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參與伯樂主題寫作之【我愛你】
前世若無相欠,今生怎會相見?兜兜轉轉還是你。
01
“大哥,求求你,放我回去上學,我發誓,大學畢業了就來給你當媳婦。”
我的身上一點力氣也沒有,胳膊腿軟得像一灘爛泥。我用雙手硬撐著,哆哆嗦嗦坐了起來,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星星在眼前狂亂地飛舞著,頭嗡嗡地劇痛,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我的心跳得賊快,就像要從喉嚨里冒出來。
我低著頭閉著眼,用食指一圈一圈按揉著太陽穴,耳邊有個聲音一直在問我,醒了?喝水不?餓不?
我聽到了卻不愿意回答。過了一會,我感覺稍微好一點了,一把掀開被子,緩慢而吃力地挪動雙腿,搖搖晃晃地變成跪著的姿勢。我低著頭,雙手撐在床上,努力不讓自己倒下去,輸液管在我手臂上不停地晃動。我淚流滿面地苦苦哀求著面前的這位壯漢。不管結果如何,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想到能做到的辦法。 我希望他能大發善心,放過我。
02
我才只有十六歲,剛剛初中畢業。那天晚上,同學聚會,大家都喝了酒,很晚才散。本來有幾個男生說要送我回家,可是我看到他們自己早已東倒西歪自顧不暇,就婉言謝絕了。我家近,穿過兩條巷子就到了。
我拒絕他們的原因還有一個,因為其中沒有我喜歡的那個男孩大楊。我內心非常渴望他能主動說送我。大楊叫楊林,是我的同桌。他長得很黑,一雙小眼睛炯炯有神。他說我跳的舞就像《藍羽蝶舞》中的雪兒,我特意去看了這本書,覺得大楊就像是書中的藍狐王,因為他衣服的后背上有一只巨大的藍色蝴蝶,在陽光的照耀下,閃著藍盈盈的光,特別好看。我喜歡上了他的藍蝴蝶,也喜歡上了他。可是我沒有勇氣告訴他,怕被拒絕,只是默默地在心里喜歡。后來我才知道,這叫暗戀。
我微笑著和同學們告別,一邊走一邊撒開四目,搜尋著那只藍色的蝴蝶。我還真看到他了,可是他正拉著我后桌張麗的手,兩個人頭挨得很近,眉飛色舞地說著什么。他的手不停地在兩個人的面前比劃著,就像在一下一下抓撓我的心。我的胸口像被刀剜了似的疼,牙齒緊緊地咬著嘴唇,眼淚卻悄悄滑落在腮邊。我低著頭,疾步超過他們,把自己嬌弱的身形淹沒在胡同口濃濃的夜色中。
路上沒有行人,我流著淚迎著風,一路狂奔。這可是我生平第一次走夜路,卻沒有一絲恐慌,興許是大楊不能送我的失落占據了我的思緒。我家的大門在昏暗的路燈下若隱若現,門口那棵水桶粗的泡桐樹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不知樹上的小鳥在做什么。
我的身后突然傳來一陣嗚嗚的汽車聲,車燈照亮了我前方的路。我往邊上靠了靠,繼續前行。汽車的聲音突然消失,我突然被人攔腰抱起,一個黑色的袋子套在我的頭上。
“啊!放開我!”我大聲喊叫著,胳膊腿胡亂地踢騰著,拍打著,扭動著。剛叫兩聲,我的嘴巴就被什么東西緊緊地箍上了,雙手被擰到背后,雙腳也被綁住,腳脖子一陣陣生疼。我無法喊叫,更無法動彈,眼前漆黑一片。我感覺被扔進了一個極狹小的空間,我的身體撞到了硬邦邦的四壁。接著我感到了顛簸,我像一只皮球一樣東滾一下西晃一下,每動一次身體就會痛一下。尤其是我的頭,估計已經撞了無數個大包。我判斷這是在汽車的后備箱里,難道我被人綁架了?我在這顛得狼桑的行進中,迷迷糊糊地睡著了,也可能是被無數次地撞擊撞暈了。
當我醒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躺在一個黑黢黢的小屋子里。窗戶很小,唯一的一塊玻璃還裂了一條斜斜的長長的紋。天花板上滴了當啷垂下來幾根竹篾,掛滿了灰,似乎還有小小的黑色蟲子在爬。屋里的擺設就像是我奶奶老家的舊家具,黃色立式衣柜、裝滿了瓶瓶罐罐的酒柜,散發著一股濃重的腐敗味。我蓋的被子黑乎乎的,大紅的花都像罩上了一層黑紗,白色的褥子里就像煙熏過一般,泛著惡心的牙黃色,枕頭上油膩膩的,一股難聞的頭油味,直往我鼻孔里竄。
