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五歲的時候,她爹就得肺病死了。記憶中第一次哭,就是那個時候。她只知道那個晚上她肚子餓,想讓她爹帶她去買吃的,但是她爹躺在那里,再也叫不醒了。隨后,她媽帶著她改嫁給了鎮上一個跛腳的老屠戶。老屠戶家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都比陳慧大一些。
屠夫喜歡喝酒,嗜酒如命,喝醉就愛發酒瘋打人。他前一個老婆就是不堪受虐,跑了。陳慧媽嫁過去之后,屠戶依然死性不改,喝多了就愛動手,她經??匆娝赣H的額頭青一塊紫一塊。陳慧起初以為有了哥哥姐姐后,以后有人能帶自己玩,保護自己了。但是她錯了,錯得很離譜。千萬別以為大一點的孩子可能會懂事。相反,屠戶家的兩個孩子,一直覺得自己母親的離開,全都怪罪于這個帶孩子嫁進來的女人,所以,對陳慧她們娘倆是恨之入骨。而他們沒有辦法找一個成年人的麻煩,所以,常常把有意無意地把氣撒在一個五歲孩子的身上。從來沒給她一個好臉色看。陳慧也曾向她母親說過為什么哥哥姐姐好像不太喜歡她,這個女人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望著屋外,自言自語地說,這就是她們娘倆的命。
仇恨的種子,只要孕育久了,都會破土而出的。有一天,屠戶的女兒找到陳慧,說要帶她出去玩,渴望親情太久的她,想也不多想就跟著她出去了。她把陳慧領到了一個沒人的小院子里,說讓陳慧等一會,她去買瓶礦泉水,然后就出去了。從來沒有玩伴的她,以為哥哥姐姐從此把她當成一家人了,她開心極了。就在陳慧懷著期盼的心情擺弄著手中的布娃娃時,突然,身后一盆夾雜著爛菜葉、尿味的水劈頭蓋臉地潑了過來。就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周圍假山后面沖出來十多個和她一般大小的孩子,紛紛用雞蛋、稀泥朝準她砸過來。為首的不是別人,正是屠戶的兒子。他一邊砸,嘴里一邊譏諷地說道:“掃把星,你以為你和你娘那賤人來我家了,就能當家做主了?賤人永遠是賤人,你這個沒爹的賤貨。來啊,大家給我狠狠地砸這個小掃把星?!?/p>
小孩子也能把人性最惡的那一面演到極致。羞辱完她后,孩子們一窩蜂地跑走了。留下了全身上下濕淋淋、臭烘烘的陳慧。那是陳慧生平第一次感覺到無助、絕望。但是,她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她回去后,默默地把自己沖干凈后,再沒有多說一句話。那年,她才六歲。
不久,陳慧的母親也忍受不了老屠戶酒后的隨手打罵,丟下了陳慧,離開了。這下,在屠戶家是徹底不能待了,陳慧的姑姑把她接了過去。為了這事,她的姑父還和姑姑大吵了一架,言語無非就是家里并不富裕,為什么還收一張吃飯的嘴過來云云。轉眼,到了入學的年紀了,看著周圍的孩子紛紛背上了書包,陳慧坐在門口臺階上看著這一幕幕,心里很是羨慕。這一切都被姑姑看在眼里。終于,姑姑不顧家里的阻攔,義無反顧地把陳慧送去了鎮里的小學。
