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重聲明：文章原創首發，文責自負。本文參與月·微型小說主題人物創作第三十二期：稻香·糧農的創作。
聽說施西村的包工頭奚老大的兒子小奚包下了村東片一千畝土地，每家農戶能拿到八百元一畝的農田補貼，這對于留守村里又無力耕種的老農們無疑是天大的喜訊。
麥收后村委主任派人每家每戶丈量田畝，各家清理完油菜蠶豆麥桿就交付田地。老奚家原來放鋼材模板腳手架的倉庫都清空出來，添置了收割機、耕播機和犁耙機等設備。
曬場一片平坦，只見奚老大的袖管挽得老高，促新的闊沿草帽下，黝黑的臉堂汗涔涔的發亮，淺灰色的襯衫后背上也有點濕了。他正賣力卸下剛到貨的一車化肥。如果脖子上加一條毛巾，那精氣神可比得上五一勞動節的宣傳海報。
奚老大前幾年做了不少工程，賺到幾桶金，這兩年墊資太多，工程款又拖欠得厲害，就不打算再接工地的活。兒子小奚不肯跟他干建筑，在鎮上電容器廠上班，工作雖然穩定，但工資待遇差強人意，日子總缺了一股勁。
地方出臺新政策，提倡聯產承包，鼓勵規模種植。小奚突然開竅了似的跟老奚商量，要做鎮上發展的種糧大戶。奚老大想，既然公家大力支持，自己身體硬朗仍是個莊稼漢，臨老還能幫兒子一把，不由也摩拳擦掌。
“怎么讓奚大老板親自動手卸貨，小奚老板不多請幾個小工呢？”西原的老二買菜回來從老大門前經過，“兒子不是還沒起吧？總是老子辛苦開頭炮！一會兒我來幫忙。”
奚老大一聽話中有話，忙拍拍手從褲袋里掏煙遞一支給老二，“這一點活要請啥人？小奚凌晨才回來，讓他多睡一會兒，下午耕地上水，這兩天開夜工。”奚老大知道老二一張嘴沒幾句中聽的，人前不跟他啰嗦。
奚老大做瓦匠的時候沒少帶老二，可就是爛泥扶不上墻，刷個水泥地高低都抹不平。后來老大接工程，老二揣著鑰匙串給哥哥管倉庫后勤，年終一結算，庫房短了五六萬。老大心中有數，只說工地收尾要撤離，收了老二的鑰匙，以后老大的工地再也沒有老二的身影。老二見老大繼續卸化肥，沒空搭理他，也就叨著煙回家去。
初夏的太陽到晌午就熱得跟煙囪似的比勁冒煙，小奚的電話從樓上接到樓下，嗓子也干得要冒煙。種子公司問谷子的出苗長勢，農資公司介紹除病蟲害的新藥劑，農機站通知機械補貼，村委傳達鎮上要來踩點拍照、紀錄宣傳……
小奚出來一看，司機正仰頭喝水，農用車上白花花的化肥袋已經齊刷刷壘到倉庫，這效率杠杠的。小奚拍一下司機肩膀，塞給他一包玉溪，“等過了大忙，塘里網兩條大花鰱，到時候你來送貨，咱就喝啤酒吃水煮魚噢！”司機咧嘴露一口白牙，登上駕駛座，農用車樂得突突地開走了。
“爸！下午有重要的物流快遞到家，是我買的無人機，你簽收一下。我下午就去村東頭犁地了。”小奚早飯中飯并在一起狼吞虎咽一頓，拿起牛仔帽，跨上犁頭滾輪亮閃閃的大鐵牛，一通行云流水的操作，犁耙機如龐然大物駛上村道。
奚老二站在自家門口望著變形金剛一樣威風凜凜的侄子的背影撇撇嘴，嘟噥一聲：切，在電容器廠撈到不少油水，啥時候學的這一身本事，瞧他能神氣多久。
小奚在電工班的動手能力可不是蓋的。但凡他摸過的設備，運轉起來總比別人順溜；就是離合器經他調試踩壓數回，也輕巧流暢許多。他家的三輪車拆裝翻斗用起來像一臺小工程車，讓他二叔眼紅的很。二叔哪里知道，廠里那點死工資根本不在小奚眼里，他眼前是一馬平川的麥茬田野，鐵犁嘶吼卷起千堆雪，云袖舞長空，一直到天邊。
泥瓦匠的奚老大縱有貼磚抹墻的好手藝，但農用機械這一套他是外行。小奚請了三個拖拉機快手，四人輪班，犁耙插秧輪番作業，晝夜無休，不出十天，千畝稻田蛙聲一片。灌溉渠如一條裁剪齊整的玉帶從東到西，禾田如翡水如鏡。
而接下來的無人機作業更讓小奚大顯身手，老農新農都開了眼界。烈日如火，無人機似清風拂過。施肥、噴灑農藥只需兩三個人，而小奚站在田埂上或者樹蔭里，幾個按鈕操控即高效完成。奚老大的力氣完全沒有派上用場，一熟的生長快得幾乎沒花時間，稻穗已經彎腰連綿成一片。
村民們一邊拿著合作社的土地補貼，一邊指不定靜觀毛頭小奚的笑話，尤其那幾個資深的老農。然而看到的是科技種田，無需面朝黃土背朝天。第一年長勢就如此旺盛，完全出乎大家的意料。
奚老大騎著電動車繞著稻田轉悠，大規模種植眼看就到了大規模收割的檔口。收割機、蛇皮袋已經準備就緒，只等小奚的車隊鳴笛開干，養精蓄銳了一個夏天，收割大軍即將開拔，向稻田進發。
收了兩天的稻谷一摞摞堆放在新建的大糧庫里等待進一步烘干。第三天小奚照常下地，滾輪碾過稻穗的剎那，咔嚓咔嚓幾聲尖厲的金屬音攪得小奚頭皮發麻。糟了，碾軸里絞進鋼筋，齒輪打飛，這無異于收割機吞金自殺。
小奚心頭咯噔一下，再往前檢查，又撿到幾根，稻田里哪來的鋼筋小鐵棍？難道有人暗算？他趕緊打老奚電話，準備報警。奚老大搖搖手說報警就算了，有必要請村領導來見證一下。豐收在望，還要提心吊膽。此等環境，叫糧農如何安心耕種？
村支書來稻田里巡查，分析其動機可能。他一拍大腿，有了，回去調監控！那路口拐角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奚老大臉色由黑變青，五指緊握給了桌子一悶拳。
人說上陣父子兵，可他有個放虎的親兄弟，再不治他下一步就要縱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