一個身形魁梧的壯漢走了進來,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迷彩服。他的臉黝黑黝黑的,頭發像搟氈一樣一卷一卷地粘在頭皮上。他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扭著頭看著我嘿嘿地笑,露出一排參差不齊的大黃牙。他眼角微彎,嘴角上揚,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喜色。他的周身散發出一股難聞的臭味。
“丫頭,醒了?”他的聲音憨憨的,嚇了我一跳。
“這是哪里?我怎么會在這?”我下意識地往旁邊躲了躲,盡量離他遠一點。
“丫頭,別,別害怕,我不是壞人,這是我家,你是我買來的。”他從地上的圓桌上端起一只沒把的搪瓷杯遞到我面前,彩釉脫落了好幾塊,杯沿上就像落著幾只蒼蠅。
“滾,放我走!”我一把打翻了搪瓷杯,“鐺啷啷”刺耳的聲音在水泥地上回旋不已。我挪動著身體,蜷縮到墻角,身體開始瑟瑟發抖,眼淚如珠般墜落。
“我不,不能放你走,我花了3萬塊呢,賣了好幾年豬才攢下這點錢。”大漢嚇了一跳,慌忙跑出屋子,鎖上了門。
我開始絕食,想一死了之,我把大漢送來的飯菜狠狠地摔在地上,使出渾身力氣把門踢得咣咣響。我砸碎了那塊小玻璃,窗戶卻被他從外面用鐵絲封死。我哭,我罵,我發瘋一般大吵大鬧,我恨上天給我這樣的命運,我后悔那天非要逞強自己回家。
我出生在一個藝術世家,爸爸是畫家,媽媽是舞蹈家,從小生活得衣食無憂。可是我并不快樂,我的父母想讓我也成為藝術家,從小就把對我的愛變成了高要求。每天雷打不動的3小時繪畫,3小時跳舞,練不好,就不能吃飯,所以我的記憶中,童年就只有繪畫、練跳舞、挨餓。
可是現在,跟面前的壯漢相比,那些繪畫、跳舞、挨餓又算得了什么呢?我開始懷念學習繪畫跳舞的日子。我只有哭,整日整夜地流淚。我終于懂了,許多東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它有多珍貴。
在我絕食第6天的時候,壯漢終于打開了鎖,無奈地看了我幾眼,垂頭喪氣地搖著手轉身離開了。奄奄一息的我等他的身影消失,硬撐著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往外跑。我的腳就像踩在棉花上,胸腔的氣一點都提不上來,沒跑多遠就倒地昏迷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個破舊的鄉村診所窄窄的診療床上,纏著白色膠布的手臂有點痛,一根透明的管子蜿蜒直上,連接著掛在輸液架上的一大瓶液體。床邊的小凳子上,坐著那個壯漢,他的頭一點一點低下來,像個磕頭蟲。他的眼睛半睜半閉,喉嚨里還發出輕微的鼾聲。等到他的頭低到不能再低的程度,他的身體猛然前傾,凳子“咯噔”響了一聲,驚醒了正在做夢的他。他猛然睜開眼睛,用手背抹了一把唇邊的哈喇子,這才發現跪在床上的我。
“大哥,求你放我回家,我想上學,我不騙你,等我畢業了就來給你當媳婦。也可以讓我爸媽還你錢,還你十倍都可以。”
我哭著,嗚嗚咽咽地求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滿心期待地盼望著奇跡的發生。
他面對我的哀求,先是低下頭,陰沉著臉,一言不發,不住地搓著他那粗大的滿是老繭的手指。又抬頭看了看窗外,一縷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落在墻角那株不怎么好看的虎皮蘭上。虎皮蘭綠色的葉子就像鍍了一層金,明晃晃的。
他收回目光,定定地看著我,眼神里裝滿了我讀不懂的復雜。
“今天有點晚了,你又這么虛,明天一早,我送你去火車站。”
那一晚,是我來到這里睡得最安穩的一夜,我終于沒有被噩夢驚醒,而是夢到了我曾經討厭的畫板。
