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那舒喉淺吟的歌聲,是誰唱著:
?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p>
扶蘇,我的孩兒,從今天起,你就是扶蘇。大秦王朝的第一位皇子。
那懷抱著你的人,用歌聲賦予你名字,你可知她便是你的生母,你日后喚作母妃的人。那坐在床沿邊,眉目英明的男人,你可知他便是決定你命運的人,你的父皇。
嬴扶蘇,那時你并不知道,你一出生,便是身價百倍,天之驕子。命運,從此為你掌燈。
少年成才,天資過人,更難得的是他心懷慈悲之心,在那個殘酷的時代,他無疑是出眾的。
歷史上的扶蘇公子,愛民如子,謙遜待人。若后來的大秦帝國由他接手,想必會是一番新天地?;蛟S,就沒有后來的楚漢之爭。
公子扶蘇,其實才是歷史變遷的決定者。
只是可惜,他認定父令如山,任他萬般不情,也魯莽的斷送了前方的路。自裁于上郡軍中。惋惜,這樣一位圣主明君的料子,卻因著一道假圣旨,赴上黃泉。
在那個苛暴殘酷,視人命為草芥的時代里,一個王公貴族的仁慈和才華對生活在社會底層的人民來說,是多么的難能可貴。
蒙恬的軍,何等的浩大嚴謹,只要他借用一下他皇子的身份,只要他愿意奮力一搏,這天下的寶座,就會是他嬴扶蘇的。
可歷史不容改變了,扶蘇永遠都是扶蘇,到底不是胡亥。不會像他弟弟那般心狠手辣,不顧兄弟情義。他太仁慈,或者說生性純良,他比不了胡亥的狠辣。
如果說胡亥繼承了秦皇所有的暴戾,那扶蘇便是繼承了嬴政僅有的柔情,并將其發揚光大了。秦皇的三十多個兒女,在胡亥繼位后,便殺得片甲不留。胡亥的趕盡殺絕,是連同父異母的血肉至親都不肯放過。
寧缺毋濫,為了高枕無憂,便殺。另有趙高這等奸佞之臣,胡亥的滅絕人性是必然的。
秦皇較出色的幾位皇子,公子高,公子將閭,公子昆,在胡亥繼位后共赴黃泉。細數這些皇子的結局,六公子戮死于杜,十二公子被殺戮于咸陽市,公子高自請為秦王殉葬….連血肉相連的兄弟姐妹都如此,更何況是在胡亥統治下的平民百姓。
民,不聊生。水深火熱的生活,誰能忍受?平民反,覓新主,又一場王朝更替在所難免。山河變色,江山易主,這就是興敗之勢。
秦皇焚書坑儒之時,扶蘇直言不諱,響當當的亂世男兒,那時的他言曰:“父皇,天下初定,遠方黔首未集,諸生皆誦法孔子,今上皆重法之繩,臣恐天下不安?!?/p>
他是有主見且有膽魄的人,可惜觸到了老爹的眉頭,龍顏大怒,覺得這孩子不成大器,婦人之仁。一個令下,貶到上郡監蒙恬軍。命運,就此轉折。
古曰:福禍相依。幾年的塞外征戰果真成就了他不少,過人的洞察力和統領力,愛民如子的慈悲之心,品性和善的修養,讓他一時聲名遠望。天下慕名扶蘇者,多之不勝。所以當陳涉吳廣起義時,也道了一句,“當立者乃公子扶蘇?!?/p>
只是當他名揚天下的時刻,他能做的,卻只能憑欄遠望帝都,烽火寄薄情。無人知曉,當一聲令下,貶至塞外的圣旨呈到眼前時,縱然有千般不情萬般不愿,也得叩首接旨,恭恭敬敬的說:謝主隆恩。
此時遠程已定,目光所不及的塞外,于你,當是怎樣的心情,迢迢無歸期。
臨行前,故人知交一杯濁酒道離別。珍重,除了珍重,別無他愿。那仰頭飲盡一碗酒的瞬間,可有誰知一腔悲憤之情。杯酒敬英雄,這踐行,竟滿是嘲弄。我這滿身尊貴的榮耀是你秦皇給的,如今要收回我亦無怨。但今天下初定,暗地里的風起云涌,父皇,您的皇位能坐多久?
