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一天,我給老媽打電話,聊了一會家常后,她突然告訴我一個消息:你南京的“媽媽”上星期因為胰腺癌晚期去世了。l
電話這頭的我一下子怔住了。
大約有三十多年了吧,我沒有她的消息,或者說即使聽有人說起她的消息,我都會刻意的回避,因為那是我在童年時期遭遇的人生第一次傷痛。
那時候,我們兩家是鄰居。她姓卞,我喊她卞阿姨,是我父母的同事。在我記憶里她的皮膚很白,說話很溫柔,用現在的話形容是氣質很好。她在單位是一名會計。
她的丈夫是部隊的軍官,在南京。她獨自一人在家帶著兩個女兒生活。
我和她家的女兒經常在一起玩。
那時候我們住的房子都是單位蓋的一溜排的平房,大家門挨著門,院子只隔著一堵墻,哪家打孩子了,哪家來親戚了,哪家兩口子吵架了,隔壁都聽得一清二楚,想不清楚都難,因為太近了。
那個年代,大人們的工作不像現在的上班族那么忙,不用經常加班,也沒有夜生活,天還大亮就下班了。孩子們更輕松,寫完老師布置的作業,就滿世界的瘋玩。
夏天來臨,白天格外的長。大家吃過晚飯,洗過澡,把家里的竹床用水擦干凈,擺在屋前的空曠處,坐在竹床上搖著蒲扇就開始天南海北的閑扯。我們通常是和伙伴們一起瘋玩,玩累了就跑到父母的竹床上休息。
我記得那年我大約五六歲的樣子,還沒有上學,總是帶著弟弟,跟在一群大孩子屁股后面,心甘情愿的充當著他們的嘍啰兵。
就在某個夏夜,我玩的又渴又累,回家喝飽水就跑到父母的竹床上休息。大人們不知怎么地突然把話題就轉移到我的身上。
一個叔叔拉過我,一臉嚴肅的低聲對我說:“哎,玲子,我告訴你個秘密啊,你不是你媽親生的,你自己知道嗎?”我望著這個平日里非常熟稔,經常來我家串門的叔叔,一百個不相信,我覺得我父母十分疼愛我,我怎么可能不是他們親生的呢?
可是那個叔叔還是沒有放棄讓我了解真相的努力,他問坐在他身邊的老婆:“你說,是不是真的?”
他老婆用毫不懷疑的語氣說:“千真萬確!”
接著他怕我不信,又問其他鄰居,要他們證明此事的真偽,沒想到他們都異口同聲的肯定了這件事。
我的心開始打鼓了。
我聽大人們講過很多關于抱養孩子的悲慘身世:有的一出生因為是女孩遭家人嫌棄,所以送人了;有的是私生子被迫送人;有的是家里太窮無力撫養只能送人。
可是,我真的也是沒人要的小孩嗎?
我懷著最后一線希望問我媽,希望得到她否定的回答。
可是我媽遲疑了一下,居然也默認了!
你無法想象,在那個悶熱的像蒸籠一樣的夏夜,一個像是狗屁都不懂的孩子,知道她出生真相后的感覺。
冷!
是一種突然感覺無依無靠的冷。
那天晚上,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失眠。
從那一天起,我變得郁郁寡歡。
年幼的我在心里最終接受了這個不幸的事實。
可是我好想知道我的親身父母在哪里啊!
于是,在大人們又一次夜晚閑聊的時候,我悄悄的問那個告訴我真相的叔叔:“你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嗎?
那個叔叔顯出很為難的樣子,遲疑著不說,在我急切的一再追問下,她指指坐在不遠處的那個鄰居卞阿姨說:“你其實就是她家的女兒,因為她家女兒太多了,所以把你送人了,你看你的皮膚和嘴巴長得多像她啊!”
我就像溺水的人看見救命稻草一樣,顧不得比較,跑向卞阿姨,一把抓住她的胳膊說:“卞阿姨,他們說你是我親生的媽媽,是真的嗎?”
卞阿姨望望那些老鄰居們,笑著點點頭。
那一刻我小小的靈魂再次找到了歸宿。
當天晚上,我死活不愿再回原來的家,非要跟著卞阿姨到她家睡覺。
大人們拗不過我,只得同意。
隨后的幾天,我吃住都在卞阿姨家里,因為知道是親姐妹,我和她的兩個女兒玩的更好了。
有幾次,媽媽下班后到卞阿姨家接我回去,我總是死死的拉住卞阿姨的手,發出凄厲的哭喊聲:“媽媽,那個人來了!我不跟她走!我不跟她走!”
