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真熱,焦麥炸豆的天。
太陽火盆似得頭頂懸著,無風、無云。幾只貪嘴的麻雀落在地里,撿幾粒掉落的麥粒倏一下又折回山腳的陰涼處。
會托生的吃油饃,命賴的啃窩窩。地勢所限山里人春種秋收有自己的活法。
熱,汗刷刷的流。割麥人后背上泛著鹽漬。沒人說話只聽見鐮刀嚓嚓的響,早上五點多就來地里,趕到前面老柿樹下就收鐮。山里不比平原用不得收割機全靠肩扛,而打捆的麥要有水汽柔韌這樣才能桿不斷、穗不掉。
站起,直了直彎酸的腰,豆大的汗珠子從眉梢滾落眼眶,頓時眼窩子火辣辣的酸澀。擱下鐮揉眼窩,刺目的光頃刻消失,隔著手掌眼前只剩下一片紅暈。
冷丁,地西頭二爺開了腔。
李豁子,媽那個腿,你娘那個腳, 你那鱉形莫管我,
你那鱉形可是管不著。
撒罷戲來她還不回家,
她還要看上一個連登科。
渴了我給她篩點酒,
她餓了我還給她稱來油饃
吃完油饃她說沒吃飽
我又給她領到那個牛肉鍋
吃哩多她發渴
甘蔗我還得替她把那皮剝剝
……
二爺的戲打破了剛才的沉悶,割麥人扶了扶麥秸帽直了直腰。都擠到老柿樹下的陰涼處有喝水有抽煙。那些骨縫里沒被榨干的水分時間久了也要找個去處,大石后、樹叢中,捧腹而去輕快而歸。
“偏娃,這收麥你孩子也不回來”二爺問道。
“啥辦法,城里包著活,孩子上學還得接送。”
“一個女婿半個兒,去年要不是女婿來幫忙,保不準今年你老倆的買糧吃。”麥花奶接腔。
“娃子們都嚷著不讓種,那城里啥不要錢,回來車都閑著拉袋面帶把菜,省的不都是錢。”
“是啊,省的都是錢,可歪倒地里得花大錢,老了就種些瓜菜就當鍛煉身體,的服老。”麥花奶開導道!
“這茬種了就不弄了,近處種些顧著俺老倆口糧就行。”
“這日頭越來越毒了,趕緊打捆往麥場背吧!再曬就穗掉頭桿焦脆打不住捆了。”二爺說著拿著駒子繩往自家地頭去。。。。。
老柿樹下陰涼處擱著茶壺碎石上磕有煙灰,還有幾個坐個屁股印的青草堆。人都到了自家地里,老、婦打捆年輕力壯的往打麥場背。打捆,上肩,趕路,山里人做了幾輩子的活計重復在年輕人身上,麥田里那條走了幾輩子的土路也被踩的黃亮黃亮……
打麥場上麥堆似小山,看似相連但各有記號。“小山”下面棚著椽子頂上放著塑料布,這天保不準隨時都會來場陣雨。莊稼人一季辛苦雨一淋不是發霉就是生芽,到嘴的糧食誰舍得撒?
正午太陽毒辣,背麥小伙肩胛上曬出一溜水泡,脖子肩上沾滿了麥稈上的細灰,汗流下來經脖子處混合成了黑水。手臂上脖根處麥芒劃的印子經汗水一泡微微隆起又痛又癢。這天太早打場受不了,只能下午四五點后開始。
早早吃過晚飯,打麥場上已聚了不少人。桑杈、木锨、簸箕、麻袋,要用的家伙什擺的滿滿當當。停電啦!不知誰吆喝了一聲,人都愣了一下旋即化為一片嘈雜。“給電工打電話問問”隊長滿倉叔發話。嘈雜聲嘎然而止都盯著拿手機的偏娃叔,輸入號碼開了免提。
我在遙望
月亮之上
有多少夢想在自由的飛翔
昨天遺忘
風干了憂傷
我要和你重逢在那蒼茫的路上。。。。。
彩鈴聲飄蕩在打麥場,片刻電工接了電話。
“喂!春發俺村電咋停了,搗啥鬼”
“偏娃叔,鄉變電站說超負荷,要拉閘限電。”
“娘那個腳,你小子又搗鬼的吧!關俺村的電讓你那村打麥。”
“叔,真木有。憑你和我爹的關系我敢騙你嗎?我待會兒再問問變電所,過了負荷趕緊送電。”
“中,你快點,老少爺們都在場上等著呢!要是來場暴雨把這一場麥泡了饒不了你兔崽子!”
掛了電話,憋著勁大干特干的人都散了勁。東倒西歪三五成群,老頭子抽旱煙,年輕人聊城里的見聞,婦女們拉家常、東家長來西家短。約莫過了兩個小時,天色漸暗月亮已悄然掛在當空,月明星稀大地籠罩在一片銀霜之中。
掛在荊梢上的200瓦燈泡亮了,萎靡的人群像打了強心針。各抓各的家伙什兩臺打麥機兩臺揚場機全速運轉,嗡、嗡的打麥聲驚醒了裹著大人衣服在麥捆堆上睡覺的娃娃,小家伙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
小山村人口不多民風淳樸,一家有事大家幫忙打麥場上也一樣。從離打麥機最近的麥花奶家開始,眾人分工明確搬麥捆,脫粒,揚殼,裝袋。不消一會兒打出了好幾家,麥捆里的灰飄到臉上和汗混合個個都弄個大花臉。手臂,脖子被麥芒劃出許多血道子又癢又疼這都好忍受,慌亂中總有幾根不安分的麥芒鉆入褲襠,走路屁股都得一扭一扭,找個背人處得扒拉好一會兒。
圓月漸高,月光下的山村靜謐安詳。村外汝河拐了個彎留下兩仨個水潭,深夜停了機器只剩下水聲嘩啦啦的響!
總算完了!男人們抽著煙光著膀子奔向村外水潭,婦女則沿村中的小溪往溝里鉆。爽快!河水表層還微溫。洗脫了污穢困乏,光身子躺在有余溫的青石板上。夜,很靜。碎石下的蛐蛐唧、唧、唧爭鳴。月爬得又高了些,星星也出來眨著眼睛。順河風撲面而來與以往有些不同,細品味,噢!那是裹著濃濃麥香味的鄉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