當然,扶蘇的心情無人猜透,可誰都清楚,堂堂一個嫡皇子被貶至上郡,便意味著他與皇位漸行漸遠,他的心里,當真沒有一絲怨意嗎。
可怨,也無可怨。已是遠行的路了,回頭凝望風物繁華的咸陽城,竄上心頭的,不再是失意,而是得意。
如果命運無法選擇,那我便將命運緊握手中。這是身為男兒應有的大氣,他決不是只知自艾的文弱書生,他有他錚錚血骨的豪氣英勇,不遜沙場。
與死神簽下的生死契約,這一戰,不是生,就是死。鐵馬銀蹄踏泥河,冷劍寒光刺狂沙。
金戎彌漫的軍營生活,讓心胸柔嫩的男人,磨礪得剛毅英武。從不著寸鐵的大秦皇子到馳騁沙場的公子扶蘇,原來這才是你,文武雙全的你。
只是月色高照,暮色昏沉的時刻,那絲絲入骨的悲涼相思得苦楚,還是會有一瞬間的彌漫。所以人們說得好,最難不過相思苦。再堅固的人,也抵不住相思。
兵戎泛起的冷光,寒眉冷劍,道不盡的夜色蒼涼。我這時手起刀韌,橫戩拍云,目光所及之處盡是黑夜之色。想起你玉案妝臺,青絲垂發,你是否也在念我?
苦了你,獨守這空庭閬苑,逝水年華。
還記得那時她送他遠行,她只道:妾為汝妻,至死不休,況乎別離。
扶蘇的妻,歷史并未留下明確的資料。傳言兒時,秦皇為他定下娃娃親,女方是秦國名將王翦的孫女,王氏。又有人稱是后來的李斯之女,李氏。
歷史給予女人的空間總是狹小的,他們很難去肯定一個女人的貢獻,更多的是淹沒在這人世間。話說回來,我們雖然無法肯定扶蘇的妻到底是誰,但唯一可以確定的是,這是一場包辦婚姻,沒有他們選擇的余地。作為皇子,他有其必要的犧牲,但若能舉案齊眉自是好的。
睡夢中,眉頭也是擰著的,這樣的扶蘇,是令人心疼的。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暮色中響起的歌聲,一時讓他愁緒萬千。母妃,您在宮中,可好?
還記得那時還小,常常聽著母妃婉舒歌喉,唱著鄭國民歌。母妃告訴他,這是鄭國人最愛吟的歌,你的名也是由此而來,扶蘇。
《詩.鄭風.山有扶蘇》
也許在回憶中驚醒的扶蘇會暗自傷懷。母妃,如果我不是皇子,您不是皇妃,只是平常百姓,粗衣淡食寥寥一生,會不會也是一樁幸事。
孩兒不孝,未能盡善。
“咸陽城外怨聲起,阿房宮里峨眉轉。”隱藏在秦國底層的民聲怨氣,暗地里的皇權政變,一切終始在秦皇駕崩之后。又一場手足殘殺的悲情苦劇,再一次上演在歷史的舞臺。
公元前二零九年初,胡亥設計假擬圣旨,賜死其長兄嬴扶蘇。
“公子扶蘇,為人不孝,士卒多耗,無尺寸之功,上書直言誹謗…….”
該不該嘆一句,奸佞當道,民生疾苦,連皇子的命運也是凄涼至極。秦朝的結局,正如賈誼所說的那樣,仁義不施而攻守之勢異也。
可是扶蘇坦然赴死得那刻,我亦看到了他對其父的愛意和尊敬,寧死,不違父命。是心寒,亦是絕望。秦皇若是知道他的大兒子為了他的一道指令連眉頭都不皺一下便聽命而死,不知作何感想。而扶蘇,若是知道那道圣旨并非圣意,到了,會有些安慰吧。
只是不知,宮闈深處,在哪個悲傷的夜里,是誰輕轉歌喉的唱著:
“山有扶蘇,隰有荷華。”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日日夜夜,聲嘶力竭,泣血成歌。
那白綾幽幽,宮墻依舊。
然秦,終。
這幾篇都是三年前的文章,若能入你眼,是吾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