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在網絡上看到一個頗為有趣的調查,那就是如果能在金庸先生的小說中選一位女主角當女友,你會選哪位?
從調查的結果來看,黃蓉、小龍女、雙兒、任盈盈、王語嫣都是熱門人選。但如果讓我也寫下一個名字,那我的選擇一定是趙敏。
在我的心目中,張無忌是金庸先生筆下最窩囊的男主,沒有之一。但無奈的是,金老先生塑造出的最完美的女性形象也出現在《倚天屠龍記》這部小說中,那就是號稱蒙古第一美人的汝陽王察罕特穆爾之女、紹敏郡主敏敏特穆爾,也就是趙敏。
這位紹敏郡主的美麗自不必說。她的特別之處在于十分美麗中更帶有三分英氣、三分豪氣和三分狡黠,尤為難得的是那股殊異于漢人女子的敢愛敢恨的勇氣、堅毅和磊落,更是讓人贊賞。張無忌能得此佳偶還沒完沒了的在外邊搞三搞四,真是讓人恨不能將其痛毆一頓,雖然明知道肯定是打不過。
金庸先生作品的特色之一就是在真實歷史的大背景下塑造如真實幻的英雄人物。比如說上邊提到的張無忌和趙敏都是虛構出來的人物,相反倒是出場戲份比路人甲強不了多少的趙敏的父兄——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和王保保,不但在歷史上確有其人,而且還都是值得大書特書的人物。
尤其是漢名為王保保的擴廓帖木兒,更是堪稱幾乎為蒙古人挽狂瀾于既倒的英雄人物,當然也是個悲劇英雄。雖說彼之英雄、我之寇仇,但也不妨礙數百年后的我們,心平氣和的回顧一下這位被明太祖朱元璋深恨不能納入麾下驅使之的蒙古豪杰的生平。
哪怕還未曾交手,王保保就被朱元璋視為心腹大患。
想當年朱元璋兵強馬壯,麾下英才云集,這才能橫掃江南如卷席、北伐元廷若等閑。整個天下還值得老朱忌憚一下的人物,怕是一只手就數得過來。
而王保保,就是其中之一。
元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朱元璋在寫給大夏國皇帝明玉珍的書信中,曾自比三國時的孫吳、將大夏國比作蜀漢。而老朱心目中的“曹賊”,可不是當時在大都城里身為天下正統的元末帝妥懽帖睦爾,而是王保保:
“足下處西蜀,予處江左,蓋與漢季孫、劉相類。近者王保保以鐵騎勁兵,虎踞中原,其志殆不在曹操下,使有謀臣如攸、彧,猛將如遼、郃,予兩人能高枕無憂乎?予與足下實唇齒邦,愿以孫劉相吞噬為鑒。”(《明史·卷一百二十三·列傳第十一》)
王保保是曹操,那身為大元皇帝的妥懽帖睦爾豈不成了傀儡漢獻帝?說起來老朱還真是冤枉了王保保,或者是故意誣陷。當然這種事他可沒少干——只要能給王保保添堵,老朱一點也不在乎多甩過去幾口黑鍋。
比如在老朱北伐中原時所公告天下的那篇著名的《諭中原檄》中,也不忘拿民間胡謅八扯的傳言為口實,非得說王保保本是漢人,目的當然是行挑撥離間之舉以分化蒙元陣營:
“方今河、洛、關、陜,雖有數雄,忘中國祖宗之姓,反就胡虜禽獸之名,以為美稱,假元號以濟私,恃有眾以要君,憑陵跋扈,遙制朝權,此河洛之徒也。”(《明太祖實錄·卷二十六·吳元年十月丙寅》)
在政治、軍事斗爭中可以無所不用其極,不過把這種事情當真就成了笑話。比如現代考古發現的《賽因赤答忽墓志》已經可以明確王保保的親爹是元翰林學士、太尉賽因赤答忽,養父是舅舅察罕帖木兒(即《倚天屠龍記》中的汝陽王察罕特穆爾),壓根跟漢人扯不上半毛錢的關系——幾百年后都能弄明白的事,當時怎么會有人搞不清?
就像現在還有人非得一口咬定乾隆皇帝是漢人一樣,這種“打不過你就收編你”的精神勝利法不僅無聊,而且非常的丟人。
跑題了,趕緊扯回來——話說老朱這時候還沒跟王保保直接交過手,為啥就這么忌憚他?
