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嗜酒如命。這句話是我媽說的,在我面前說了不止一次。
我自小是由姥姥帶大的,和父母在一塊的時間很少。所以小時候對我爸的印象很模糊,并不大記得他是否酗酒。
“你爸在你還很小的時候有一次喝醉了,我把他拖回家他還要出去喝。我把門上了鎖,他出不去,所以他就顫顫巍巍的摘下院子里的照明燈泡然后威脅我要觸電自殺。”這是母親在父親又一次爛醉如泥的時候對我說的。
那一次父親喝的爛醉,被兩個同村的人送回我們在縣城的小出租屋中。今天是他們家搬了新房宴請賓客的日子,父親去給他們道喜。由于攝入過多酒精,父親身體癱軟了,連頭都不能抬起來了,但他嘴里還一直喋喋不休,我們一句也聽不清他說的是什么。
時間是八點多,那張幾乎要占小房間三分之一的桌上我的作業本還攤開放著。我那時候已上了初中,成績在班里名列前茅,一直是母親的驕傲。每逢有鄉親來我家問及我的學習情況,母親臉上的笑容就能說明一切。而父親突然氣急敗壞地沖上來吃力的把桌上的書本全掃落到地上,我一時間傻了眼。母親拉不住他只能掩面哭泣。他嘴里依舊喋喋不休,我終于聽清了幾個字“我還要喝!去買酒!”我也不知道當時哪來的勇氣,一氣之下去門口小賣鋪買了一扎啤酒,花掉了我存了一個多月的二十塊零花錢。
進了屋我把酒砰的一聲摔在桌子上,然后幾近咆哮著:“你不是喜歡喝嘛!我陪你喝!”說完之后用牙咬開了兩瓶啤酒,把一瓶遞給他。父親好像被我鎮住了,一頭倒在床上睡去。母親也被我這個舉動下了一跳,呆呆地望著我。此時已經是近十二點了,我和母親被折騰的筋疲力盡,昏昏睡去。
第二天父親酒醒了之后我和母親便開始了說教似的教育。最后總是以父親的“金口玉言”結束,但是外甥打燈籠的日子不久又原模原樣的重現。
我和姐姐上了高中,家里的花銷也越大了,父親偏偏又是一個掙不了多少錢的鄉村醫生。在母親整日的埋怨下,他辭去了工作,還和鄉鎮醫院的院長吵了一架。那個院長大腹便便,指著父親一臉鄙視的說:“就你這個德行還能去哪?縣城醫院能要你!白日做夢!”父親沖上去就要打他,被周圍的人拉住了。這件事情父親從來沒告訴我們,后來是一個鄉親對我母親說的。
辭了工作之后,父親去縣城大大小小的醫院尋工作。醫生這個職業可不比其他職業,父親一個大專學歷,沒有專業醫師資格證,雖然有從醫近二十年的經歷,但處處碰壁也是難免的。就這樣過了一周,工作依舊沒有著落,他也干脆不出去了,白天待在家里,晚上和一群狐朋出去喝酒,夜夜爛醉。
有一天晚上十點多了,父親還未回家,我們在家里提心吊膽的等著他。忽然有個人打來電話說父親喝多了,讓我和母親來接他。看到父親時他嘴角有白沫,四肢癱軟,連發出聲音的力氣都沒有。母親一米六的個哪里拖的動他,我使出吃奶的勁將父親背起來掙扎著往家里走去。那時候我不再恨父親了,他在我背上沉重的像一座山。
掙扎著拖著蹣跚的腳步看見了出租屋的院門,我實在是精疲力竭了,顧不了背上的父親,像一只泄了氣的氣球坐在地上。就著院子里的微軟的光我看見了父親嘴里汩汩流出的鮮紅的血,我強忍住淚向身后的母親喊:“快打120!”
父親在醫院里昏迷了一夜,檢查過后醫生說酒精中毒。至于那嘴里的血只是他咬破了舌頭,純粹的嚇唬人。醒來之后父親精神抖擻,嚷嚷著要吃東西。“昨天晚上肯定喝的是假酒!不是假酒也是劣質的!”父親笑著說。母親瞥了他一眼說:“好酒人家會給你喝?”我笑了笑走出了病房,去給他買早餐。
那次之后父親喝酒的次數少了很多。他買了很多的醫學書籍準備考職業醫師證。我也準備著高考。我們一老一少每天晚上學習到深夜,互相加油打氣。
后來父親通過了考試,在縣城一家私人醫院當了門診醫生。我也考上了大學。離家的時候我囑咐父親讓他少喝點酒。他還難為情的一個勁兒的撓頭,好像喝酒這事一點也跟他不沾邊。
送我到車站,那天的風很大。我接過行李示意他們回去,母親什么也沒說,父親借著風力喊了一聲“照顧好自己!”回過頭看見父親的發型在風中凌亂,我也喊了一聲:“少喝酒!別惹我媽生氣!”風太大,我沒有聽見父親的承諾。
大學的第一個寒假終于到了,從沒有出過遠門的我一回到家就激動的抱住了母親。父親在一旁樂呵呵的看著我。我開口想問他有沒有酗酒,他卻搶先一步說:“我好久都沒喝酒了!我答應你的說到做到!”我剛想表揚他,“不信你問你媽,我差不多都已經戒酒了,只是有時候不得不出去應酬。”怕我不信,他又補了一句。看著他那有些得意的神態,我莫名的鼻子酸了一下。
每逢有人再叫父親出去喝酒,他便會跟人家急。“以前當眾出了那么多丑,這玩意不是什么好東西。我可以不要臉,但我不能丟我兒子的臉吶!”他跟酒友們反復地重復著。
其實我也想了很久。父親心情暢快了,自然也就不再那么酩酊大醉了。那一次次的爛醉是對壓力的宣泄,父親原來沒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堅強,他也是個脆弱的男人。
好在我已經長大,可以替他分擔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