雨瓢潑一樣?地下著,壯漢開著農用車,我坐在副駕駛位置上,雨點噼里啪啦敲打在窗玻璃上,可是車內的我們卻很沉默,一句話也不說,尷尬的氣氛彌漫在車內。
突然,車身猛地晃了一下。壯漢說:“糟糕,可能是車胎爆了,我去換。”
他推開車門,瞬間就被雨水澆了個透心涼。他繞著車子轉了一圈,發現了那個爆掉的右后車胎。他沒有猶豫,直奔車后斗拿出千斤頂,走到爆了的車胎前。
雨滴肆無忌憚地從四面八方敲打著壯漢,他的耳邊全是嘩啦啦的聲音,雨水澆落到他的頭上,流過頭發,眼睛,鼻子,面頰,匯聚成一條小瀑布,在下巴處傾瀉而下。他用濕透了的胳膊擦了擦有點睜不開的眼睛,把千斤頂塞在爆掉車胎的那側車身下。
突然,壯漢感覺頭上的雨點小了,他抬起頭,看到我兩只手托舉著自己的上衣,上身微微前傾著站在他的身后,像一只張開翅膀護著小雞的老母雞。我的衣服全濕了,濕漉漉地貼在身上。
“你去車里坐著,我一會兒就好。”壯漢扭過頭朝著我喊道。
“不,雨太大了,你這樣沒法換。”我固執地說。
“你趕緊回去,再把你淋病了。”他轉過身硬把我推回駕駛室,關上車門,又返回去換輪胎。我透過雨幕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03
我失蹤一周,如今安然無恙地回來了。我死也不肯說這些天去了哪里,經歷了什么。我怕爸媽找壯漢麻煩,更怕警察抓他。至于我當初說,畢業了要回去嫁他,我知道他肯定不相信,因為我也不相信。他看上去比我大二十歲,各方面都不匹配,我怎么可能嫁給他?可是我又覺得對不起他,感覺自己欺騙了他,心里很不安。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等自己上完大學畢業了,一定用金錢彌補他。
讀完三年高中,大學我選了美術教育專業。大三的時候學校舉辦畫展,我的一幅水墨丹青,賣出了三十萬的好價錢。這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桶金,可我卻一分錢都沒舍得花。我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搜集到了當年那位壯漢的詳細信息。他叫楊毅,三十二歲,比我整整大十歲。我知道了他的真實年齡,心里忽然有一種異樣的感覺。我去銀行開了一張卡,把三十萬如數存進去,然后用掛號信把卡寄給了他。
當我把信封交給郵局工作人員的時候,我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積壓在我胸腔多年的大石頭終于移開了。就像漫長的黑夜過后,總算看見了曙光。然而,讓我沒想到的是,十天之后,我收到了他的回信,薄薄的信紙里夾著那張銀行卡。
有點皺巴的信紙上歪歪扭扭地寫著半頁大大的字:“丫頭,你還能想著我,我就知足了。我不要你的錢,也不要你當老婆,你是城里的金鳳凰,我配不上你。不嫌棄的話,可以當我妹妹,有空來玩,我給你殺豬燉肉吃。”
我把他的信抱在胸前,心里暖暖的。我是獨生子女,沒有兄弟姐妹,那個壯漢說,我可以當他妹妹,有這樣一位哥哥,肯定不是壞事。我閉上眼睛,想象著他的模樣,那張黑黑的臉龐,那參差不齊的大黃牙,瞬間變得可愛起來。
04
大學畢業時,學校建議我們去偏遠地區支教,那里更需要老師,尤其是我這種美術老師。于是我決定聽從學校建議。我的眼睛不停地在一大串地名間掃著。突然,那個熟悉的城市吸引了我,我毫不猶豫地把它填寫在了報名表格中。
一個月后,我踏上了西行的列車,如愿以償做了一名支教老師。當我辦理好入職手續,安頓下來,便迫不及待地提著大包小包的禮物,去看望曾經在夢里見到的他,那個愿意當我哥哥的楊毅。當我穿著一身黃色碎花連衣裙,長發飄飄、亭亭玉立地出現在楊毅面前的時候,他的眼睛都直了。他半張著嘴,下巴似乎掉了。他的手里拿著一個瓢,正彎腰從桶里舀豬食。“啪”地一聲,瓢掉進了豬食桶,他黑紅的臉上、白色的圍裙、套袖上、藍色的上衣胸前、黑色的褲子上,全都濺上了大大小小的白黃色小點,像下雨天汽車轱轆濺起的泥點子。
“丫、丫、丫頭,你咋來了?”
