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劉,是我們那屆的學生會主席,學院里的風云人物。
畢業后,他進了杭州的一家外貿公司,不久便跳槽到一家新公司,升職為總經理助理。2012年9月被外派到非洲,隨老板一起開拓一個全新的項目。
當時,他所在的公司是一家中非合資的貿易公司,在遠離城市的一個幅員遼闊的牧場上。公司的基礎設施很差,沒有網線,搜索無線網絡信號的過程猶如大海撈針,偶爾人品爆發地連接上網絡,QQ上國內好友的問候信息像是壓迫許久的彈簧一樣連番彈出,電腦便會毫無懸念地死機。有時工作需要,為了發一封郵件回國內,他不得不開車跑到幾十公里外的城鎮上找網絡。
2012年微信還沒有風靡,我們之間聯絡的唯一方式就是電子郵件。
他會寫信告訴我非洲的風土人情,黑人兄弟大多單純善良,容易相處,只是帶了口音的英文聽起來十分吃力。
非洲也并不似想象中的那樣,戈壁雖多,但也不是唯一。
他所在的地方屬于熱帶草原氣候,草木茂盛,雨水豐沛,常常在傍晚,波詭云譎,電閃雷鳴,大雨傾盆,雨后的空氣總是清新得讓人想翩然起舞。
剛到那邊的時候,常常半夜無眠,只好坐起來聽雨聲,腦子里總是冒出那一句“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便不由得想起國內的朋友,便給他們發信息,有的成功,有的失敗,畢竟和國內時差有七個小時,收到并能及時回應的總是寥寥無幾。
那里的牧場美麗而寂靜,只是偶爾半夜響起幾聲槍響,會把他從夢中驚醒。
我會告訴他自己在上海的新生活,我剛來這里,舉目無親,孤單無助,下班后除了回住處,好像都沒有地方可以去,更別說什么娛樂活動了。
工作日最喜歡午餐時間,大家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公司里有一大半同事是上海人,他們說著我完全聽不懂的上海話,言笑晏晏,而我總是一臉茫然,默默地吃完眼前的盒飯,語言的障礙造就的是一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
有時我甚至會想,他們還不如說英語呢,好歹那樣我能聽得懂。
三個月后,我認識了新的朋友,也適應了廣告公司的快節奏,日子才變得忙碌起來。廣告公司好玩的地方在于,每接觸一個全新的品牌,就像是開啟了一段全新的旅途,一路上充滿了新鮮和刺激,倒是很合適我這種心情像天氣一樣陰晴不定的人。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通過郵件,絮絮叨叨著畢業后各自的生活和際遇,把不敢展現給別人的脆弱和矯情一覽無余地展現給彼此。我們都在陌生的地方,過著各自的生活,同時,又為各自的得意與失意打氣,為各自的夢想執著。
2.
不記得是寫到第幾封信的時候,我跟老劉突然斷聯了。
他的QQ頭像一直是暗灰色,人人網上也杳無音信。QQ上再次聯絡,已經是2014年下半年了,這中間的兩年時光,我們對彼此的生活一無所知。
畢業后,我們一直沒有見過面,一直隔著千山萬水,用虛擬的網絡連接彼此。
直到去年公司在北京有一個項目,作為項目負責人的我被外派到北京幾個月,全程跟進項目執行。到了北京后,我一直在忙項目的前期籌備,10月底才抽出空來約老劉出來,一起吃飯敘舊。
了解我的朋友大多知道,如果對方不是很好的朋友,我是不會在久別之后,主動約出來見面敘舊的,因為我很害怕。
生活中總有一些人會隨著時光的推移變得無關緊要。可能其中有些人你不想見,更加不敢見,你害怕自己沒有辦法應對已經物是人非的塵封過往,你害怕自己小心翼翼珍藏的回憶在對方那里搜尋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有情人變陌路,好朋友變疏離,仿佛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人間,談永恒是一件極為可笑的事情。
只有那些最要好的朋友,在久別之后,我才敢約,才敢見面,只因為心里還藏著一份篤定。縱然時光無情,至少,你還是你,我還是我。即使,我不是我,你不是你,只要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你依然是我認識的那個你,我也依然是你認識的那個我。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所幸,我與老劉之間并沒有見與不見的煩惱。
我們約了在三里屯的一家云南菜餐廳碰面。老劉穿了白色的襯衫,背了個膠片相機,遠遠就看見他挺拔的身影匆匆而來,近了才看見他留了幾縷小胡楂兒的干凈笑臉。
“這么久不見,還是這么矮,你怎么不穿高跟鞋?”
