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簡書-妖怪來也
圖仕墨回到家,把那鋌而走險、驚心動魄的事跡,如此這般地向圖孟海齊采蓮和圖仕文細細道來。大家才知道眼前的劫難困厄已經過去,也統是驚喜異常,幾雙因擔驚受怕而徹夜無眠的眼睛里,才剎那間煥發出了神采。
圖仕墨又將那只輾轉得回的香爐,捧送到圖孟海手里。
全家人圍著爐子,一起咂摸著其中道理,也猜出定是圖老爺子在后方擺布,至于如何擺布,才使那環環相接絲絲入扣,卻又不得而知,描摹不出多少形狀,只是嘖嘖地慨嘆其手法奇詭,神秘難窺。
一只充做傳家寶的近仿宣德爐,被圖仕墨盜賣出去,讓全家人跟著遭遇了一番險惡,直到今天才得平息。也不知如此的一幕“完璧歸趙”,在這對父子的心里,究竟是什么樣的滋味。
圖孟海也沒有再責備什么,只嘆口氣道:“唉,當年,這爐子就給咱圖家惹過禍端,沒想到如今,又給咱家招來一場禍事。看來這東西,是個不祥之物啊——”
緩了緩又意味深長道:“爹他老人家的心意,我心里頭是明白的,跟你們兄弟倆也都說過了,他是不想讓這一門手藝無人承繼,斷了代——想我圖孟海,已經是個不孝之子,可是,可是,我也寧愿也讓你們做那不孝之孫——唉!”
圖仕墨本想替山溝里的神人爺爺反駁兩句,又覺得不合時宜,抿抿嘴忍住了,卻忽然聽圖仕文從旁邊道:“爹,爺爺那清宮造辦處的工匠手藝,文史價值不可估量,可絕不能荒廢在山里,咱去把爺爺接回來吧!”
圖孟海道:“仕文,你甭把你學堂里的那一套拿到家里用,這根本就不是一碼子事兒!”
齊采蓮忙勸道:“孟海,仕文的意思是怕爹在山里受苦,接回來,咱們也總該盡盡孝道,讓他老人家頤養天年……”
圖孟海又嘆氣道:“唉,爹自有他的道理,我從前,又不是沒勸過……”
圖仕墨見狀,心中想起了與爺爺的約定,便接話道:“爹,媽,我和爺爺早說好了的,他交代我,等事情辦完了,就讓我立馬返回,到山里找他呢!正好借著這個機會,我把爹媽的心意再跟他老人家好好說說,把他接下山來,一家人團聚,不就齊了!”
見圖孟海點頭同意,圖仕墨順水推舟,便說要趕去山腳住店,不能再多耽擱。圖仕文踴躍著要與他一起去。圖仕墨又講那山如何深、路如何險,家中也不能沒人照顧,總算是把哥哥安撫下來。
圖仕文與齊采蓮一同忙著收拾出一兩個什物包裹,并取了些洋錢,讓圖仕墨帶著上路。又囑咐著一路上務必多加小心,等見到了爺爺,好好勸勸,無論如何把他接下山來,也算是大功一件。
圖仕墨一概點頭應允,背好了預備好的包裹,便辭別家人而去。
其實這時候天色將晚,圖仕墨原本打算回到車輦店胡同的宅子,先好好歇息一晚,明天一早再進山去。
他給爹媽安了神,心里不能不惦記著昨日撇下的晴兒,還孤單單一個人在宅子里等著,不曉得她的心里,又該有怎樣的焦急。
當圖仕墨坐著包車經過地安門大街的時候,夜色已沉,正趕上起更時刻,耳聽得那氣勢雄偉、巍峨壯觀的重檐木樓里,傳出了快慢相間的咚咚鼓響。
圖仕墨到地方下了車,摸黑拍起了門板,嘴里不停喊著:“晴兒!是我!快開門!”
里面傳出了晴兒的詢問聲,語氣是相當地迫切:“誰?仕墨?是你嗎?!”
“是我,是我!快開門吧!”圖仕墨也亟不可待。
里面悉索一陣,那扇門便吱呀開啟。晴兒正拎起一盞煤油燈,照亮了圖仕墨的臉,分辨清楚后,嚶的一聲便撲到了圖仕墨懷里,頓時淚如雨下道:“你這死人,我還當你死了,回不來……”
圖仕墨連忙撫慰,故作輕松說道:“你看你,你爺們兒大風大浪都過來了,小河溝里還能翻了船?”
二人關門進屋,晴兒用絹子拭著淚,又問:“看你的樣子,這事兒,到底是辦成了?”
“成了!”圖仕墨不由得暢快答道,“嘿!也不看看你爺們兒是誰?這天底下,哪兒有我辦不成的事兒?”
圖仕墨的情緒果然讓晴兒受了感染,她抹干眼角,嘴上帶了笑意,嬌聲罵道:“呸!你上嘴唇挨天、下嘴唇貼地,就可勁兒的吹吧!”
圖仕墨也嘿嘿的樂了:“娘子,這還不都是托了您的齊天洪福!”
“什么我的福,該是爺爺他老人家的福吧?你可別以為我猜不到!”晴兒眼波一漾,忽然正色道,“仕墨,你把事兒,快跟我一五一十的說出來,正形兒的,一點兒關子都不許賣!”