在所有的正經資料包括教科書在內,都將那場發生在公元十四世紀中葉的大混戰稱之為元末農民起義或元末農民戰爭。既然如此,那么敵對的雙方應該就是以朱元璋為代表的義軍和腐朽墮落的蒙元政府。但只要我們翻開史書,就會發現情況遠不是這么簡單,而且還非常好玩。
我的觀點是,與其說是元末農民起義,不如稱之為“元末內訌爭霸賽”,而且還是分區賽制——在南方,本來立場和目標一致、應該攜手并肩反抗暴政的“義軍”們,反倒是先不管不顧的“兄弟鬩于墻”,人腦袋都打成狗腦子了,誰還顧得上“外御其侮”?要論起朱元璋最恨的人,陳友諒、張士誠等首當其沖,至于蒙古人?老朱后來不但放跑了妥懽帖睦爾,還沒少跟他詩詞唱和、鴻雁傳書,倆老男人搞得基情滿滿,哪來的深仇大恨?
在北方則是蒙古人自相殘殺的主場(參見大元朝還沒亡吶——朱元璋、陳友諒們窩里斗之時,蒙古人在干啥?)。話說發源于塞外大漠草原的蒙古人哪怕定鼎了天下,除了搜刮錢財和搞搞貿易以外,依然對氣候炎熱又沒法跑馬的南方不怎么上心。以至于到了元末江南半壁江山變色,他們除了開始時還發兵平下叛,后來就剩下搞搞小動作(比如招降張士誠、方國珍什么的)。相反對于北方,蒙古人卻高度重視,不但自己人間斗得極其兇猛,但凡在此間爆發的漢人起義也不遺余力的予以鎮壓。比如本在北方舉事的紅巾軍各路勢力就不是被撲滅,就是被攆到了南方,反正一直都沒法在北方站穩腳跟。
而王保保,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涌現出來的蒙元的最后一位英雄人物。他在北方東征西討幾乎所向無敵,不管是漢人還是蒙古人只要遇上他幾乎都沒有好下場。因此王保保也在短短十余年的時間里由一介白身晉為河南王、中書左丞相,簡直堪稱奇跡。
胸懷天下的老朱哪怕一直在忙著“安內”,但也深知北伐中原、直面蒙古人的兵鋒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因此他才寧愿與明玉珍暫時妥協,以實現“聯蜀抗曹”的有利的戰略態勢。
能讓強硬了一輩子的朱元璋做出妥協的人不多,由此可見王保保的厲害。
朱元璋的老丈人“旺”女婿,王保保的舅舅卻專門坑外甥。
說起元末那個亂世,通常給人的印象都是腐朽墮落的元廷人心喪盡、不堪一擊,最終被朱元璋輕輕一推便樹倒猢猻散,不得不逃回塞外老家當野人。
當然這也不是事實。任何一個存在的社會秩序下,哪怕他再不合理、再應該被推翻,其中也存在著大量的既得利益者。對于推翻這種社會秩序的努力,他們自然會做出反抗。
比如在元末,一邊是大量的漢人不堪壓迫紛紛起義,另一邊則是在元廷統治下獲得了無數好處的豪族地主勢力(而且不分蒙漢)也紛紛招兵買馬與其對抗,以保護自己的利益。
尤其是早就腐化得不堪一戰的蒙元官兵紛紛被義軍打得落花流水的時候,這些地主武裝就成了元廷在北方維持統治的中流砥柱,而察罕帖木兒—王保保一系勢力正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一支。
如果說朱元璋最終能成就大業是得益于郭子興的賞識,那么王寶寶的“貴人”就是察罕帖木兒。
如果非得給察罕帖木兒這個人做出個評價,答案恐怕會是他那個被老朱視為“曹賊”的外甥的反面,即“亂世成不了梟雄,治世也當不上能臣”。為啥?先說他為啥當不上能臣——老察雖然號稱“幼篤學”(《新元史·卷二百二十·列傳第一百十六》),但參加科舉居然未能及第……這是什么情況?話說元朝的科舉可是搞了個“左右榜”,每科取士百名,左右榜各半。問題是右榜只取蒙古和色目人,可這幫家伙經常連參加考試的人數都湊不齊,似乎斗大的字認識一籮筐就差不多能被錄取。老察在這種情況下都考不上,只能說他在太平歲月里“啥也不是”。