“大哥,我來看看你。”
“你看看我這臟樣,快進屋去。”他的臉一直紅到耳朵根,手足無措地慌亂起來。他解下圍裙,擦了擦手,邁開雙腳想引我進家。卻不小心踢翻了腳邊的另一盆豬食,湯湯水水灑了一地,也灑在他的鞋面上、襪子上。
“哈哈哈,大哥,我不急,你先把那些哼哼喂飽了吧,你看他們餓的,一直在哼哼哼地叫。”
他的手不停地撓著耳朵,嘿嘿地笑了兩聲,轉身提起豬食桶。一手提著桶把一手托著桶底,挨著個地往豬食槽里倒去。十多個食槽里很快都有了豬食,大豬小豬們頭碰頭地呼嚕呼嚕吃起來。
“今天灑了一盆,委屈你們了,晚上再多喂你們點吧啊。”
“哈哈,大哥,您在跟豬說話呀?”
他轉過身,放下桶,嘿嘿笑著向我走來。
“是啊,豬很聰明的,能聽懂人話。”
我跟著他進了院子,發現房子早已翻了新,嶄新瓦亮的五間大北房,赫然立在眼前。明晃晃的落地玻璃窗就像一面大鏡子。院子里種滿了紅的綠的紫的黃的蔬菜,蜜蜂蝴蝶嗡嗡叫著滿院飛舞。
我跟著他進了屋,高大的門臺、嶄新的真皮沙發、玻璃茶幾、大大的壁掛電視,墻壁上貼著清新淡雅的壁紙,墻角還有一棵郁郁蔥蔥的發財樹,樹干上系著一根紅繩。
“你先坐一下啊,我馬上就來。”
五分鐘后,他回到客廳,臉洗了,胡子刮了,衣服換了,一身整潔半新的棉質居家服,看起來就像一位下班回家的公司老板。只是黝黑的皮膚無法改變,出賣了他農民的身份。
他從冰箱拿出一廳可樂、一盒橙汁,還端出一盤西瓜放在茶幾上。又走回去彎腰拉開冷凍室,拿出兩根雪糕。
“熱吧?來點啥?也不知道你喜歡什么。”
“您別忙,我不吃冷飲。”
“哦,那我給你沏熱茶。”他關上冰箱門,走到飲水機旁,按下了加熱鍵。
不大一會,一杯茶色透明,冒著熱氣的香茶捧到我手上,我輕呷一口,清香四溢,滿口回甘。
“碧螺春?”我的眼睛亮了一下。
“可以啊,你還能品出來?”他并沒有挨著我坐沙發,而是從茶幾底下拉出一個小方凳。他從茶幾的果盤里拿起一只香蕉剝了皮遞給我,又拿起水果刀要削蘋果,我急忙制止了他。
他說這幾年村里來了大學生村官,幫助他加入了養豬專業合作社,科學養豬,賺了不少錢。他一直為當年花錢買我自責,說自己那時候簡直是鬼迷心竅,糊涂透頂,直到收到我的銀行卡才真正走出來。
“你不應該來這,應該在大城市,這里的孩子最需要的是考上大學,走出大山,而不是美術教育。”
“不,大哥,山里的孩子比城里的孩子更需要美術教育。”
“嘿嘿,我也不懂這些,隨口一說的。你也不小了,有合適的沒?在學校沒處個男朋友?”
