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在我所有的老師里，最讓我念念不忘的，是我讀小學時的楊老師。

　　楊老師教了我整整五個年頭，是教我時間最長的老師。

　　印象里，老師長得很漂亮。這漂亮有兩點最突出，一是她身材高挑而苗條，所以她扎著的兩根又粗又長還烏黑油亮的大辮子，就特別能為之增色，二是她的瓜子臉上的眼睛不僅大，而且炯炯有神，仔細看，猶如湖水一樣清澈而幽深。

　　對老師的不由自主地喜歡，說真的，在老師進入教室上課的那一刻，我知道，老師所教的這門語文課，我不用擔心自己學不好了。別看當時我只有八歲，卻也人小鬼大，一樣“好色”。

　　不知道是因為我小時候長得還算可愛，——反正一定不像現在這樣不起眼，還是因為我的學習成績比較優異，——也不像現在這樣沒有什么出息？我能明顯地感覺到楊老師對我的“特別”。不過，這樣的“特別”并未引起什么波瀾。到了自己也成了一個老師的時候，我才深有體會地知道，如果老師對學生有所偏愛，又處理不當，是會遭到大多數學生的反感與怨恨的。而那個被老師偏愛著的人，也會因為被嫉妒而成為同學們的公敵。也許因為我們年紀小不諳世事，也也許因為自己沉浸在小我的世界里，不知道有沒有被其他同學視為眼中釘，還也許是老師其實對每個學生都好。總之，我渾然不覺，沒受到過任何一個同學的嘲諷和敵意。

　　來自老師的愛，我歡欣鼓舞、甘之如飴地全盤接受，重要表現就是我非常喜歡去學校，也非常喜歡呆在學校。每天早早來，晚晚歸，母親沒少因此對我責備過，著急過。長大后我才明白，我喜歡讀書，覺得讀書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楊老師對我的真切關懷和我對老師的深切依戀。

　　有些刻在腦子里的事是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楊老師對我的“特殊對待”，讓我現在想起來，還覺得恍惚如昨。

　　那時我們的課余生活沒有現在這樣豐富多彩，文體活動基本上是自娛自樂。我們有一段時期很喜歡玩一種名為“斗雞”的游戲，就是雙手將一只腳的大腿與小腿疊起來抱著離開地面，另一只站著的腳可以跳躍，抱著的腳可以作為武器向對方進攻，把對方撞倒或撞得手不再抱著腳就算勝利。我個頭比較小，力氣也比別的同學小，結果有一次我被弄了個嘴啃泥，牙齒竟然把嘴唇咬破了。這事被老師知道了，她趕緊把我抱到她的辦公室，心疼得不得了。一邊埋怨我，一邊批評那個撞了我的同學。在我聽來，她就是連埋怨與責備的話也那么好聽。她是個下放女知青，說的一口流利的普通話，比林中的黃鸝鳥鳴還要悅耳動聽。她把她自備的藥膏拿出來，又把她常用的小剪刀在燭火上燒了一會，柔聲地叫我忍一忍，“喀嚓”一下，把那塊突出來的肉不留痕跡地剪掉，立即敷上藥膏。

　　我現在已經不記得當時是痛得呲牙咧嘴還是抓心撓肺了，但是老師的話還言猶在耳：“好了，以后不會落一個破相了。”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暖流，一種被撫愛的感動，不可言喻，而我對老師油然而生親近敬愛之情，又增幾分。

　　讀小學五年級的時候，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們被老師叫到學校里住宿了，是自愿的。我家離學校很近，不用兩分鐘就到，但是我還是叫了父親推了張小床帶了床薄被，與同學們住到一起，既新奇，又好玩，還開心。

　　一天晚上，我們在教室里點蠟燭做作業，天突然嘩嘩嘩嘩地下起大雨來，下的還是斜風雨。我忘了關窗子，而我的床鋪就緊挨在窗下，結果雨把我的床、被子都打濕了。楊老師知道后，叫我到她房里去睡，我受寵若驚，心里萬分樂意，可嘴上卻囁囁嚅嚅。老師便又叫了另一個男生陪著我，在她房里再搭了一張床，蓋的是老師備用的被子。那個晚上，她給我們講了毛主席南巡回京時，林彪想在主席的專列通過南京長江大橋時把橋給炸了，周總理得悉后，電令當時的南京軍區司令員許世友一定要全力保護大橋，使毛主席得以安全順利回到北京的故事。老師講得繪聲繪色，使人如臨其境，如聞其聲，遠不像我現在敘述的這樣簡單枯燥。

　　淅淅瀝瀝的雨聲，給這個夜晚平添了一種安詳與恬靜。

　　雖然我對這次夜宿臉上表現得平靜如水，但是心里對老師的感情卻是又一次升華。我心里曾多次涌動過一個妄念，要是她是我的姐姐或者我的其他什么親人，該有多好！

　　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景，我還會激動不已，那個美好的雨夜，讓我此后特別喜歡下雨的日子。

　　楊老師從事教書這個職業真正是最合適不過的，因為她從骨子里喜歡孩子、喜歡教書。

　　做她的學生是幸運的，更是幸福的。我們是那么喜歡聽她的諄諄教誨，喜歡聽她講故事和朗讀課文，喜歡聽她背誦古詩詞，也喜歡看她上課時富有變化的生動的神態和表情，喜歡她一舉手一投足所表現出來的優雅和風范。

　　現在回想起來，我的喜歡文學，不僅受到她“潤物細無聲”一樣的潛移默化的熏陶和影響，而且在我眼里和心里，她本身就是一首優美的詩，一闋婉約的詞，或一篇清麗的文，一曲悠揚的歌。

　　五年里，老師都擔任我們班的班主任。我自始至終都是班級的學習委員。同學的作業本由小組長收好交給我，我再把作業本交給老師，這樣我跟老師接觸的機會與次數，就比其他同學多許多。每次去老師那里，老師總是變戲法似的，今天給我一個水果糖，明天給我幾塊餅干。在那個物質相當匱乏的年代里，這些都是難得吃到的東西，我總是把它們先放到口袋里，等回到家里，再慢慢品嘗。

　　老師做得最激勵我的事，還是每次測試完以后，把我的考卷張貼在教室外面的白墻上。在她的教育和鼓勵下，我的學習成績一直都在班上名列前茅。我每次的考卷都很干凈，字也很工整，老師大大的紅鉤特別醒目。每次張貼出來，都會引來很多同學圍觀，也包括其它年級與班級的同學。所以我在學校就有了一定的名氣，連校長和一些家長都知道我，而且據說我還成了一些家長教育子女學習的榜樣。

　　其實，我那時讀書根本就是云里霧里，懵懵懂懂的，但是那顆虛榮心則讓老師捧得飄飄欲仙、忘乎所以。小學這五年，成了我一輩子最快樂、最幸福的時光。

　　老師是在我讀初中時調走的。她在這個學校只工作了五年，而這五年就只教了我們。風云際會，這是我們師生難得的緣分，可是這緣分卻僅止于此。她一調走，就嫦娥奔月似的，再沒了音訊。

　　參加工作以后，我到處打聽她，直到現在，也一無她的消息。她到底去了哪里？現在人在何方？在做著什么？她的一切可好？

　　可是，總是在許多個淅淅瀝瀝的雨夜里，我就會情不自禁地突然想起她，我的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