“你忘了你個頭兒一米八七了,在你面前,我穿不穿高跟鞋有區別嗎?還有,我比較感興趣的是,這么久沒見,你彎了沒有?”
沒錯,這就是我們的開場白。
朋友間的相處方式千奇百怪。有些人的友誼是建立在互損中的,譬如老劉和我。還有些人的友誼是建立在談天說地上的,譬如我和老劉。
餐廳里人不多,只零星地坐了幾桌客人,菜卻上得很慢,似乎有意留足時間供我們聊天。
“如果我現在自拍的話,你會吐槽我嗎?”
一般來說,跟陌生的朋友一起吃飯,我是絕對不好意思自拍的,害怕被別人吐槽。只有在熟悉的人面前才無所畏懼,所謂的詢問只是象征性的陳述。
“不會,因為你自拍完了,還要幫我拍。我要拍側臉。”
“靠,我就知道。”
如果說自戀和自拍都是一種病,那我跟老劉一定是病入膏肓了。
“記得幫我拍側臉,我這個座位的光線,拍側臉比較好看。”他又補充了一句。
“知道啦,相機給我。”
“等下,你取景和對焦都有問題啊,我示范給你看……”
語罷,他搶走了我手里的相機。
我不服氣,故意擠對他:“你一個直男,這么喜歡自拍真的好嗎?”
“我這叫愛自拍,有態度!”
“Fine,你贏了。網易怎么不請你去代言?”
“等一下,你剛才P好的那張照片給我看看。”
他看著我戲謔道:“嘖嘖,PS技術越來越好了,皮膚變白了,臉也更立體了,原來這就是你眼中的自己。”
“拿過來,不給你看了,就知道你會說我。哪有那么夸張,我一般不PS的,只是習慣了在照片上加好看的濾鏡。”
“你怕什么。難道,你忘了我眼中的我?”
這句話一下子逗樂我了,一般人還真理解不了這句話的奧妙。
嗯,是的,老劉的所有自拍照片都風騷得一塌糊涂,一會兒文藝,一會兒頹廢,一會兒妖嬈。他能這段時間把自己拍得像胡歌,另一段時間像張震,再一段時間又是金城武,搞得我經常懷疑這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人。
“你有沒有發現自己現在講話有很多語氣詞?”他突然冒出來這么一句。
“嗯,有嗎?你這么一說,好像還真是,這樣很奇怪是嗎?那我以后注意。”
“不,多用一些語氣詞,能顯得你溫柔一點兒。”
“滾,你一天不損我會死是吧!”
“交男朋友了沒?”