我尷尬地笑著搖搖頭,不知怎么回答。其實我在大學期間,有過好幾位追求者,其中有一位叫林君的男孩,他在給我的情書中講了一個大樹與小草的故事,就差點打動了我。
這個故事是這樣的:從前,有棵千年的蒼天古柏,樹枝上掛滿了世間善男信女的美好祝福牌,它在世間的意義早成了愛情的象征,無數的凡人來祭拜,向它許求愛情良緣。但它的腳旁,有一棵小草,小草最多才一歲吧,可它在千年古柏面前,一點也不自卑,依然昂然地生長。它用自己的方式愛著古柏。
林君追了我許久,情書、玫瑰花、生日禮物、變著花樣接近我,呵護我,可是楊毅早已成了我心里的烙印,我無法接受林君的愛,只能眼巴巴地看著他黯然神傷地離去。
“大哥,你呢?怎么也沒成個家?”
“我正在讀電大,畜牧專業。”他的手往沙發靠背上一指,我看到了一大摞厚厚的書。我隨手拿起一本,扉頁上密密麻麻地寫滿了筆記,書中的字跡被不同顏色的筆圈圈點點,邊上空白處還有許多手寫的注解,畫著一條條長長的箭頭。
“您這可真夠用功的!”我既驚訝又敬佩,發自內心地稱贊著。
“嘿嘿,我沒上過幾天學,這些東西對我來說太難了。只有多下功夫唄。其他的都好說,我最頭疼英語了。從來沒有接觸過,到現在二十六個字母還認不全,真怕考不及格。”
“這不是有我嗎?我給你輔導,保你考過。”
我的支教學校離楊毅家有十幾公里,坐公交車需要半小時。我每周末都去他家給他補英語。在補習過程中,我發現他非常聰明,又極其刻苦,凡是教過的東西很快就能領會,還能舉一反三。我感嘆他要是生在我的家里,一定會是我爸媽的驕傲。只可惜生在這樣一座鳥不拉屎的大山里,真是埋沒了人才。
我一來給他輔導,他就變著花樣給我做好吃的,不把我撐得動不了窩他絕不善罷甘休。還總是給我做在城里吃不到的野味。野生蘑菇、水芹菜、野兔子、野生小魚小蝦......
有一個周末,我患了重感冒,發燒頭痛,去不了他家,一個人在宿舍休息。我剛吃了藥捂著大被子發汗,就聽到敲門聲。我懶得開門,就裝睡,后來真睡著了。等我睡醒了想去衛生間,拉開門的一瞬間,一個人騰地一下倒栽進我屋里。我嚇了一大跳,大聲驚叫著往后躲。那人爬起來笑呵呵地看著我,我才發現那個人是楊毅,手里緊緊抱著個保溫桶。
“咋沒提前打個電話呢?發個信息也行啊。等多久了?”我一邊扶他起來,一邊數落他。
“嘿嘿!這不是怕你正睡覺,起來給我開門會著涼嗎?我等一會兒怕什么?快把這個湯喝了,專門給你燉的,現在應該不冷不熱正好喝。”
多半天滴水未進的我確實餓了,我狼吞虎咽地喝著湯,吃著雞肉和蘑菇,他坐在對面眼角微彎,嘴角上揚地看著我,眼神里流露出一絲藏不住的喜色。
05
兩年以后,我的支教合同到期了,爸媽給我找好了新的工作單位,催促我趕緊回去報到。我走的那天,又是楊毅送我,他早已換了氣派的小轎車,一腳油門,風馳電掣。
“結婚的時候來個信,我去給你隨份子。”他笑著跟我揮手告別。
“你也是,娶嫂子的時候告訴我,我來鬧洞房,討紅包。”我也笑著和他揮手告別,眼角卻偷偷滑出兩滴淚。
我回去工作后,在爸媽和親戚朋友的安排下,開始了一場接著一場的相親。起初我只是把相親當做一項任務,應付一下。時間久了,媽媽發現了端倪。
“心里還惦記著楊毅?你們倆有共同語言嗎?他是一個農民,我和你爸無論如何不會同意你嫁到那種地方的,趁早死了這條心吧。”媽媽單刀直入,一語擊中了我的要害。
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審視自己的內心,我發現自己的確在想著他,從九年前他開車冒雨送我那時候起,到后來他把銀行卡退給我,再到我幫他補英語。他就像一棵小樹苗在我心里扎了根,逐漸長成參天大樹,枝繁葉茂。可是我不明白,他為何不跟我說,難道他不喜歡我?難道他只愿意做我的哥哥?如果我跑去告訴他,我要嫁給他,他會不會驚慌失措?搖著手跑得遠遠的?如果我執意要嫁給他,就憑我爸媽一直以來對我的獨斷專行,高壓管束,我能有多大勝算?
