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想寫這樣的一篇文章,講講我生活過的土地,山川不同,風俗各異,語出賈平凹《秦腔》,這便是自然,從旱塬上刮過的風一年四季各不相同,更不必說別的。張承志先生在《離別西海固》一文中,形容過它的莫大與荒涼,蒼涼連同著悲憫,只不過張先生筆下的西海固過于苦和壓抑。真實的西海固是個盛產作家和詩人的地方,我不敢提及關于它的苦難歷史,我只能說說我記憶里的西海固,記憶里的旱塬。
? ? ? 兒時在鄉下度過,幼小的童年時光里倒也不無樂趣,旱塬上那個時候多土墻,夯土做的坯,麥草和青土上的房泥,未了上面再鋪上一層青瓦,一到過年家家戶戶門口都掛大紅的燈籠,貼鮮紅的對聯,我小時候特別喜歡冬天的夜里下一場雪,年關將至的時候,天空中就會揚揚灑灑飄起雪花,整個村莊都處在白蓮花般的世界里。我似乎又忽然間感覺到有個小家伙穿著新棉襖透過籬笆圍起來的小院正向外眨巴眼睛呢!清晨空氣清新,祖父祖母起的早,每當我醒來賴在火炕上不愿穿衣服的時候,就會看到祖父正圍著那紅泥火爐“搗罐罐”,喝艷茶曬太陽是祖父的習慣!午后整個村子炊煙裊裊,遠遠望去可以看到那些落了葉子的白楊在風中搖搖晃晃,那種安逸祥和的農村生活倒像是大自然的神來之筆。
? ? ? ?生活在旱塬上的人家每家門口都有樹的,有種柳樹,有種榆樹,還有種沙棗樹的,這可不像小時候從魯迅先生小說里看到的那樣,“我家的后院里有兩棵樹,一棵是棗樹,另一棵也是棗樹”。旱塬人家自然有旱塬人家的情懷,農村的孩童本就淘氣,春天柳樹發芽,折下來擰個能吹響的小物件,爬到榆樹上摘一把榆錢,吃的滿嘴發綠,沙棗樹自然也不能放過,五月端午前后爬到樹上折幾枝下來,別在自家的大門口,微風一吹,香氣四溢,那感覺就像鞏俐主演的電影,“紅高粱”里那有名的十八里紅一樣醉人。玩累了隨處可以休息,土地里干涸的水渠邊,隨地一躺,也不怕周邊有蛇蟲的出么,那可真是在土地里打滾,在土地里洗澡。
? ? ? 最懷念的還是兒時旱塬上的夏天,靜靜的微風吹過樹梢,從不遠處養蜂人的蜂箱里飄來那種山間獨有的香氣,田間山芋葉子綠的發亮,隨處可見金燦燦的“茴香花”在夏日的驕陽里盛開的火熱,那一梭梭的枸杞紅的透明,紅的耀眼,像是農家未過門的新媳婦。兒時夏日的傍晚我總喜歡趴在麥垛上看夕陽,聽東拉河水靜靜的流淌,每當炊煙升起,我似乎又聞到了麥草香甜的氣息,遠山的野花野草伴著夕陽里歸來的羊群,給這片圣潔的土地披上了一層霞光。伏天里照例是要在院子里吃晚飯的,旱塬上的女人都是出了名的好茶飯,祖母的手藝更不用說,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鍋灶上總少不了祖母的身影。祖母做的臊子面,加上一碟涼菜,保你吃過一碗想著下一碗,晚飯過后孩子都去玩了,這時狗也懶得叫了,我照例是不回屋的,院子里有棵陪我從小到大的葡萄樹,拿條狗皮褥子鋪在地上,上面再鋪條薄薄的毛毯,躺在葡萄樹下,透過樹葉望著那天上閃閃的繁星,腦海里還在回想著牛郎織女的故事,還沒回過神,卻被那青草池塘里的蛙叫打破了夏日沉寂。
? ? ? 秋天更是有意思,拾個蛐蛐,逮個螞蚱,那是常事。滿樹的果子裝點著秋日的色彩,火紅的辣椒,我能感覺到那山腳下拉著鐵犁的驢子也是滿心的歡喜,所有的莊稼都收割完了,便是中秋,這是旱塬上最重要的節日,按例是要請戲班子的,十里八村的人都早早的趕到大榆樹下的廟宇里,早早的帶了馬扎站了位,當大幕拉開家伙什響起,梆子敲的當當響,一個個探著頭,拍手叫好,周圍更是人聲鼎沸,那些耄耋之年的老頭,又拿起嗆人的旱煙吧嗒吧嗒的抽起來,四周的人各有模樣,我又不禁想起了劉文西筆下那些形色各異的畫。
? ? ? 旱塬上的人家對于冷的定義,就是在下過一場秋雨之后,大雁飛過電線桿子,飛過田野之后套上厚重的棉衣棉褲,西北秋天的冷,是那種干冷,冷的清澈,清早太陽還沒升起之前,是霜的世界,院子里的菊花向外滲著露水,露水濃重花兒顯得更紅,遠望群山霧氣朦朧,更遠的地方都敷上了一層霜,那種自然的景色,在別處是看不到的,我小時候在天氣很冷的時候手背上會生疥瘡,祖母就用院子里挖下來的辣椒桿和茄子桿調和上花椒水給我洗手,很管用的,不多幾次準會好。
? ? ? 秋夜美麗
使我舊情難忘
我坐在微溫的地上
陪伴糧食和水
九首過去的舊詩
像九座美麗的秋天下的村莊
使我舊情難忘
大地在耕種
一語不發,住在家鄉
像水滴、豐收或失敗
住在我心上
又是冬夜,又要下起雪。大雪如天地間合奏的音樂。它悠悠揚揚,它在高處是密集的微粒,它在近旁是偌大的毛片。遠山朦朧了,如難解的機密。近山白了,涂抹著旱塬白崖血色的褐紅石頭。
旱塬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在朦朧的月夜響起。那逝去的歲月,連同著旱塬上的風吹向四季,只有站在這里你就不能說你一無所有,不能說你兩手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