“沒有啊。好像一直都沒遇到特別喜歡的人。前陣子,有個男生想追我,不過態度并不明朗,我也沒放在心上,后來勤快了一陣子,人就消失了,沒什么感覺。”
“跟我想的差不多。你現在好像很宅,只會讓別人望塵莫及。有時釋放下天性,會讓人覺得更真實,更容易親近。畢竟每個人都有最本真的天性,就是我們小時候那會兒的樣子,掩飾不了的。”
“我不知道,我一直以為真的愛情是遇見了必會在劫難逃,是我非你不可那種。但現實里大家往往都喜歡做化學實驗,跨越千山萬水,閱人無數,把自己的感情放在不同的人身上實驗,與A沒有化學反應,那就試試B,與B沒感覺,再換上C,很多人最終能走到一起,不是刻意為之的緣分,就是權衡過后的結果使然。而我總天真地以為自己還有選擇的權利,總之,我不想做化學實驗。”
“你沒明白我的意思。男人對女人的第一直覺很重要,你習慣上來就把男人置于哥們兒的地位。一般來說,從一開始你就沒戲了。如果我喜歡你,即使在中間的過程中,我們看似是一種哥們兒的狀態,但那種感覺一定是不一樣的。”
“所以你的意思是,如果身邊有還不錯的人,就應該放下自尊和矜持,主動一點兒。”
“對值得的人收斂你的高傲,那不叫放下自尊。如果對方對你也有感覺,他會懂你,會體會到你的用心的。而且,這個世界上壓根就沒有什么‘默默喜歡’,是火柴總歸要燃燒的,除非你看走了眼,他只是個棉簽。”
“火柴和棉簽?這個比喻倒有點意思。我以前沒像你這樣想過,可是那種突然出現,又突然消失的人,我也不會覺得可惜。感情哪里那么容易收放自如呢?真的能做到收放自如的感情,大概從一開始就沒有真正投入過。別說我了,你呢?你女朋友呢?”
“前陣子分手了。她常常鬧脾氣,說我不在乎她,都不怎么陪她,只顧著自己的工作和不著調的夢想。我現在也確實定不下來……”
“你不是定不下來,你是心里裝了太多事情,有太多目標和夢想還沒有實現,你害怕被感情拴住,也怕自己辜負了人家姑娘最好的時光。所以,干脆分手,不去挽留。”
“你別像個神婆似的,一開口就猜個七七八八……”
“沒辦法,直覺太準了!”
3.
吃完飯,兩個人慢吞吞地游蕩在三里屯的街區里,邊走,邊聊,邊拍照。
有時,我們會從一身戎裝的兵哥哥身邊路過,只見他正氣凜然地駐守在使館前,我總是調皮地朝他敬個禮,老劉則慣性地拿起相機,對準鏡頭抓拍畫面。我一直都覺得,軍裝才是最帥氣的制服誘惑。
之所以選擇在三里屯碰面,是因為我一直情迷北方的秋天。
南方一年四季都是縱情肆意的綠意,即使是秋冬時節也難覓古詩中落葉蕭索的離愁和憂傷。北方卻不一樣,只有在北方才能看到“半是蕭索,半是欣榮”的滿目金色。而北京秋天最美的角落,非三里屯使館區的銀杏大道莫屬。
從三里屯最繁華喧囂的路段北行,一旦過了東直門外大街,便自然生出一種僻靜悠遠之感,接著再走百步左右,就會遇見往兩邊延伸的東五街和西五街,秋日里最美的風景便撲面而來。
常年騷擾北京城的PM2.5,那天也頗為識相,并未出現,天空是純凈的藍,明媚的陽光穿過金燦燦的銀杏葉,好像只要將攤開的手掌握住,就能將這秋日的暖意圈在手心里。
地上隨意散落的銀杏葉,美得像是電影里精心設計的布景,害得我一路小心翼翼地避開每一片落葉,不忍心踩到它們,生怕破壞了這片寂靜的美好。
突然響起的手機鈴聲劃破秋的寂靜,一看來電顯示是老板,猶豫了幾秒后,我還是接了電話:“啊……哦,好的,知道了,我馬上回去處理。”
望了一眼身后的老劉:“項目那邊臨時有狀況,我要回去處理一下。今天不好意思了。”
“不用那樣看著我,你有事忙就先走好了。我留下,多拍幾張三里屯的秋。”
“嗯……”
項目結束,回到上海,看他微信上發的狀態,我才知道老劉那天原本也是要加班的,只是答應了帶我逛逛,所以特地去找老大批了假期。在咨詢公司工作的他,那陣子也一直是忙成狗的狀態。我有點不好意思,給他發了一長串的信息,結果他只回了七個字:“你不矯情會死嗎?”
