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從青春期開始,我就是個矯情的小孩。讀李清照和張愛玲,對那些矯情句子如數家珍,寫在筆記本里,念誦在陽光里。這種矯情延伸至各個方面,愛模仿他們的文筆,十五六歲不知歲月為何物,但是對“花自飄零水自流”充滿無限感概和惆悵。典型欲賦新詞強說愁,簡稱“作” 成年之后,一晃到了二字頭結尾的年紀,當初那些矯情被生活磨的所剩無幾,剩下了實用主義,買東西會算性價比,談戀愛會估算付出回報率。只有一個矯情的習慣,我一直莫名其妙地保持著:每當那些快樂如繁花的小瞬間,抑或當夜涼如水梔子芬芳的美好時刻,當所有人都在快樂,我會在這種快樂中突然停下來,覺得再好也是終究會過去的。 我發現這個小癖好是個怪物,我悉心收藏著這個小怪物,他偏居一隅,別人看不到。每個人表現出來的都是想讓人了解的自己,好像你的每條朋友圈,你敢說沒有半點想讓別人知道“我有這個”。 我并不喜歡這個自己,我莫名對這一面有羞恥感,我覺得這真TM有病。
我開始思考這些沒來由的感傷出處是哪里。
我想,這是來自無常的恐懼吧。
而能夠接受無常,基底是安全感
我是千萬沒有安全感眾生中的一個。那些在快樂的瞬間,我會突然抽離的原因,無非是覺得這一刻留不住,頭腦中有個機制告訴自己:別太留戀,他會走的。別太留戀,他走的時候你會疼的。 這種保護機制稱為本能,讓我們遠離傷害,代價是恐懼如影隨形,怕失敗,怕不被愛,于是假裝不想要。這個套路,只需幾次你的思維模式就會融會貫通。
希望擁抱的時候說“你滾”,最索取愛的時候說“你覺得不愛那就算了” 最想被挽留的時候說“祝你幸福”。這個套路你用得還好?
你是不是真正的快樂?
你的笑是不是保護色?
愛情是世界上最沒有道理可言的東西,也是安全感缺失這類疑難雜癥的重災區。為什么很多男生覺得戀愛中的女生很“作”,那些“作”無非是變著方想證明自己對對方有多重要。“你陪我逛街好不好”其實是"你多花時間和我在一起我就會覺得你很愛我"。“你把前女友刪了”其實是“想你一心一意對我”,“我和你媽掉到水里你救誰”其實是“好希望我是你全世界最重要的女人”, 心智越小越喜歡把表象下切到極限,他的前女友不是定時炸彈,你內心怕不被愛的恐懼才是你們關系的定時炸彈。
我也曾經度過過安全感極度匱乏的時期,癥狀無外乎想用力往外抓,要人要命要全心全意,那一把抓到的有時候是糖,會上癮,但最后發現還有毒。有時候抓到的是一把空氣,于是變得狂躁,手段升級決絕要把對方比逼到墻角。
尋找安全感的過程中,我像一只獵豹,眼放兇光,想獵取一切可以滿足我安全感的獵物。很快我就精疲力盡,而且發現那些食物大多已過期,越尋找我越餓。越餓我就越慌不擇路。直到有一天,我受了重創,我才發現我要尋找的東西是個空殼,他看起來很好吃,很滿足。我打開盒子發現什么也沒有。兜兜轉轉,我發現我在找的是個偽命題,因為所謂安全感根本不是找來的,而是一套自我體系由一磚一瓦在心里搭建起來的。你是不是真正的快樂,取決于你的基礎設施,你能自產快樂嗎?還是你只有佯裝的保護色?
很喜歡四個字——“一期一會”(いちごいちえ)是由日本茶道發展而來的詞語。指人的一生中可能只能夠和對方見面一次,因而要以最好的方式對待對方。這樣的心境中也包含著日本傳統文化中的無常觀。
一期一會,字面上的意思已經非常明白。融會到茶道的儀式里,就是通過一系列的茶道活動,包括水、飯、談、茶四大步,最后完成時使亭主和主客、從客靜心清志,由內到外自然涌現出一種“一期一會、難得一面、世當珍惜”之感,蒼涼而略帶寂寥。進而思考人生的離合、相聚的歡娛,使參與者的精神境界接受一次洗禮,達到更高的狀態——冥想中的涅槃。這,是一期一會的道理,也是茶中的道理。
曾經的我是對“一期一會”最敏感和感傷的人。
在馬德里旅行的時候,和房東有徹夜的傾談。他切換著國家和生活方式,走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他說他人生的信條就是:“lets flow” 這句話讓我銘刻在心里。他的人生是一飄浮萍,緩行江湖,逐流而居,時而平靜時而被推倒風口浪尖,他是世界上最不安全的人也是最不需要安全感的人。我想如果我當時問他,你不會覺得這樣沒安全感嗎,他肯定會說,這么多風景要看,誰有時間想這個。
二十一二歲的我是個無畏的少年,一個人背包旅行,把心交給天地。 我曾經很勇敢,我也曾經在世俗里,由別人的價值觀和眼光擺布深陷泥沼全然不知。很多人都覺得是經歷造就了我們成為現在的模樣,我覺得是我們本身的模樣注定了你要走的路。陶淵明說他“誤入塵網中,一去三十年“ ,盡管過了三十年,他心心念念的還是東籬和南山。我慶幸李白沒能做官,就算他做了官“摧眉折腰侍權貴”這活兒他也干不了,李后主亡不亡國醉心的從來都是詩詞不是政治。你真正內心的渴望,造就了你。
我曾經心向往之所謂“一期一會”的美好。
現在,我覺得比一期一會更酷的是懂得一期一會卻不執迷,像是行走在繁花紅塵,步履自持,花不沾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