后來的一次相親,我認識了一位叫王帥的男孩,他長得很帥,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明星一般的眉眼,白白的皮膚,高挺的鼻梁,一張甜如蜜的嘴巴。更重要的是他很會制造浪漫。他首先博得了我爸媽的喜歡,然后對我發起猛烈的進攻。
他會帶著我去野炊,在綠草如茵的草地上搭一個雙人帳篷,他吉他彈唱我跳舞。我躺在他的腿上等著他喂我吃橘子。他還會說很好聽的情話,他說我老了也會愛我,他要永遠把我寵成手心里的寶。
我很快被他俘獲,閃婚嫁給了他,成了別人眼里一對郎才女貌、雙宿雙飛的神仙眷侶。新婚的甜蜜逐漸讓我忘卻了楊毅,只有在下雨或者感冒的時候,才會偶爾想起他來。
結婚一年之后,我們一直沒有孩子,王帥帶我去醫院檢查。拿到檢查報告,他扔下我轉身就走,坐著的老中醫搖晃著腦袋嘴里念叨著:“年輕人的火氣太大了!”他回頭,眼睛仿佛要冒火,一貫溫潤有禮的聲音里全是憤怒:“我會投訴的。你就是一個庸醫!”我用了最大的力氣把他推出去。在人家的地盤,再有理,也不能逞口舌之快。
“別生氣了,咱們再去別的醫院看看。”他走得很急,我小跑追上去,小聲勸著。
他先是不理我,梗著脖子苦著臉一個勁地狂奔。我早已氣喘吁吁了,卻還在努力追著他。
他突然停下腳步,雙手插兜,怒氣沖沖地沖我大吼:“離婚吧,不能生孩子你想讓我們王家絕后嗎?”
我愣住了,眼淚不爭氣地撲簌簌淌成了河。我站在那里,耳邊回響著那幾個猶如晴天霹靂般的字眼。我有些站立不住,急忙尋了一棵樹挨過去,手拄在樹干上,大口喘著氣。王帥狠狠地白了我一眼,那張好看的明星臉,因為憤怒變得異常猙獰,他像個兇神惡煞般再次吼了句離婚,然后頭也不回地揚長而去。
這場始于浪漫終于現實的短暫的婚姻很快結束了。我像具行尸走肉,漫無目的地行走在單位和家,一個幸福的年輕妻子很快變成了弱不禁風的病秧子。食不甘味、面色無華、少言寡語,目光呆滯。
一個月后,我嘔吐不止,水都喝不下去。媽媽帶我去醫院看病,醫生告訴我,懷孕了。我的嘔吐是正常的妊娠反應。但是我貧血很嚴重,需要住院治療。
媽媽坐在床邊,喂我喝補血湯,眼神里寫滿了藏不住的陰郁,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我知道她想說什么,不等她開口,我就先發制人忿忿地說道:“這個孩子我一定要生下來,自己養大,無干人等絕不讓他知道,更不能讓他碰。”
媽媽的眼圈紅紅的,收拾起碗筷走了出去。
06
我出院那天,剛走出病房大廳,就看到一個人雙手抱胸靠在一輛黑色奧迪的車門處。他穿著一套考究的灰黑色休閑裝,腳上是一雙黑白相間的阿迪運動鞋。看到我,笑嘻嘻地幾步跑上臺階。他烏黑的頭發被風吹起,一根一根往后飄著。等他跑近了,我驚訝地發現這個人竟然是楊毅。也不管我介不介意就直接挽起我的胳膊,領著我往下走,媽媽提著兩個袋子跟在后面。
他像個紳士一般,領著我來到副駕,拉開車門還用一只手擋著我的頭,把我送進車里,幫我扣好安全帶。媽媽主動坐在后面,袋子放在一邊。車子一路上放的全是兒童歌曲,歡快的曲調像甘甜的泉水一般汩汩地淌進我的耳際。雖然三個人誰都不說話,卻一點也不尷尬,真要感謝那些兒童歌曲。