越小的地方,信息越閉塞,除了八卦。陳慧上小學時,就常常聽到別人在竊竊私語討論她。剛開始,她并沒有在意。直到有一次,他們班教導主任的兒子新買的鋼筆不見了,而那支鋼筆的款式,和姑姑作為她的入學禮物送給她的唯一一支鋼筆是一模一樣的。她寫字的時候被看見后,教導主任的兒子過來找她理論,說就是她偷的。陳慧急了,說這是她姑姑給她的,而且同桌可以作證,她都用了一段時間了。說這話的時候,她滿懷希望地望向她的同桌,但是不知為何,同桌的小女孩趕緊把頭轉了過去,沒有幫她說話。陳慧的心頓時涼了下來。這下,他更不信了,伸手就就來搶,嘴里還趾高氣揚地說道:“你這個爹死媽跑沒人要的東西,一看就是個小偷??爝€給我!”說完這話,陳慧感覺心里有個東西,被徹底撕碎了。她抬起頭,怒目而視,抓起一把美工刀,在周圍所有人驚詫的目光中,狠狠地朝他手上扎了下去。
她姑姑被請來了學校,不斷地給教導主任、給班主任賠不是。由于后面證實了東西確實不是她拿的,就數落她一頓后讓她姑姑帶回去以后嚴加管教。陳慧在旁邊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著。
這件事過后,班主任把陳慧調到了最后一排單獨的一個位置,讓她一個人坐。同學都不敢去招惹她了,雖然再也沒有聽到他們議論什么,但是,她能感覺到周圍那種看她像看怪物的目光,以及一種深入骨髓般的歧視。從此以后,陳慧更加孤僻了,不喜歡說話,不和同學玩耍,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了。
新學期伊始,班上轉來一個瘦瘦的小男生,由于沒有多的座位了,所以班主任把他安排坐在了陳慧的旁邊。這位新同學滿臉開心地向陳慧打招呼:“你好,我叫阿強,很高興認識你?!迸吭谧雷由纤X的陳慧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后,并沒有答話,又把頭轉過去接著睡覺去了,留下了旁邊一臉尷尬的阿強。
起初陳慧是完全不想搭理這個同桌的,話太多,而且鼻子上永遠掛著一抹擦不干凈的鼻涕。同學們都叫他鼻涕阿強。都嫌他惡心,不和他玩。陳慧也覺得他呆頭呆腦的,特別傻。但是鼻涕阿強還有好的一點就是,學習還不錯,所以陳慧每天都可以找到他的作業抄,考試的時候還能看他的,他題目總是做得很快,正確率還高。而且他偶爾還會帶點零食,分一些給陳慧吃。兩個沒人理的孩子,就這么互相依靠地陪伴彼此度過了童年的時光。如果說數出陳慧整個童年時代的朋友的話,鼻涕阿強算一個吧。也許也是唯一的一個。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小學畢業了,陳慧被分到了縣里面的初中平行班。鼻涕阿強也被分了進來,只是,他進的是重點班。由于初中是住宿制的,姑姑再也管不了她了,無心向學的陳慧如魚得水一般,頭發染了、裙子短了,學會了抽煙,還結識了一幫頭發五顏六色的少年。不但和那幫狐朋狗友欺負同學,還成群結隊地和其他學校的人約架打。有幾次鼻涕阿強來找她,都是看見她和一幫“問題少年”在一塊眉飛色舞地討論著什么,對他愛搭不理的。一次,他把期末復習資料拿給陳慧的時候,陳慧就不耐煩地示意他離開。他還沒走遠,就聽見背后一個聲音問陳慧:“慧姐,那小子是誰啊,是不是你男朋友呀?”然后聽見另一個熟悉的聲音說:“去去去,你男朋友還差不多。他媽的我男朋友怎么可能會這么傻。他就是我小學同學,一傻帽,只是成績還不錯而已。”說罷,旁邊想起了一陣嘲諷的笑聲。鼻涕阿強聽到以后,捏緊了拳頭,頭也不回地走了。
后來,他再也沒來找過她了。