文的不行,說不定老察擅長走軍事路線呢?事實是老察確實挺能打,百萬紅巾軍在他的剿殺下要么灰飛煙滅,要么被攆到“南賽區”去給老朱他們添堵。元廷也因此一度“光復”了整個北方,以至老察“獻捷京師,歡聲動中外。”(《元史·卷一百四十一·列傳第二十八》)
不過老察畢竟出身太差,缺乏足夠的政治頭腦和大局觀,跟正宗蒙古貴族出身的答失八都魯較上了勁,并很快演變成了蒙古人間的全面內戰——“北賽區”正式開打,也意味著大元朝徹底沒救了。
人家郭子興把朱元璋捧起來以后很快就自覺的掛掉,這才成就了后者;而察罕帖木兒呢?他固然是把自己的大外甥扶上了馬還送了一程,可問題是這一程送得有點遠、時間還有點長不說,更是把王保保送上了一條歪路。以至于后來王保保無論如何努力的廝殺,結果都注定了是個悲劇。
蒙古內戰——一場王保保不得不打,一不小心又打出了偌大名氣的戰爭。
王保保的親爹賽因赤答忽和養父察罕帖木兒都是靠鎮壓紅巾軍起家,他自然也不能免俗,“蚤從忠襄(即察罕帖木兒),歷戎馬間,事必屬之,所向皆如志”(《賽因赤答忽墓志》)。而且在他還是個十幾歲的少年時就顯露出超凡的軍事才華,至正二十一年(公元1361年)王保保率軍大敗紅巾軍,斬首萬余人,迫使其首領田豐、王士誠投降。不過王保保此舉反倒害死了他的養父——次年田、王二人復叛且暗殺了察罕帖木兒,王保保興兵復仇,終于在次年攻下益都(今山東青州),將田豐、王士誠挖心剖肝以祭奠養父。
此時的元朝好似晚唐,皇帝名為共主,但軍權完全被各路軍閥把持。所以老察死后,他的勢力只能由小王來繼承,元廷自知反對也是白扯,所以只好順水推舟,封其為銀青榮祿大夫、太尉、中書平章政事、知樞密院事、皇太子詹事,“仍便宜行事,襲總其父兵”(《元史·卷四十六·本紀第四十六》)。而此時的王保保,尚未年滿二十。
在此后的4年間,王保保干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將有限的精力投入到了無限的蒙古內戰中去……不管是否出于本意,這都是場他不得不打的戰爭。
至于原因,首先在于王保保家族的出身問題。蒙古人看似狂野不羈且不講究什么禮法規矩,但是骨子里的保守比之漢人也有過之而無不及。比如元朝的高官貴爵都被“大根腳”——即蒙古世家貴族所壟斷,哪怕他們百無一用,哪怕庶族子弟才華出眾,也絲毫無法改變這一現實:
“惜乎元朝之法,取士用人,惟論根腳,其余圖大政為相者,皆根腳人也;居糾彈之首者,又根腳人也;蒞百司之長者,亦根腳人也。而凡負大器、抱大才、蘊道藝者,俱不得與其政事。所謂根腳人者,徒能生長富貴,臠膻擁毳,素無學問。”(《庚申外史·卷下》元·權衡)
即便是到了元末蒙古人大難臨頭、不得不重用像察罕帖木兒和王保保這樣的無“根腳”者,事實上也少不了對其進行打壓和歧視。比如出身于蒙古珊竹帶氏功臣世家的河南行省左丞相答失八都魯動輒被劉福通打成狗,可是地位卻遠高于天天攆在紅巾軍屁股后頭猛揍的察罕帖木兒。而答失八都魯的兒子孛羅帖木兒好不容易打了個勝仗,元廷立刻將其“除中書平章政事……詔總領一應達達、漢人諸軍,便宜行事”(《元史·卷二百七·列傳第九十四》),這讓老察父子哪能服氣?
