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繡這雙繡花鞋有一段時間了。
臺燈散發出快要熄滅的光暈,淺淺的,淡了開來,我把一根紅絲在指尖一繞,打了個結,放在唇齒間輕輕一咬,算是完成了一只鞋的最后一針刺繡。
我把這只左鞋放在腳邊,跟赤裸的右腳合在一起。輕輕一嘆,那紅鞋就像是小紅船一樣,一只百合在左鞋上宛宛地曲向邊側,右腳像是綻放了春天一樣微微蜷縮起來,越看越是歡喜。而我阿姐,這待嫁的苗女,拖著香腮在窗前,轉過來,我看她那臉上或有似無的紅暈,忍不住打趣,“又想姐夫了?”
阿姐故作姿態地狠狠瞪我一眼,“什么姐夫,哪來的姐夫!”眼睛里的苗苗又微微顫了幾下,待流轉幾秒,又轉向窗外。
我慢慢走過去,向外望去,窗外的青煙從月色籠罩的江上裊裊升騰。這待嫁的苗女一把把我環住,過了會,都躺在床上,阿姐大睜著雙眼,就像呢喃一般,“還有大半個月呢。”我偎在阿姐臂膀,她慢慢環繞的體香讓我想起窗外那清幽的江煙,不明媚,卻幽幽地在整個房間蕩漾開來,我深深吸氣,又慢慢吐出,阿姐真香,緊了緊抱著阿姐的手。
阿姐感受到我的靠近,她輾轉反側,“妮子,你也要有打算哩,不要晃啊晃啊,每天只知道上班下班宅,找不到男朋友哩。”
又是這樣,這回來嬸都快把我耳朵說起繭了,我不滿,“阿姐,這會兒是你的大喜日子,你該高高興興地走,俺貴沒福,這你走了俺才放心,娘說,要等。”
“這妮子,哪能這樣哩,不興不興……”房間里不時幾聲哧哧的笑,攪得一團月光在窗外落得更低,和那青煙竊竊私語。
春光明媚,姐終于大婚,我隨著阿姐來到夫家。
阿姐一身盛裝,繡裙簪珠,細細花藤慢慢爬繞了了輕袍,衣華斜釵,我在旁扶著阿姐,阿姐的手淡淡從衣里伸出,佩戴的銀飾叮叮作響,纏繞不清的小扣布飾,倒顯得素凈的手一股風情柔柔。眾人簇擁得厲害,好奇的目光聚焦在阿姐身上,卻又不住嘖嘖稱奇小聲地贊嘆,我微微低頭看向姐那金絲邊的紅鞋面上,兩朵百合綻放如春,蓮步乍移,妖嬈似水,而前夜那被我鑲上的珍珠,待止欲行間,瑩白之輝炫目。
在這繁華林立的成都,阿姐這嫁人的苗女,僅是一個眼波回轉,便是芳艷流水,而那雙繡花鞋,又是一番高貴的光彩。
我看向姐夫,我讀到他的目光,這是我的妻子。眼里竟絲絲繞了夜里窗外江水上的朦朧青煙。
想起幾個月前,聽聞姐夫隨姐去了家鄉,我匆忙趕了回去,姐夫送我一串珍珠項鏈,說是去海南出差時特意帶的。瑩白軟錦做的方形紫色珠寶盒,小巧里透著大方之氣,一顆顆珍珠色澤圓潤,明明像害羞的小姑娘臉蛋兒似的婉轉縈繞,轉眼又是一番璀璨明目。本來不喜佩戴什么飾物,報社又是不要命地奔走,也不方便穿金戴銀的。那些個東西都是堆在首飾盒里,而這倒是打心里喜歡,天天戴著,看著也不煩。
后來報社搬遷到了藍光大廈,倒是離阿姐家近了,而姐夫公司卻是更近,就在我頭上幾層樓里,他總順道下來接我,說什么今晚吃館子,你姐待會到。
卻是有次,到了餐廳,姐沒來,忽然一個男的坐過來。姐夫忙著站起來介紹,這我小姨子,這我同事林某,這家菜挺不錯的啊,下次還可以來。就餐時,我沒怎么說話,只是姐夫說有事先離開后我也提了包走人。
第二天,姐夫下來接我,說要出差,“我想送你禮物。喜歡什么?”
我說,“不用了。”指指項間,“這珍珠就很好,不用再花費了。”
那時,我突然想起阿姐和這姐夫快了吧,應該為阿姐準備婚鞋了,哪天得去買千層底了,針線也該湊齊了,多久沒碰拿東西了。我揉揉指尖,對姐夫說,我先回去了。
而前晚,我拿起已然完工的繡花鞋,剪斷旁邊姐夫剛送的珍珠手鏈,把一個一個珠圓玉潤的故事和心事慢慢鑲在這雙給阿姐大婚準備的繡花鞋上,突然想起之前跑青海新聞時,聽聞的花兒:青緞與鞋面斜截上,十樣錦花草繡上……尕妹是牡丹我接哩,阿哥是綠葉配哩……
不自覺就輕哼出聲,我把繡花鞋放在床頭,覺得阿姐穿上,肯定美極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