其實陳慧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也想過一些問題。她在討厭自己的同時,又覺得她自己的這種出身,這種處境,和現在待的環境還是蠻適合的:從小到大都得不到別人重視、尊重的她,現在是這幫孩子的“大姐頭”;小時候別人把她看做怪物,都欺負她,現在換做是她欺負別人了。也許這是一種遲來的自我肯定吧。起碼她是這樣想的。而且,她覺得像阿強這種人,注定了和她不是一路的,所以還是早早各走各的路為好。
初中畢業后,鼻涕阿強考上了市里面的一所示范性高中;而陳慧就近讀了一所縣里面的職高。
16歲的少女正是像花兒一般的年紀,陳慧本身長得漂亮,身材窈窕,又特立獨行,給人感覺酷酷的。進了職高后,立馬成了風云人物,對她有意思的男生要排成長隊。但是或許跟從小的成長經歷有關吧,陳慧的心理年齡比這些校園里的小男生大太多。所以她對周圍這些男孩子正眼都不看一下。
這時候,一個高三的學長進入了她的視野范圍。這個人叫鄒龍,曾經也是一個問題少年,每天穿一身黑皮衣,騎個摩托車上學。也許是這個年代的少女們都對這樣一種灑脫不羈的男孩有種特別的情愫吧,很快,陳慧就和鄒龍在一起了。
剛進職高的時候,鼻涕阿強還和陳慧有一些書信往來,內容大致就是最近遇到一些什么事、功課忙不忙之類的。當時陳慧一般都是隨便看看,偶爾心情好了回一封過去。和鄒龍好上了之后,她便沒空去看,也懶得回了。
鄒龍大陳慧幾歲,很懂得體貼人,周末經常騎著摩托車帶著陳慧到處去玩。他的朋友們都叫她嫂子。從小缺乏關愛的她,被經驗豐富的鄒龍這么稍稍一呵護,立馬就愛得死去活來了。他們做了所有小情侶在一塊做的事,牽手、親吻,包括,上了床。
過了一段時間以后,陳慧漸漸感覺到鄒龍對她的態度慢慢地變了。打電話不接,發短信不回。陳慧當面問他的時候他就說最近準備開店,比較忙。從來都是他有事的時候才來找陳慧,而且常常是見了面,就往小旅店走。完事之后,穿上衣服,拍拍屁股就走了。剩下她一個人,光著身子,縮成一團發著呆。
終于,陳慧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距上次和鄒龍去小旅館過后,她已經快一個半月沒來月經了。期間她看什么都沒胃口,吃什么都想吐。陳慧去縣里的藥店買來驗孕棒一測:兩條猩紅的紅線。她趕緊打電話給鄒龍,電話是打通了,但是當鄒龍得知她可能懷孕了的事情后,他迅速地把電話掛了。再打過去,已是關機狀態。
陳慧心急如焚,學校里的課也不上了,翹課去原來鄒龍常帶她去的桌球室、網吧、KTV找他。最后,在一間酒吧里找到了鄒龍,只不過,鄒龍的腿上還坐著一個衣著暴露的女孩??催@架勢,她已經猜測到一二了。
陳慧懷著最后一絲僥幸,上去怯怯地說:“龍,我生病了,我們回去好不好?!?/p>
鄒龍看見是她,像看見瘟神一樣的表情。他深吸了一口煙,瞇著眼睛說:“你還來找我做什么,我們不是已經分手了么?”
“可他媽的我懷了你的孩子,你不能這樣對我,你不能這樣對我?!标惢垩劬νt,嘴里一個勁地念叨著。
由于她說話比較大聲,所以周圍好多人都聽見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都望向這邊。鄒龍看見所有人都看了過來,不禁惱羞成怒,拿起一個玻璃杯子就往陳慧頭上砸了過來。
“去你媽的,臭婊子,我只是和你玩玩而已,你還真他媽當真了?告訴你,這才是我的女朋友,看見沒?趕緊滾!”