哪怕后來王保保貴為大元朝的中書左丞相,情況依舊沒有任何改觀:
“擴廓在軍中久,樂恣縱無檢束,居朝怏怏不樂,朝士往往輕之,謂其非根腳官人。”(引用同上)
所以在攆跑了紅巾軍以后,王保保二話不說就跟孛羅帖木兒死磕到底,而且還是連皇帝妥懽帖睦爾拉架都拉不開的那種。
其次,即便是王保保大度不計較,這場內戰他也避免不了。
前文提到妥懽帖睦爾在給王保保封官時,有一個職務是“皇太子詹事”,也就意味著把他塞進了皇太子陣營——為啥還有個皇太子陣營?因為皇帝妥懽帖睦爾和太子愛猷識理達臘關系實在不咋地,父子倆互掄王八拳又太失體統,所以干脆打了一場“代理人戰爭”。
因為皇帝跟孛羅帖木兒的關系比較鐵,所以就把王保保扔給了太子,然后父子倆當拉拉隊看自己的打手帶著自己的兵在自己的地盤上打生打死……是不是覺得很搞?更搞的是連妥懽帖睦爾的那個出身高麗的皇后奇氏也不甘寂寞橫插了一腿——具體的過程我在大元朝還沒亡吶——朱元璋、陳友諒們窩里斗之時,蒙古人在干啥?一文中已經寫得很詳細了,在此不再贅述。
反正這一仗不管王保保愿不愿意都得打,反正他參不參加大元朝都沒救了,就當湊個熱鬧吧。
不過王保保在這場內戰中顯然用力過猛,不但將孛羅帖木兒打得屁滾尿流(非常不滿意的妥懽帖睦爾后來干脆把這個不爭氣的玩意弄死了),還打得愛猷識理達臘信心爆棚。這位太子殿下一度打算效仿唐肅宗即位靈武之故事而稱帝自立,結果遭到了王保保的堅決反對,于是二人反目。
似乎要成為古之名將,都得先學會一手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的本事。漢人中的吳起、白起、韓信、李靖、岳飛、袁崇煥莫不如此,王保保也同樣不能免俗。在護送愛猷識理達臘返京途中,皇后奇氏攛掇王保保發動兵變脅迫妥懽帖睦爾讓位于太子,結果長著一張正義臉的小王在大都城外30里就遣散了軍隊——老子可不陪你們家三口繼續瞎扯淡啦!
這下王保保算是一個不落的把皇帝他家得罪了個遍。于是他不但被攆出了京城,還被要求去“南賽區”參戰、收復江淮失地,這基本上相當于欲借江南義軍之手鏟除異己了。
小王可不傻,非但以為父守孝之名磨磨蹭蹭的不肯南下,還要求將李思齊、張良弼、孔興、脫列伯所部調入麾下。結果還沒等元廷發話,這四個關中軍閥反倒先炸了鍋,勾結在一起組成了個“反保保聯盟”,于是兩方開掐,蒙古內戰的下半場正式開打。
可能是對元廷徹底失望,也可能是連續的勝利滋生了野心,反正此后的王保保干了許多“悖逆”之事。比如自設行省、私自與高麗互通使節、屢屢抗拒元廷旨意,最后連皇帝派來的“詔使”都給殺了。史書上因此說他“跋扈之跡成矣”(《元史·卷一百四十一·列傳第二十八》),老朱也將其視為“曹賊”,說起來也算不上冤枉。
但后來發生的一切表明,身為一個蒙古人的王保保,最終也未曾背叛過蒙古。
雖是“孽子”也是“孤臣”——王保保最后的抵抗贏得了所有人的尊敬。
吳元年(公元1367年)十月,已經取得“南賽區爭霸賽”冠軍的朱元璋以徐達為征虜大將軍、常遇春為副將率軍25萬,北伐中原。這下子尚未決出勝負的“北賽區”頓時亂成了一鍋粥,妥懽帖睦爾國難思良將,急忙將早被一擼到底的王保保恢復原職,令其出兵勤王。
大元朝眼瞅著就要完蛋了,于是有幕僚建議王保保擁兵自重,以觀風色:
“朝廷開撫軍院,步步要殺丞相,乃要勤王!我駐軍云中,觀其成敗為計耳。”(《庚申外史·卷下》)
然而王保保的選擇卻是拋棄前嫌發兵東去,增援大都。可惜還沒等他跑到地方,妥懽帖睦爾父子卻先棄國而逃,而且還一邊逃一邊給王保保傳旨令其收復大都。
您說這是人干的事嗎?
