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明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窗外,黑云翻滾,大雨將至。頭頂吊扇咔嘰、咔嘰,有氣無力地吹著,絲毫未能冷卻這混濁而悶熱的空氣。在沙發包裹中仰面躺著的我用力扯開領帶,讓身體通透點。全身大汗淋漓,衣衫經緯縫隙中散發的汗臭混合著護發素與防曬霜的味道在空氣中發酵,產生了奇妙的變化,但是說不出的難聞。
我頭疼欲裂,全身聚不起絲毫的氣力,像條死狗般躺在那里。一個禮拜的失眠已經讓我到了崩潰的邊緣,昏昏沉沉中伸手去拿沙發旁茶幾上的藥瓶,指甲碰到瓶身,摩擦出輕微的聲響,一用力,想再近一點。撲通聲響,藥瓶倒下打著旋兒,掉落到了地毯上。操,我心中暗罵。手無力地收回懸在半空中,身心疲倦不偡。
恍惚間,一股熟悉的氣息將沙發的我包圍,很親切。是阿明嗎?那氣息不斷向我涌來,把心拍打出一條縫隙。此刻,我卻感受到心中那縫痕里逐漸散逸的思念,纏繞著我,任它將我拉向回憶的深淵而無動于衷。
上天啊!感謝你給了我生命,卻為什么對我開這么殘酷的玩笑!小時候我很傻,還不如一只變色龍。曾經我跟隨直覺并在其他孩子慫恿下說出自己喜歡一位鄰居家的大哥哥,并萌生想和他永遠在一的想法。從此之后陪伴我成長的是孤獨、嘲笑與污辱。后來我學會了偽裝,也嘗試過改變,到最后才知道勉強不了自己對女人無感的事實。
老天爺這位劇作家,以蒼穹為稿紙為每個人的劇本寫好了開頭,卻沒寫結尾。然后,笑著扔下一支名為時間的筆。饒有興致的看著蕓蕓眾生如何親手完成自己的劇本!真是殘忍!
歲月蹉跎,時光冉冉,我步入了社會。一次聚會上,剎那回眸,便是一眼萬年。我記得,當我看向他的時候,剛好他也回頭。濃眉下眼睛里,眸子如同兩丸養在一泓清水中的黑子兒,在燈光閃耀中盯著我的眼。四目相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兩顆心的共鳴,這人間便多了一對塵世旅人。阿明、阿明啊!曾經無比熱戀過的名字,現在記起來,心卻會很痛!真的很痛!
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沖擊著耳膜,把我從痛苦回憶深淵中拉了回來。
起風了,窗戶在狂風嗚咽中噼啪作響,撞擊窗架。風呼號著,天色也暗淡下來,濃厚的烏云就像恐怖的黑色巨爪,籠罩一切。宣告城市已經落入它的掌握。
風中開合地窗戶,仿佛是一條被人從水里鉤起扔到岸上的魚,魚鰓,呼哧,呼哧,大開大闔地汲取新鮮的空氣,作垂死的掙扎狀。屋里的沉悶也隨之一分一分的消失。
城市睜開了它的眼睛,沿街的路燈、霓虹燈、廣告牌、高樓燈帶鱗次櫛比亮了起來。一聲悶雷炸開,暴雨傾盆而下。沙發上的我無動于衷,只是呆呆瞧著前面的墻壁。那雪白的墻壁上流光溢彩,象把顏色艷麗的油彩不斷的涂抹。城市的燈火經過雨幕的過濾映照在墻上,一團團彩色的火焰在上面旋轉,跳躍著。
此情此景,做我回想起了那個下午,諾大教堂中殿的長椅上只有我和阿明。哥特式的窗戶上美麗的彩色鑲嵌的玻璃,繪滿了圣經故事。在光與影的變化中,色彩斑斕,我們就沐浴在這神圣的彩光之中。
我問阿明,神會祝福我們嗎?
當然會了,我們很虔誠,不是嗎?
我們忠于對方,就像平常的愛人一樣,在這孤獨的世界用愛互相扶持,并走完這一生。
但是最終你還是背棄了初心啊,阿明走了,選擇向世俗妥協。他回到南方故鄉去,去和一位姑娘完婚。
對阿明的選擇,雖怨但不恨。緣起緣滅,人生無常,這道理我懂。我們在一起的這段時光,我會在記憶中好好珍藏,謝謝你陪我走過這段歲月。
屋外暴雨還在肆虐,震耳欲聾。濕氣從搖擺的窗戶流串進來。氤氳中我仿佛看見屋里的地板上有黑色菌絲在延蔓,它們爬上桌腿,茶幾,從踢角線向屋頂延伸,一層覆蓋著一層,像是在織繭。與此同時,散發著藍色光芒的蘑菇,一簇簇,一叢叢。在菌絲中生長出來。它們長得飛快,占領房間的各個角落,床鋪、餐桌、窗臺、廚臺。藍色柔和的光芒照亮整個空間,發光的蘑菇迅速的長大,又迅速的枯萎化為點點星砂。生生滅滅,整個空間仿佛置身于無窮的宇宙中,那簇簇亮光與星砂就像那漫天繁星,閃耀天宇。
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我被托起,漂浮在虛之中。在心中默唱起這首幼稚園小朋友都會的兒歌。
小時候大人們告訴我,天上有多少星星,地上就有多少人。每個人都有一顆象征自己的星。
當我追問自己是哪顆星時,大人用手隨便一指說,就是那顆。
哪顆?
我瞇縫著眼,順著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片星空中明明暗暗有幾十顆星星在閃耀。
到底是哪顆?
就是最亮的那顆。
哦!
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
天幕中群星閃耀,看似近在咫尺,實則相隔億萬光年。
星星之間因看不見的引力連接在一起,如同只用心感受的愛一般連接著你我。但星星終天有分崩離析的一天,人亦是,唯有孤獨永恒。
幾天之后,這小區發了件轟動一時的新聞,全國好多媒體都給予了報道,當地報紙的報道是“年輕男子過勞,猝死家中。”它標題旁邊則是另一條新聞“八十歲老太再長新牙,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