驚訝的瞪大眼睛看向他，“干什么”這三個字就堵在唇齒邊，卻只覺得喉嚨干啞酸澀，怎么都發不出音來。木南柔柔地看著她，目不轉睛，像是要把她看透。她慌亂地把眼睛看向別處，急急忙忙地轉過頭，害怕與他的對視，大概也害怕掉進他的漩渦，然后在他的深情里潰不成軍。

可是你要知道，如果上天安排，你怎能逃得掉。

他的手很暖，剛好她的冰涼。她不敢再去看他，也不敢動，她甚至擔心他會不會聽到她的心跳加速，會不會看穿她的故意偽裝，會不會笑她的笨拙幼稚。然而，沒有那么多的時間讓她去考慮這些，她的手就這樣被他的輕輕握著，她緊張，驚訝，甚至還有一點欣喜，然后心不在焉的看著電腦屏幕，在心底里不停地告訴自己：鎮定，冷靜！好像這樣不停不停地心理暗示真的可以緩解她的緊張一樣。然而不管她多緊張，她都不愿意從他手里掙脫。

從那一刻，他們之間就分出了勝負，雖然愛情沒有對錯之分。

握住手的兩個人也不說話，任憑時間一點點堆砌。不知道是誰的突然叫喊打破了專屬兩人的安靜。

“新年快樂！新年快樂！”

“快起來，跨年啦！”

“祝你心想事成！”

“祝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祝你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

他們相視一笑。

“新年快樂！”木南看著她。

“新年快樂！”左小澈回贈他一個微笑。那大概是木南見過的最好看的微笑了，所有春風不及她的美。

木南有些激動地拉著她起身，瘋狂地跑到外面，他們跑到一個熱鬧的地方，不顧風雪，不顧寒冷。這時，木南對著空氣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喊道：“新年快樂，左小澈！”

左小澈也揚起頭大聲地告訴天空：“新年快樂，木南！”

他們一遍遍地重復著這句話，一遍遍給彼此送去祝福，然后在風中肆無忌憚的大笑，在夜里旁若無人的牽手，肆意張揚也單純熱烈。

也許是在外面折騰累了，回去以后木南就靠在松松軟軟的椅子上

沉沉的睡著了。左小澈這才敢肆無忌憚的看向他。他好像比以前更好看了。濃密的眉，長長的睫毛，高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棱角分明的側臉，還有剛剛纏繞在一起的骨節分明的溫暖的手。他們相識三年，她好像從來不知道他到底長什么樣子，從來沒有這樣細細打量過他。也對，以前他是屬于天禾的，那現在呢，他屬于誰，左小澈沒有去想，也不敢想。

天邊開始有了魚白，夜幕開始被一點點撕裂，透進光來。

第二天，如約而至。

他們都醒了，木南也是。發呆一晚上的左小澈也醒了。他們眼神相撞的那一瞬間，好像與之前并無兩異，仿佛昨天，就像一個被小偷偷走的夢。

有人提議要去外面的館子里吃早飯，他們都起身前往。推門一出去，全無新一年的氣象，瑟瑟的寒風冷進骨髓，左小澈把脖子縮進衣服里，凍得直跺腳，這時木南走在她左面，傻傻的說：“風從左邊吹來，我站在你左邊，有沒有感覺好一點啊？”

“你是不是傻啊，你那么消瘦，又擋不住那么強大的風。”她笑他，但是不知不覺卻溫暖了很多。

他也跟著嗤嗤地笑。

吃完早飯的他們就要分別了，這次分別后的下次的相聚，誰都不好說。所以他們分外在意這次的離別，他們把左小澈和他哥哥送到車站，誰都不肯先說再見，盡管誰都清楚，“再見”是早晚的事。

“你說你們一群大老爺們，在這里墨跡什么，搞得像生離死別似的，以后還會再見的。”左小澈一臉無謂地拉著他的哥哥就要往前走，其實她才是最舍不得離開的人，只是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所以只能先給他們一個不流淚的背影。

“你說你急什么呀，我們還沒擁抱呢。”卿梓彥不改以往的流里流氣，直接走到左小澈身邊，用力把她攬入懷里，拍了拍她的背，“去那邊，好好照顧自己，別那么傻，還跟以前似的。”

一直以來，他就像她的另一個哥哥似的照顧著她，給她鼓勵，這些左小澈都明白，他這一矯情吧，還弄得左小澈不好意思起來。

左小澈推開他，故作生氣地說：“你說你這個人吧，到處占便宜，我這人生第一個擁抱就這樣送出去了，”她長舒了口氣，“好啦，你們就放心吧，我在那邊還有我哥呢，別擔心，啊，咱們以后還會再聚的！”她的最后一句話說的格外用力，用力得好像單薄的身子還在空曠的車站里晃了晃。

“兄弟們，走了啊，咱們今年年底還會見面的，你們都照顧好自己！”左小澄一副大哥大的樣子向他們揮揮手，拉著左小澈離開他們的視線，一步一步。

從頭到尾，他都沒有和她道別。從始至終。

左小澈還是有點不甘心地回頭看了看，然而他們之間，山來水往，人潮洶涌。

列車在轟鳴中駛向離他們更遠的地方。

轟隆隆……

轟隆隆……

轟隆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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