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魔 (中篇小說·連載一)

?作者:歷山苦郎



?? ?深邃的夜空像一片無邊際的冰海,被宇宙老人悄悄地潑上一瓢黑色的墨水,使這塊沉靜的冰海更加顯得虛無奧秘,遙遠無邊。撒落在這塊黑色的冰海上面的點點星宿,像秋夜流螢明滅閃現,似頑皮的天庭仙女眨動著多情的眼睛賊忒忒地窺探著大地,秋波流眄地顧盼著人間。萬籟俱寂的大地在輕柔的夜幕下垂下了眼簾,撫摸著萬物生靈,懷抱著眾多的兒女進入了又一個玄妙莫測、甜美無比的夢鄉。這時候,在桑落縣城西郊榆林鎮北頭的一間小屋里卻另是一番天地,別有一番洞天。這是一間被歷史遺棄了的小屋。在這一間狹小的、曾經是榆林大隊的倉庫重地里,唯一的一個小窗戶被一條厚厚的破褥子捂得嚴嚴實實的。帶著濃烈的、令人窒息的煙草味的烏煙瘴氣籠罩了整個房間,遮蔽了一百瓦燈泡噴射出來的燦燦光明,使這個狹小的天地顯得昏暗、污濁、陰森可怕。一溜溜精制的麻將牌整整齊齊地碼在一張破桌的四邊,就像一隊隊臨陣的士兵隨時準備著接受各自主人的指令,沖赴沙場,浴血奮戰。在桌子中間橫七豎八地堆著已經打出去的骨牌,酷似戰死沙場等待收尸的捐軀者。坐莊的是伉乃遷。他瞇縫著足智多謀的眼睛,審視著排列在自己面前的骨牌,揣度著三個敵手各自的鬼胎與實力,運籌著制勝的謀略,選擇著即將打出去的對象。其余的三個人也各個神情緊張地圓睜著眼睛死盯著伉乃遷,絞盡腦汁撥弄著心術,恨不得一口把這個賭場之王吞下去,把他的萬貫家產全部裝進自己的腰包。站在一邊,悠閑地扭動著腰枝,賣弄著風情的是伉乃遷的姘頭肖云卿。她濃描柳葉眉,淡抹櫻桃口,云髻高矗,花枝招展。她的容貌像天仙一樣美,她的表情卻似西游記中的白骨精一樣閃爍著冷嗖嗖的寒光陰氣。她一邊若魔若仙地噴云吐霧,一邊似人似鬼地哼著她隨心胡亂謅出來的小調。既不是為了陶冶她那麻木不仁的心情,也不是為了抒發她那早已枯竭了的情感,她好像是在完成一件并非自愿但卻無法推卸的使命。

??? “吉星高照十里灣,灣前灣后望夫灘。

????? 五嫂翹首淚汪汪,空盼二哥又一年。”

??? “么雞。”伉乃遷突然大叫一聲猛地打出個一條。

??? “手槍。”坐在右邊的任寶猛地一震吼叫著打出去一個七餅。

??? “操你們媽,老子給你們個沒毛的光板。”坐在伉乃遷對面的劉浪飛吐著穢語甩出一個白板。

??? 嘩啦一聲,伉乃遷雙手推倒了碼在面前的骨牌。他詭秘地掃視了一下又一次輸給他的三個賭友,輕輕地向肖云卿伸過手去。肖云卿會意地從嘴角取下剛抽了幾口的煙卷遞到伉乃遷手里。伉乃遷看也沒有看肖云卿一眼,輕松地靠在椅子上大口大口地抽起煙來。

??? “啊,你又贏啦。”任寶瞪起吃驚的眼睛哭喪著臉。

??? 劉浪飛嘩地一把推過自己的牌,嘴角上掛起一絲蔑視的微笑,“你他媽的祖墳上都長出狗尿胎來了,還能贏個牌。”

??? “你,你,那你怎么也……”

??? “我的手摸了姑子的×了行了吧,晦氣。”

??? 肖云卿若無其事地走過來,嘴里仍然哼著她胡謅擺咧的小曲,把三個輸家面前的錢一把一把地抓過來塞進她那從不離手的棕紅色小皮包。

??? “好吧,咱們今天就到這里,時候也不早了,弟兄們各自回家歇息去吧。”伉乃遷顯得十分疲倦的樣子,他以十分友好、關切的語氣向他的牌友們細聲漫語著。

??? “哼,”劉浪飛氣呼呼地向伉乃遷瞪起布滿血絲的眼睛,他下意識地把放在牌桌上的右手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伉乃遷老兄,狗日的你老婆的小皮包裝滿了就想溜了,你做夢娶媳婦去吧。來,接著干,誰輸誰贏咱再見高低。”

??? “反正,我不干了。”坐在伉乃遷左邊的那個小伙子低聲喃喃著,“再干,我就……”

??? “你他媽的稀松蛋一個。這年頭要想娶媳婦不撈點外快,哼,沒門。剛他媽的掏出三個毛毛子來就掉心呢。”劉浪飛蔑視地瞥了一眼這個第一次涉足賭場的年輕人。

??? “反正我不干了。”