問題在于王保保不是王寶寶,更不是朱元璋家的寶寶,憑什么可以在氣勢正盛的明軍面前為所欲為?再加上常年內戰以及元帝棄國而逃,使得元軍不但軍備不整而且士氣低落,因此哪怕王保保使出渾身解數也只能取得幾場無關痛癢的小勝,自己卻被明軍一路從河北攆到了甘肅。尤其是在洪武元年(公元1368年)十二月的一場夜襲中,明軍殲敵4萬余,王保保僅攜十八騎逃脫,連靴子都跑丟了一只。
然而即便是落魄至此的王保保,對明軍而言仍是不可小覷的大敵,在某種程度上甚至不愿與其作戰。比如在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朱元璋策劃北伐時,包括徐達在內的重將都不想直接與王保保交鋒,而是建議柿子挑軟的捏——還是去欺負欺負躲在應昌(今內蒙達爾罕蘇木)的妥懽帖睦爾比較爽:
“上問諸將曰:‘元主遲留塞外,王保保近以孤軍犯我蘭州,其志欲僥幸。尺寸之利,不滅不已。今命卿等出師,當何先?’諸將皆曰:‘保保之寇邊者,以元主猶在也。若以師直取元主,則保保失勢,可不戰而降也。’”(《明太祖實錄·卷四十八·洪武三年春正月辛卯》)
老朱打仗肯定不如徐達,但卻能為君而后者只能為臣,就在于其有著堅忍不拔的意志和毫不妥協的狠勁。所以在他的力主之下,明軍兵分兩路打算將妥懽帖睦爾和王保保給一勺燴了——結果也確實如他所愿,徐達在沈兒峪之戰中再次大敗王保保,殲敵8萬余,后者僅攜妻兒逃亡塞外;另一路的明將李文忠奇襲應昌,北元新帝愛猷識理達臘僅以數十騎北逃。
看起來王保保跟早就沒救了的大元朝一樣,已經步入了窮途末路,其實不然。
自從明軍北伐王保保就一路敗績不斷,但只是時勢使然,換個神仙來同樣好不到哪兒去。所以當他和愛猷識理達臘在塞外相逢并捐棄前嫌、決心共御大敵之后,王保保似乎一下子又變成了那個誰都敢打,而且誰都打不過的王保保。
洪武五年(公元1372年),朱元璋以徐達為主帥,分兵三路再次發動北伐。而北元方面,愛猷識理達臘對王保保予以了充分的信任,任命他為中書右丞相,指揮蒙古全部的力量進行抵抗——這也是王保保第一次在相對對等的條件下與徐達交手,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話說徐達可是朱元璋手下頭號大將,號稱明朝開國第一功臣,有著常勝不敗之美名:
“武寧王徐達,鳳陽人。太祖起義兵,首謁麾下。其動靜語默,悉超群英,乃命為帥長,從渡江,定金陵,樞運四征,幄麾百戰,自西自東,自南自北,謀無所不成,攻無所不克。”(《國琛集·卷上》明·唐樞)
歷史上被譽為常勝將軍的名將不在少數,但并不意味著他們就沒打過敗仗,只不過是敗得少或是敗得不怎么起眼罷了。徐達也是如此,比如這次王保保就送給了他一場敗仗。
說起來也是之前北元敗得多了點、慘了點,所以明軍的部署顯得有點輕敵——主力由徐達親自率領出雁門,李文忠帶東路軍出居庸關直撲土拉河,從西北方向策應主力夾擊和林,打算畢其功于一役。而王保保顯然抓住了明軍急于求勝的心理,采取誘敵深入的辦法拉開兩路明軍的距離,在和林附近伏擊了徐達部,殲敵萬余(不同資料的統計數字有異,還有徐達損失數萬人之說);同時李文忠部也在拉魯渾河(今蒙古鄂爾渾河)畔被包圍,后雖經拼死沖殺破圍而去,但損失同樣慘重。唯有作為疑兵的西路軍馮勝部出擊甘肅收獲甚豐,但已無礙大局。
這場戰役的結果對北元和明朝的影響都很大。愛猷識理達臘收到捷報后興奮得不能自已,甚至興起了“光復”中原、重奪天下的信心:
“二月乙亥,北元遣波都帖木兒及于山不花來詔曰:‘頃因兵亂,播遷于北。今以廓擴帖木兒為相,幾于中興。王亦世祖之孫也,宜助力復正天下。’”(《高麗史·卷四十四·世家第四十四》)
而對于此前收拾起蒙古人如大人欺負小孩一般輕松的大明朝而言,這次的戰敗引發的震動更是非同小可——從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至洪武二十九年(1396年),老朱在27年間一共對北元發動過13次北伐,平均每兩年一次。可是自從遭受了洪武五年這次慘敗后,朱元璋卻立馬改弦易轍轉攻為守,“命諸將嚴為之備,自是明兵希出塞矣。”(《明史·卷一百二十四·列傳第十二》)
