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當我合上老舍先生的《駱駝祥子》時，我的腦海里突然出現了王小波《黃金時代》里的一段話: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老牛一樣。”

祥子的一生就是如此。

我看到的最初的祥子是這樣的:他善良、老實、要強、正氣，雖然貧窮卻對生活充滿熱情和希望，擁有駱駝般積極又堅韌的性格。他也有好多的奢望。他是個租別人車的洋車夫，他一直想有一輛自己的車，可以使他自由的車，成為一名自由車夫，然后在鄉下找個清白姑娘成家，過上有妻有子的生活。因為這些奢望，他拼命地工作，拼命地攢錢。那時的祥子是努力向上的，他努力想讓自己過上有自己的車的自由生活，一個對未來懷有期待的人是不會被生活輕易打倒的。

最初的祥子是不平庸的祥子。

然而，在這沒有公道的社會里，生活不會因為你是弱者而同情你、可憐你，它只會變本加厲地折磨你，擊打你。直到你嘔出最后一滴血，流盡最后一滴汗，趴在地上再也起不來。

誰都有辦法，誰都有縫子，只有祥子跑不了。因為他是個拉車的。一個拉車的吞的是粗糧，冒出的是血，他要賣最大的力氣，得最低的報酬，等著一切人一切法一切困苦的擊打。

后來的祥子，被大兵搶了好不容易買來的車的祥子，被楊家當作豬狗一樣奴役的祥子，被孫偵探騙走全部積蓄的祥子，被劉四爺瞧不起的祥子，被虎妞對他的“愛情”折磨的祥子……經歷無數欺侮無數壓迫的祥子，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變成了挨了錘的老牛。

他只覺得自己，比起初到人和廠的時候來，老了許多許多。那時候，他滿心都是希望；現在，一肚子都是憂慮。

當心中的希望被殘酷的生活一點點無情吞噬，當你所做的努力只為別人來欺侮，當你拼盡一切不斷掙扎不斷反抗最后卻還是一事無成，當你明白想要改變自己的命運幾乎是件不可能的事，你是選擇繼續堅持還是放棄呢？

祥子選擇了墮落。

他由拼命拉車變得惜命了。以前的他為了攢錢買一輛自己的車，像個戰士一樣不肯停歇，生了病也不舍得花錢買藥，因為多攢一分錢就離自己的希望更進一步！但如今，那個做夢都想著“買車”的祥子已經死去了，現在的他討厭拉車，只要有法子能暫時對付三餐，他便不肯去摸車把。“買一輛自己的車，過上自由的生活”的夢想已經被現實碾成粉末，祥子已經遺忘了當初那個滿心都是希望的自己了。

他由不合群變得合群了。以前的他對一般車夫可以原諒但不便效仿的惡習敬而遠之，現在的他和其他車夫一樣抽煙喝酒賭博嫖妓。一個人平庸的開始，正是從不和群變得合群。

他由與眾不同變得一般了。祥子入了“車夫”的轍，一般車夫所認為的，與其不停奔波永遠都在為生計發愁，倒不如享受當下能偷一會懶就偷一會兒，他現在看著也對；自己的努力既然失敗，便證明與眾不同是行不開的，那么，他非作個一般的“車夫”不可了。

原來他以為拉車拉的是一條人命，現在他故意使壞；身量還是那么高，但正氣沒了，變得吊兒郎當；不再想著未來，只顧著眼前；不再想著別人，只想著自己……

原先，他一思索，便想到一輩子的事；現在，他只顧眼前。經驗告訴了他，明天只是今天的繼續，明天繼續著今天的委屈。

越不肯努力越自憐，自憐便自私。

后來的祥子，挨了生活的錘的祥子，是自私的、利己的、不幸的、墮落的祥子！一直努力朝上走的祥子，走得異常艱辛的祥子，終于決定換個更簡單的活著的方式，他開始朝下走，走得一發不可收拾！

祥子成了平庸的祥子。

他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既沒從洋車上成家立業，什么事都隨著他的希望變成了“那么回事”。

祥子的一生，正如作者在小說結尾寫道：

體面的，要強的，好夢想的，利己的，個人的，健壯的，偉大的，祥子，不知陪著人家送了多少回殯；不知道何時何地會埋起他自己來，埋起這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社會病胎里的產兒，個人主義的末路鬼！

或許生活的殘酷之處就在于:

讓你親手將自己的夢想埋葬，讓你從不甘平庸到沉溺墮落，讓你最終成為一開始自己最瞧不起的那類人！

02

我們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黃金時代。

最初的我們，像最初的祥子一樣，也有好多的奢望。今天想著要去看這世間最美的風景，明天想著可以賺很多很多的錢，過上自己想過的生活。最開始的我們像初到人和廠的祥子，滿心都是希望和對生活的熱愛。

可是當我們慢慢長大，才發現成人的世界要比自己想象中的復雜得多。在此之前，我們常常聽到長輩們或前輩們語重心長地教導：你還太小了，不知道這社會有多么殘酷。當時的我們對這話不屑一顧。后來，生活的困苦與磨難，無時無刻不存在著的生存壓力，競爭殘酷又激烈的世界，常常讓我們身心俱疲。這時我們再想起這句話來，已經滿腹血淚與委屈了。

《馬男波杰克》里說：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生來就有縫隙，我一開始做什么好事，它就會慢慢地從我身邊漏出，直到最后一滴也不剩，而且漏出去的再也找不回來了，一切都太晚了，生活就是處處碰壁對吧？”

當青春的熱血被頭頂的烈日烘烤干，當你一次又一次被生活弄得狼狽不堪，當你的努力只為給人踐踏，當你明白這個世界本就是個不公道的世界……你還會記得你當初的夢想嗎？還有那些還沒來及的實現的奢望，是不是也一天天地隨著希望消失了呢？

我們每個人都曾是最初的祥子，好夢想的，要強的，心懷希望的，處處努力的，祥子。只愿在經過生活的一番洗禮后，我們不會成為最后的那個墮落的，自私的，不幸的，祥子。

正如那句話：

愿你歷盡千帆，歸來仍是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