??? “不干,也由不了你,今晚就是把你媽賠上也得奉陪到底,像你這樣的窩囊廢,打一輩子光棍去吧,沒有錢連條母狗也別想帶回去。”

??? “任兄,你的高見呢。”劉浪飛輕輕地吐出一口白色的煙霧,眼睛神秘地盯著他自己彈著煙灰的右手。

??? “當然,接著干。”任寶也不愿意輸著離開這塊賭徒們的圣地,“不過,還得請伉老哥幫幫忙,先借給兄弟幾個錢,明天一定還。”

??? “好,你小子還算有種,還像是人做的,不像有些人就像上不了席面的狗肉,就不是人×的。”劉浪飛尖聲笑了起來。

??? “我,我,接著干。”那個小伙子一把從口袋里挖出僅剩下的幾張嶄新的大團結摔在桌子上,他的臉被一腔受了侮辱的男子漢的熱血憋得通紅。

??? 伉乃遷向站在一旁的肖云卿伸過手去,肖云卿從小皮包里取出一扎大團結放在他的手上,伉乃遷輕輕地向任寶扔過去:“兄弟你們先用著,這是一千,遲幾天給也可以。”

??? “還是伉老哥夠朋友。”任寶抓過那一扎大團結,一抹坦然的笑容立即浮上他那黑乎乎的臉龐。

??? “伉兄,這一把還能贏不。”劉浪飛狡黠地瞇縫著眼睛。

??? “我還是希望你們贏。”伉乃遷友好地向劉浪飛笑著。

??? “你他媽的少給我玩花屁股,這一牌在咱倆中間押個小注怎么樣。”劉浪飛伸手按住了伉乃遷伸向骨牌的手,“有沒有這個膽量。”

??? “押多少。”

??? “一百個大元。”

??? “唉,你這個老弟啊。”

??? “怎么,嫌少,再添一百。”

??? “好吧,就沖著劉兄這個興趣,沖著你這二百個大元,我應啦,如果我輸了,在二百大元以外,再加……”

??? “再加什么。”

??? “再加上小妻卿卿給你……”

??? “給我睡一晚上,還是干一次。”劉浪飛騰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隔著牌桌把臉湊向表情坦然的伉乃遷。

??? “悉聽尊便。”

??? “一言為定,到時候我可要領人。”劉浪飛伸手在伉乃遷伸過來的手上狠狠地一擊。

??? “賭場無戲言。”伉乃遷嚴肅地說。

??? 肖云卿這時仰躺在墻角一張破爛的木板床上。她高蹺著二郎腿,向空中輕輕地吐著向上翻滾著的煙圈。她對伉乃遷把她當作賭注押上牌桌毫不介意,沒有一點慌亂驚異的表情。她靜靜地把美麗動人的眼波在這污煙濁氣的小屋里投向破舊骯臟布滿塵埃的房頂,她好像是在入神地構思著下面應該唱出口的小曲,構思著小曲入情的曲調,如畫的詞意。

??? 突然,牌桌周圍的八只手同時伸向雜亂的骨牌,頓時一陣嘩然作響的激烈的洗牌聲,打破了這個早已被榆林鎮的人們忘卻了的小屋里的寂靜。這種使一些人興奮,一些人戰栗的聲音,穿過這個破爛的小屋,化作破壞力十分強大的沖擊波,向沉靜的世界,安然的人間無情地振蕩著,沖擊著。


??? 任寶蔫頭耷腦地回到家里。在那些經常變換著的眾多的賭友中間,他是唯一的一個農民。其他的賭友到底是干什么的,他大都不清楚,只知道劉浪飛是個工人,伉乃遷是個什么職業也沒有的人,但他卻是賭場的王子。大概是因為他是賭場上常贏將軍的原因,賭友們都得聽他的。盡管他待他們和善可親,形如兄弟,但是他們還是從心理上懼怕他。這一晚上他又是把他老婆的小皮包塞滿了才收攤子回家的……任寶胡思亂想之間,不覺地已經回到家站在了妻子的床前。妻子郝春妮和衣半依在被窩里,看來她又是一個晚上為他操心而未能睡個安穩覺。任寶輕輕地彎下腰去在春妮的臉上親了一下。春妮突然從本來就沒有睡熟的惡夢中驚醒,她骨碌一下坐了起來。啪地一聲,重重地一耳刮就像閃電一樣打在了任寶那困倦的臉上。

??? “你,你還知道回來。”春妮瞪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生氣地埋怨著站在床前的顯得有點狼狽的丈夫。

??? “我,我……”任寶用手輕輕撫摸著挨打的臉頰。

??? “你,?你這幾天都到哪里去了,一夜一夜地都不回家。”

??? “哪里也沒去。”任寶苦笑著。

??? “哪里也沒去”春妮用疑惑而詢問的目光審視著丈夫,“那你怎么不回家。”

??? “我有點事。”

??? “什么事。”

??? “你就不要問了吧。”