那個以前我很黏她的媽媽,在我眼里變得面目可憎。
我近乎發瘋的狀態,讓我媽一次次的妥協。
那時候最怕黃昏,因為是下班時間,我媽會在那時候抓我回家。
小小的我,變得非常敏感,一聽到屋外的腳步聲,就心驚肉跳。
老是放在卞阿姨家也不是個事,我媽最終還是趁我睡著的時候把我抱回了家。
但我白天還是堅持不懈地往卞阿姨家跑。
年幼的我一直生活在類似生離死別的痛苦里。
直到卞阿姨的丈夫轉業,卞阿姨一家遷往南京,卻沒帶上我。
臨走時,卞阿姨和我說,這個抱養的故事是大人們逗你玩的,不要再相信了。你根本就不是抱養的,的的確確是你媽的親生女兒。
后來那個叔叔,他老婆,我爸媽,還有很多鄰居,都告訴我這是個騙局,是大人們經常忽悠孩子的伎倆。
我不知道我當時有沒有相信,只知道即使不信我也無處可去,因為卞阿姨家搬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終于相信了那是個玩笑。
事實上,它就是個玩笑。因為給我接生的醫生是我爸的同學,有一次到我家做客后親口告訴了我事實真相。
好笑的是,后來我還是會經常聽到大人們用這個笑話去逗那些不諳世事的孩子。看著孩子由一臉的開心到兩眼蓄滿淚水,然后信以為真,大人們就會發出得意的大笑。
每當我見此情景,總會非常鄙夷的走上前拆穿他們。
這些無聊的人們總把孩子當做什么都不懂的小動物,肆意的戲弄孩子純真的感情,用編造的謊言去傷害孩子幼小的心靈,讓孩子對親情以及人與人之間的信任產生懷疑,甚至會影響他(她)以后的性格及人格發展。
我有一同學,說話結巴,每次想要急切的表達自己的意圖時,都會急的滿頭大汗。
他是個很有才華的人,寫的一手好字,吹拉彈唱樣樣在行。高考考上一個很不錯的大學,學了一個熱門的專業,是個很有前途的家伙。
然而事實并非如此。
因為他的結巴,讓他在找工作時處處碰壁,很多單位都不愿要他,盡管覺得他很優秀。甚至很久都找不到女朋友。他一度非常苦悶消沉。
好在他后來選擇了自己創業,憑著聰明和努力,開辟了另外一片天地。
有一次朋友小聚,都夸贊他事業有成,他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非常憤懣地說起他結巴的由來:
小時候的他并不結巴,他的同村的一位單身漢,總是拿點小零食逗他學說結巴。在那個物質很匱乏的歲月,一塊燒糊的鍋巴對孩子來說都是美味。他學的越起勁,得到吃的東西越多,久而久之,他覺得說話結巴簡直就是一種能力。直到他形成真正的結巴。
“你們說,如果那個人不逗我,我現在是不是過得是另一種人生?”
同學滿滿的灌下去一杯酒,漲得通紅的臉上寫滿一萬個不甘。
我曾看過一篇定居國外的華人寫的文章。
她有一次到她的一個外國朋友家做客,看到朋友的小女兒長得非常漂亮非常可愛。
白皙嬌嫩的皮膚,濃密彎曲的睫毛,藍水晶般的大眼睛,簡直就是會動的芭比娃娃。
她情不自禁的夸起小女孩:哎呀,你長得可真漂亮!
前一秒還和她談笑風生的外國朋友,聽到她的夸獎后,立刻沉下臉正色道:請不要對我孩子說這樣的話,她的漂亮是父母給的,和她沒有關系,她不應該為了這個沾沾自喜。如果你夸她的手工做的好,地板擦的干凈,唱歌好聽,我是不會介意的,因為那是她通過自己的努力爭取來的。
當時給我的感觸非常深,我們真的要好好學一學如何和孩子說話。
不是什么話都可以對孩子說,不是什么玩笑都可以和孩子開。
你可能根本意識不到你那些不經過大腦的話,會給孩子產生什么影響;
你也意識不到在你眼里的玩笑,會給孩子造成什么樣的傷害。
這位外國朋友不僅給作者上了一課,也給我們上了一課。
但是,就算在今天,還是會看到一些自以為是的大人,問孩子一些糟糕的問題:
你喜歡爸爸還是媽媽呀?
(你大爺的!你是打算讓孩子和其中一個單過嗎?)
你外婆疼你還是你奶奶疼你啊?
(靠!你不知兩家老人為了爭孩子才吵過一架嗎?)
你的眼睛那么小,長大嫁不出去怎么辦?
(擦!以后嚷嚷著要去整容的孩子別說你勸不住!)
你這次考得那么差,估計只能掃大街了。
(我去!掃大街和考不好有毛關系啊!)
如果以后誰膽敢問我孩子類似這樣的問題,我一定毫不客氣的送他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