“嗯,會死。”
4.
有次因為個人問題跟爸媽鬧了很大的別扭,心情極度糟糕,于是把自己一個人關在昏暗的房間里,隨手發了一條十分委婉的朋友圈,吐槽說,想被理解有多難?
三十秒后,琪連發了幾條微信:“人呢?在干嗎呢?跟家里人不開心了?”
我回:“你怎么知道?”
她說:“我怎么會不知道,我還不了解你。”
我回:“嗯,反正心情很差。”
她說:“要不要出來走走?我還沒睡,不過剛洗完澡,得換身衣服才能出門。”
那晚,琪站在冷風里陪我聊了很久。
我們的對話不能幫我解決任何實際的問題,但她如冬日陽光般出現,治愈了我那個夜晚的百般惆悵。我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她發生爭執的前因后果,把所有的矛盾和丑陋展現出來,不用藏著掖著,不用包裝修飾。
只因為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只因為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只因為我可以在她面前坦然地做自己。換了別人,我一句話都不會多說,只會回一句,沒事,朋友圈是亂發的。
有段時間,辭了職還沒找到新工作,加上旅游、換新房子花了很多錢,手頭又緊張起來。跟飛打電話,聊到美妝護膚之類的話題,她隨即給我“安利”了一堆奢侈品。
我開玩笑說,最近窮成狗,暫時不亂買東西了。
她聽了,當即問我,是不是沒錢花了,你要多少,我給你轉賬吧。
我說,我就隨口說說,沒要借錢,我有錢花。
她說,那你要錢的時候說一聲。
我說,好。
在這個功利的時代,能在你困難時、能在覺察到你可能需要錢時,主動提出借錢給你的,都一定是真愛了吧。
我在阿飛面前,不用裝款爺,不用假裝自己在大上海混得多好、多體面,可以跟她分享我的苦逼和困窘。而在三線城市工作的阿飛,也不用因懼怕被借錢而哭窮,假裝過得很清苦。我們都太了解彼此,太知道要怎么跟對方相處了。
5.
我知道你們每個人都有很多朋友,也知道你們的生活看起來都很熱鬧。
似乎有很多人可以一起消磨時光,似乎有很多人可以肆意玩鬧。可是,你的大部分朋友“兼容性”都很差,能閑聊八卦的,未必能談人生理想;能喝酒吃肉的,未必能陪你長途跋涉;能陪你作天作地的,未必能陪你走過心里的曲折……
但一定有那么幾個人,他們的兼容性極強,跟你的匹配度極高。
他們可能比你自己還要了解你,他們知道怎樣相處讓你最舒服。你在他們的面前,開心就笑,難過就哭,想高冷就高冷……多重人格自由切換,毫無障礙。
他們見過你最好的一面,也見過你最糟糕的一面。你可以不化妝就去見他們,不用擔心他們會在聚會后把你的丑照發到朋友圈;你可以在心情不爽時,擺出一張臭臉,不用擔心他們會因此不快;你可以因工作放他們的鴿子,不用擔心他們把這個記在心上,與你疏遠;你可以在遭遇困難時,第一時間給他們打電話求助,不用擔心被拒絕;你可以在情緒壓抑時,跟他們分享藏在心底的陰暗小秘密,不用擔心他們會因此看低你,指責你,轉身跟別人當笑話一樣分享你尚未愈合的傷口。
像這樣,讓你始終覺得舒服的朋友,才是真正的好朋友。在他們面前,無論何時何地,你都能舒適地做自己。這樣的朋友,更值得你去結交和珍惜。
本文摘自林夏薩摩的新書《人生沒有標配,每一步都珍貴》,京東、當當等均有銷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