圖仕墨裝起一張苦臉道:“小娘子,大善人,您行行好兒,先賞小的一碗飯吃,我都快餓死了——”
晴兒噗嗤一笑,趕緊去外間灶上的鍋里,用籃子取來熱菜熱飯,一碟一碗地擺在圖仕墨面前。圖仕墨瞅著飯菜兩眼發直,顧不得許多便狼吞虎咽起來。
就這么一邊吃飯,圖仕墨一邊把事情重又復述一遍,一時間,將晴兒聽得心驚肉跳,又是百般癡迷。末了,與圖仕墨一起,把個神通廣大的爺爺,敬佩得是五體投地。
吃完了飯,晴兒收拾碗筷,又去燒了熱水來,伺候圖仕墨洗去一身風塵。
脫得赤條條的圖仕墨先是不愿晴兒受累,最后實在拗不過,只好老實服從,讓晴兒給自己擦洗一番。當溫熱的水流淌過脊背,柔軟的浴巾拭過肌膚,圖仕墨感到了極致的妥貼,連日里的奔波勞累,只覺得是一掃而空。
圖仕墨由衷感激道:“真是舒坦死我了!——晴兒呀我的親,要是沒有你,我圖仕墨真不知道該怎么活!”
晴兒咯咯笑道:“誰知道你是不是個花花腸子?沒有了我,你照樣兒也不缺衣少穿,也不少人伺候——可別拿蜜糖填我的嘴!”
“除了你,還有誰能入了我的法眼?你倒是給我說說呀?我填你的嘴!我偏就填你的嘴——”圖仕墨忽然側身摟過晴兒,將濕漉漉的嘴巴,堵在那嬌艷欲滴的糯唇之上。
“別!別!這衣裳都弄濕了——”晴兒不肯,卻又怎抵得過圖仕墨的蠻力,只好半推半就,任由他胡鬧下去。
兩瓣嘴唇已由不得自己,兩簾眼瞼又無奈何地嫣然垂閉。周遭世界變作一片昏黑,但覺有一團甜蜜的熱火,從唇舌擴散至五官七竅,直滾燙得顏面發脹。最恨處,是如此這般仍嫌不足,又從顏面沿著脖頸蔓延至囫圇周身,四肢百骸都像要燃燒起來。
陰陽之氣翩然而至,在嫩滑的皮囊里上下鼓蕩、貫通交匯,緊緊纏裹到一起,連呼吸像也亂了章法,不竭的熱力滲入肌膚,熬透筋骨,晴兒的身體便漸漸酥軟下去。
圖仕墨將柔若無骨的晴兒抱將起來,步入臥房,輕輕放入紗帳之內,無限喜慰地望著自己鐘愛的如花美眷,感喟道:“晴兒,你是老天爺發了慈悲,給我圖仕墨這輩子選定了的女人!”
晴兒微微睜開秀目,顫聲回道:“仕墨,嫁了你,我才成了個真正的女人!老天爺是真的開了眼!”
圖仕墨俯下身子,柔情似水地親吻著晴兒的身體,并為她褪去層層絲繭。當一彎亮潔的明月在眼前浮現,這顆守望的星子便依傍逡巡,摩挲縈繞,若即若離,又忽然在一瞬間爆裂,發出那絢爛奪目的光輝,掩蓋了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
……
秋夜已是三更天。
晴兒在床榻暖被中倚靠在圖仕墨身邊,兩人都沒有合眼。
晴兒幽幽道:“明天,你真的還要進山?”
圖仕墨不忍道:“一早就走——你不知道,這是咱倆在山里,洞房那晚,爺爺跟我囑咐好的事,沒法兒反悔。”
“那,你去幾天回來?”
“唉,誰知道呢?爹媽讓我去勸爺爺回家,我心知肚明,爺爺根本就不會回來——不光他不回來,估計我這一時半會兒也回不來了!”
“我還要跟你一塊兒去!”
“不,不行!這次絕對不行了!你也放一百個心,一個,我路熟了,二一個,爺爺認了孫媳婦,他不會忍心讓我們夫妻分離,嘿喲,腿長在我胯上,實在不行,我一想你,就自己偷偷溜回來不就得了!——我跟你說晴兒,我都打算好了,等一回來,咱們就成親!我讓你穿上那大紅襖,遮上那紅蓋頭,我拿八抬大轎抬著你——”
“仕墨!”晴兒沉靜地呼喚著。
“嗯?”
“你得想著我,盡早回來。”
“嗯。”
“我看得出來,爺爺有大本事,你得聽爺爺的話。”
“嗯……還有嗎?”
“沒有了……仕墨。”
“什么?”
“你抱著我。”
“嗯。”
……
清冷的北城胡同里,秋風掃過幾片落葉。門扇開處,圖仕墨與晴兒雙雙跨出了宅子門。
二人靜寂無言地向城西走了一段路,眼瞅著就到了鐘鼓樓,看見一個起早的包車夫拉車經過。圖仕墨將車攔了下來。
然后,他對晴兒擁抱撫慰一番,便依依不舍地上車走了。
晴兒望著包車調轉過胡同口,終于消失了蹤跡,兀自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
轉身正要回去時,忽然聽到亮更的鼓聲,接著又聽到鐘聲。
晴兒停下腳步,聽著那鐘鼓之聲,心里默默記著那緊十八下、再慢十八下,一共敲擊六次的數目字,靜靜等待著天明那一刻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