陳慧由于躲閃不及,被砸了個頭破血流,她抬起頭,透過流下眼皮的血,清楚地看到鄒龍摟著那個女孩的腰。那個女孩交叉著雙手抱在胸前,一副挑釁的表情。
“我說啊,你還是趕緊走吧,我們還要喝酒呢,別掃了我們龍哥的興致?!闭f這話的,正是從前喊陳慧叫“嫂子”的那幫人。
陳慧忽然怒極而笑,他望向了眼前這幫人,深深地看來一眼鄒龍,轉身走了。剛才發生的這一幕,已經足夠摧毀她對今后人生的所有幻想。
回去之后,她把頭簡單包扎了一下,去藥店買了一整瓶安眠藥,然后又買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別在腰間。她想過了,把鄒龍刺死之后,她再自殺。
深夜,天下著暴雨。她蹲在鄒龍每個星期五晚上必去的網吧門口,穿著黑色的用帽衫,用帽子遮住頭,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沒有一絲表情。終于,一個熟悉的身影懶洋洋地從網吧里晃了出來,走到街口,準備招出租車。她慢慢地朝鄒龍靠近,到他身后時,說時遲那時快,她突然抽出腰間的匕首,猛地往鄒龍腰間一插,只聽見他一聲慘叫,轉而捂住傷口,慢慢倒下,躺在了血泊中。
陳慧麻利的做完這一切,一路小跑回到了寢室。由于是周五,寢室姐妹們都成群結隊地出去玩了,所以并沒有人。她稍稍松了一口氣。然后脫掉了沾滿血跡的衣服,換上了干凈的睡衣,吞下了一整瓶安眠藥。
陳慧再醒過來時,映入眼簾的居然是一張熟悉的臉——鼻涕阿強。
她費力地轉過頭一看,原來自己已經躺在醫院的病床上了。后來,阿強才告訴她,她已經躺了三天三夜了。幸虧那天晚上她寢室的一個小姐妹和男朋友吵架,早早地就回了宿舍。一看到眼前的場景,當時就嚇懵了,趕緊打了120,這才把她搶救過來;而醫院要聯系病人的親屬,她們從來就沒見過陳慧的家人,只是突然想起陳慧之前老和一個人寫信,她們翻到了信件,順著阿強留下的電話和地址,找到了阿強,他這才趕了回來。阿強還告訴她,事情他都知道了,那個鄒龍并沒有被她捅死,幸好這是冬天,他穿得厚,刀子沒扎進去多深,沒有刺到要害和內臟。鄒龍也聽說了陳慧服用安眠藥自殺的事,可能考慮到怕出什么事要擔責,所以也沒有起訴她。
“哦,對了,醫院的檢查結果出來了,你并沒有懷孕。”阿強一臉深意地看著她。因為之前寢室姐妹們翻陳慧東西的時候,發現了那根驗孕棒,一結合她干的事情,再笨的人都能猜出個一二來了。
聽完阿強的訴說,陳慧突然“哇”地一聲哭開了。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因為沒捅死鄒龍哭,還是因為吃了一整瓶安眠藥差點死了哭,亦或是聽見沒懷孕的消息釋懷地哭。總之,她覺得眼前這個人能讓她很安心,能盡情地釋放自己。她抱著鼻涕阿強哭了一晚上,像個孩子一樣。阿強就這么輕輕摟著她,溫柔地摸著她的頭。那一刻,兩個人的心,終于靠在了一起。
有人問過阿強,為什么會喜歡陳慧這樣的女孩,阿強說他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兒時兩個沒人理的孩子惺惺相惜?也許是整個童年里,都是陳慧的印記?反正阿強自己也說不清楚??蓯矍?,是能用語言說清楚的么?彼此陪伴,彼此依賴,才是最深刻的愛,才是最溫暖的告白。
這些事,是阿強后來給我說的。阿強是我大學室友,很要好的哥們。讀大學以后,個子也長高了,鼻涕也不淌了。我唯一討厭他的就是晚上經常開電腦和她女朋友視頻聊天。還時不時地介紹我們哥幾個和她認識。我也和她打過招呼了,陳慧真的很漂亮,唇紅齒白,眼如星月。阿強常給我說,陳慧現在在老家的一家廣告公司上班,等他畢業回去之后就打算向她求婚。他還和我聊過,陳慧曾經經常開玩笑說自己人生這么灰暗,他竟然敢來接盤,到底是不是傻。但是阿強這家伙的回答著實讓我吃了一驚,他說:“我們的人生不在過去,而是在一起的將來,你從前經歷的痛苦,以后,我會用愛去彌補?!?/p>
是啊,如果你曾經歷經過多么撕心裂肺的傷痛,希望你不要放棄,因為時間終究會讓你知道,會有一個正好的人,在不遠的將來朝你招手,會用盡畢生力氣,撫平你所有的傷痛。
別著急,再等一下,等到你生命之中那個和能你一起走過風雨坎坷路的人。相信我,一定會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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