直到9年后的洪武十三年(公元1380年),老朱才發動了下一次北伐。而其中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因為此時王保保已經死了。
王保保才是朱元璋的真愛,所以“趙敏”的人生就悲劇了。
對于任何一位皇帝而言,忠臣孝子都是他們最青睞的人才。如果忠臣孝子還能力非凡,那簡直就可以算是他們的真愛了——哪怕這樣的人才處于敵對的立場上,也絲毫不會影響到這種喜愛或者說是尊敬。
對于朱元璋而言,王保保就是這樣難得的人才。
早在老朱還是吳王的時候,就對王保保“愛不釋手”,曾經先后七次致信后者以示籠絡、招攬之心,結果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等到元廷和王保保都被攆到了塞外吃土、明顯已經窮途末路了,老朱覺得這回應該有戲了,于是又派人去招攬,結果再吃了一次閉門羹。
話說此時的老朱可是攬天下權威于一身,只言片語便能決定萬千人之生死。要是有人敢跟他甩臉子,那絕對就是找死的行為,但王保保卻是屈指可數的例外之一。
所以老朱還不死心,覺得屢次三番被拒的原因是關系沒處到位,便找來一個王保保的“老熟人”李思齊再去碰碰運氣。
這位李思齊可是大有來頭的——他是個漢人,曾任羅山典吏。在當地鬧起紅巾軍起義后,他是最先跟王保保的養父察罕帖木兒合作組織地主武裝進行鎮壓的首領之一。后來王保保跟妥懽帖睦爾鬧翻、貌似要當“曹賊”的時候,李思齊又率先打出保皇派的大旗,聯合張良弼等人組織“反保保聯盟”,看起來也是一副給元廷當忠臣孝子的模樣。可結果朱元璋的北伐大軍一打過來,這貨居然就投降了,然后心安理得的當起了明朝的官。
所以朱元璋用李思齊招攬王保保的想法看起來就比較詭異了——我覺得應該是老朱瞧不起這種見風使舵的小人,又不好直接弄死,便想借王保保之手將其除掉。不過王保保雖恨李思齊,但肯定也不想讓老朱痛快,就砍掉了李思齊的一條手臂后,給老朱送回來了個啥用都沒有、看著還惡心的廢物點心……
可老朱畢竟非同常人,非但不怒,反而愈發賞識王保保,為此甚至不惜讓常遇春無辜躺槍:
“一日,大會諸將,問曰:‘天下奇男子誰也?’皆對曰:‘常遇春將不過萬人,橫行無敵,真奇男子。’太祖笑曰:‘遇春雖人杰,吾得而臣之。吾不能臣王保保,其人奇男子也。’竟冊其妹為秦王妃。”(《明史·卷一百二十四·列傳第十二》)
老朱愛屋及烏,便把王保保的妹妹弄成了自己的兒媳婦,結果陰差陽錯的搞出了一幕悲劇。
話說在《倚天屠龍記》中,王保保的妹妹是趙敏——這顯然有點搞。蒙古人雖然不怎么通教化也搞不太清漢人的禮法,但總不至于起個漢名兄妹倆還弄出兩個姓來。所以在現實中王保保的妹妹也姓王,名字史書未載,小字觀音奴。
王保保逃亡塞外的時候只來得及帶走妻兒,估計就是在那個時候把妹子丟給了明軍。老朱自己出身不好,便想給兒子找個“名門佳女”,便將王氏冊立為自己的次子、秦王朱樉的正妃。
可惜老朱又搞錯了。王保保家族只能算庶族而非貴族,只是在元末戰亂中憑借軍功發跡,在蒙古人眼中是典型的“暴發戶”。而且王氏跟他哥一樣性格十分倔強,對這段顯然并不令她滿意的婚姻也充滿了抗拒情緒。同時,朱樉又是老朱的一大堆兒子中最出名的“逆子”,基本上什么事混蛋他就偏要干啥。于是這對夫妻間的生活除了熱戰就是冷戰,當然也不會留下一兒半女。
朱樉因此冷落了正妃,結果惹得老朱大怒,還下令把朱小二喜愛的側妃鄧氏(鄧愈之女)賜死,結果更是火上澆油,朱樉干脆將王氏幽禁于宮中。洪武二十八年(公元1395年)朱樉因虐殺宮人被下毒致死,可憐的王氏卻被迫殉葬,哪怕到了地下依舊甩不脫這個她最討厭的人。
如果這才是真正的趙敏,那我們還是看小說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