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梁惠王曰:“寡人愿安承教。”
孟子對曰:“殺人以梃與刃,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以刃與政,有以異乎?”
曰:“無以異也。”
曰:“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仲尼曰:‘始作俑者,其無后乎!’為其象人而用之也。如之何其使斯民饑而死也?”
梁惠王曰:“晉國,天下莫強焉,叟之所知也。及寡人之身,東敗于齊,長子死焉;西喪地于秦七百里;南辱于楚。寡人恥之,愿比死者一灑之,如之何則可?”
孟子對曰:“地方百里而可以王。王如施仁政于民,省刑罰,薄稅斂,深耕易耨,壯者以暇日修其孝悌忠信,入以事其父兄,出以事其長上,可使制梃以撻秦、楚之堅甲利兵矣。彼奪其民時,使不得耕耨以養其父母,父母凍餓,兄弟妻子離散。彼陷溺其民,王往而征之,夫誰與王敵?故曰:‘仁者無敵。’王請勿疑。”
翻譯
孟子劈頭蓋臉,說得毫不客氣,直指梁惠王的政策殺人,梁惠王倒也認賬,說:“我很樂意得到您的指教!”
孟子看梁惠王可教,接著說:“用木棒打死人,和用刀殺人,有什么區別嗎?”
梁惠王答:“沒有區別。”
“用刀殺人,和用政策殺人,有什么區別嗎?”
“沒有區別。”
“今天您廚房里有肥肉,馬廄里有肥馬,可是百姓卻面有饑色,野外躺著餓死的尸體,這不就是您帶著禽獸在吃人嗎?獸類自相殘殺,人們看了尚且厭惡,而做老百姓父母官的,主持政治,卻不能免于率領禽獸來吃人,那又怎么能做民之父母呢?
“孔子說:‘始作俑者,其無后乎!’發明用木俑或陶俑來殉葬的人,該斷子絕孫,沒有后代吧!只因那俑像人,孔子就那么痛恨,更何況把百姓活活餓死的苛政呢?”
梁惠王說:“先生您是知道的,想當初我們晉國,是天下最強大的了。”
梁惠王自稱晉國,因為魏國就是三家分晉而來。梁惠王的先祖晉國大夫魏斯,與韓趙瓜分了晉國。所以他還是自稱晉國。
“到了我這一代呢,東邊和齊國打了一仗,殺得我大敗,我的長子也犧牲了;西邊又敗給秦國,喪失河西七百里土地;南邊和楚國開了一仗,又丟掉七個城池。這實在是奇恥大辱啊!我希望能為我們的戰死者報仇雪恨!您說,要怎么辦才行呢?”
孟子說:“只要有一百里的地方,就可以行王道而使天下歸服,何況是魏國這樣的大國!您如果向百姓施行仁政,減免刑罰,減輕賦稅,讓百姓能夠精耕細作,早除雜草;讓年輕人能夠有閑暇時間來孝敬父母、友愛兄弟,講求忠誠守信的道德,在家侍奉父兄,出門尊敬長輩上級。這樣,即使手里拿著木棒,也能對付堅甲利刃的秦楚軍隊!
“這是為什么呢?那秦國楚國,無時無刻不在抓壯丁征兵征役,侵占了百姓的生產時間,使他們不能夠耕種來養活父母,父母挨凍受餓,兄弟妻子離散。秦王楚王這樣陷他們的百姓于水深火熱之中,您去討伐他,哪有人來抵抗您呢?所以說仁者無敵!您就不要猶疑了!”
華杉:
我們用《孫子兵法》給他再講一遍:
夫善戰者,先為己之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勝可知,而不可為。
善于作戰的人,先讓自己成為不可戰勝的,然后等待敵人可以被戰勝的時機。讓自己不可戰勝,在于你自己;而敵人什么時候可以被戰勝,在于敵人,你改變不了。所以,勝利可以預知,但是不可強求。別人不可戰勝的時候,你去打,必敗無疑。實際上,我們不能打敗任何人,一定要記住這一點!敗的人,都是他自己敗的,他沒敗,你就不要去打。
想讓自己變得不可戰勝,就要行王道,行仁政,讓全國百姓都愛你,萬眾一心,誓死捍衛王道樂土的家園。這就是孟子說的,這樣的國家,這樣的百姓,拿木棒也能打敗敵人的堅甲利刃。
切己體察,我們總是想逐天下而爭利,總想“競爭”。要真正理解孟子的話:仁者無敵。真正理解孫子的話,先為己之不可勝。還有老子的話:以其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競爭,不是我要跟你爭,是我讓你沒法跟我爭。練自己的內功,跟誰都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