到了我家樓下,楊毅先跑過來幫我打開車門,然后扶著我起來,又跑到車后面,打開后備箱,提出來好幾個袋子,我聞到了一股久違了的野生蘑菇味道。他把袋子一股腦放在左手上提著,右手來攙扶我。媽媽在前面帶路,我們跟在后面。
他離我如此近,我卻一點沒聞到之前他身上那股難聞的豬糞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反而有一股淡雅的清香,若隱若現地鉆進我的鼻子。
無論是在車上、上樓途中,還是到家之后,我始終沒說一句話,他問我什么我一概以點頭搖頭回答。他并不介意,依然微笑著小心翼翼地陪著我。
后來我才知道,在我住院期間,楊毅突然來給我家送土特產,媽媽把我的事告訴了他。他毅然決定留下來,為我撐起一片天。他把家里的養豬場賣了,來到我的城市找了一份超市配送的工作,還在我家附近租了房子。
接下來的八個月,楊毅時常出現在我家里,他熠熠發光的眼眸里透著堅決,“藥食同源,食補更安全!”
他四處搜羅補血、溫胃的食譜,紅棗桂圓枸杞湯、阿膠雞肉湯、木耳紅糖飲、皮蛋瘦肉粥......寫滿了好幾個筆記本。廚房的櫥柜里、冰箱里,各種各樣貼著標簽的應季食材排著隊,等著他去烹飪。我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體重也增加了,身體的各項檢查數值終于達標了。
孕前檢查楊毅自始至終陪著我,就連進產房,也是楊毅陪我。他穿上藍色的護工服,緊緊握著我的手,不住地給我打氣,鼓勵我。我疼痛難忍,把牙咬得咯嘣響,他伸出胳膊說,咬我!咬我!孩子太大,又是頭胎,折騰了好幾個小時生不下來,我也早已精疲力盡。醫生說孩子臍繞頸有危險,必須立馬實行剖宮產手術。他心疼得眼淚嘩嘩地流下來。醫生讓他簽字,他猶豫了一下,便飛快地寫上了自己名字。
手術的過程中,他和我一樣煎熬,我的痛在身體,他的痛在心上。他在手術室門口不停地徘徊,蹲下又站起,站起又蹲下,像個熱鍋上的螞蟻。護士宣布手術順利,母子平安,他一蹦三尺高,高興得像個孩子。抓起提前準備好的糖蹦著跳著笑著叫著一把一把撒了出去。
兒子滿月那天,我穿上了潔白的婚紗,笑得如盛開的牡丹。我靠在楊毅寬寬厚厚的胸膛,那里溫暖如春,甘之如飴。
王帥來了,他跪在我面前,痛哭流涕,抱著我的腿求我原諒他。我冷冷地坐著,像一尊木雕,一動不動,任憑他那張明星臉,涕淚縱橫。楊毅像拎小雞一般提著他的衣領把他扔了出去。王帥的爸媽也來我家里鬧,要搶回孫子。楊毅說,誰要是敢動兒子,別怪他的手腳沒長眼睛。爸媽也毫不客氣地把他們趕了出去。
兩年以后,我又生下一枚溫潤如玉的小公舉。楊毅左手抱著兒子,右手抱著女兒,滿臉寵溺地看著我們。
你是我今生躲不過的緣,任時光流逝,我們永遠在一起。每一天都將與愛的人朝夕相處;每一天都彼此噓寒問暖。即使我們已不再青春年少,容顏盡老;即使我們已白發蒼蒼,兩鬢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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