??? “啊,還見不得人,?”春妮一下子跳下床提高了嗓子追問著丈夫,“是偷人去了。”

??? “我還會干那事。”任寶打著哈哈。

??? “那是搶人劫路去了。”

??? “我還有那個膽量。”

??? “那是嫖女人去了。”

??? “哪兒能呢,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

??? “那你就說實話,到底干什么去了。”春妮略為緩和了口氣,壓低了聲音問。

??? “春妮,”任寶用乞求的口氣叫著妻子的名子,輕輕地拉住妻子的手在床邊坐下。

??? “有話快說。”春妮猛地甩掉任寶的手。

??? “春妮,把咱家的那個收錄機退給別人吧,咱一個莊戶人家還聽什么錄音啊。”

??? “啊,你說什么。”春妮瞪起吃驚的眼睛。

??? “把咱家的收錄機先退了,以后咱再買好的。要不就先借給別人用幾天,有個朋友想聽聽歌子。”

??? “任寶,”春妮突然態度緩和下來用平靜的口氣問道,“你在外邊是不是闖什么禍了。”

??? “來,”任寶忽然笑起來,他半開玩笑半耍賴地拉過春妮猛地在她臉上一親,“咱們打個賭,你如果輸了我就把錄音機拿走。”

??? “這,”春妮略加思索后爽快地說,“行,但是如果我贏了,錄音機不但不能拿,而且你還要對我說實話,這些天你都在外面干了些什么。”

??? “那當然,誰說話不算數是這個。”任寶高興地向妻子伸過去一個小拇指頭。

??? “去你的,賭什么。”

??? “你說你要哪一面。”任寶從口袋里摸出一個五分錢的硬幣來。

??? “我要國徽。”

??? 任寶順手把手里那枚硬幣拋向空中,硬幣在空中翻了個身很快就從空中跌落在地上,它叮叮鈴鈴地在水泥地板中轉了幾個圈倒了下來。任寶趕忙蹲下去看。春妮還未來得及看清硬幣向上的一面到底是什么,任寶突然一拍大腿跳了起來,?他一邊狂笑著在地上蹦著,?一邊大聲嚷著:“我贏了,我贏了。”任寶盡管在伉乃遷面前總是一個無能的殘兵敗將,但他在妻子面前仍然算得上是一位賭技高超的人物。他贏她還是十拿九穩的。春妮被丈夫這突然的發狂表情弄懵了。還沒等她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任寶就從桌子上掂起錄音機像旋風一樣刮出了門外。春妮趕緊追到門口向門外嚷著:“唉,你回來,缸里還沒有水呢。”可是回答她的卻是一片清晨的寂靜。


??? 太陽像一個金色的火球在西邊遙遠的地平線上漸漸地往下沉落著。劉浪飛身穿一套筆挺的警服和妻子方巧巧坐在一輛上海牌出租小汽車里,在離開縣城的公路上奔馳著。巧巧也穿著一身警服,但她卻沒有劉浪飛那樣的儀表,沒有他殺氣騰騰的神色與表情。她那眉目清秀的臉上布滿著愁云,從雪白的警帽下伸出來的略向后翹的小刷刷,給她罩上了幾分稚氣。她不知道丈夫把她打扮成這個樣子要去干什么,她不敢多問一句,她從內心里懼怕他,自從她嫁給他以后,從來就沒有享受過一天恩愛的夫妻生活,沒有聽到過一句溫存的語言。她知道丈夫整天在外頭耍錢,但她沒有辦法制止他,她的任何努力只能換來粗野的謾罵和野蠻的歐打。前幾天,她試圖通過婆婆來說服丈夫不要再在外面賭博了,可是結果她卻落了個滿身的傷痕。今天一大早,丈夫回到家里首先是狼吞虎咽地飽餐一頓,接著就像野獸一樣扒掉了她的衣服……然后就像死豬般地打起了呼嚕。到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候,他一從床上爬起來就把她打扮成這個樣子推進了小汽車。小汽車在鄉間小路上顛簸了一下,巧巧從沉思中醒過來。她覺得兩顆熱乎乎的淚珠從面頰上爬了下來。她悄悄地把臉轉向車窗,用冰涼的手背把它抹去。出租汽車在遠離縣城的鄉間小路上爬行了一陣以后,在一個叫做馮家營的小村口停了下來。劉浪飛拉了一把巧巧跳下車來,他東張西望地向周圍望著。周圍靜靜地一個人也沒有,在這個小小的鄉村里,在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候,人們都早早地各自回到了各自溫暖的小家中,開始了經過一天緊張的勞動后對天倫之樂的心情享受。突然,從他們身后走過一個人來,他急急地向村里走去。劉浪飛心里一喜立即迎了上去:“站住。”

??? “啊,”來人一驚站住了腳步,“你們是……”

??? “我們是縣公安局的。”劉浪飛倒背著手歪著頭審視著站在他面前的大約有五十歲左右的農民,“你叫什么名字。”

??? “我叫王老大,三橫一豎王,老大老二的老大。”

??? “噢,你就是王老大,你們馮家營就你一個叫王老大的吧。”

??? “是的,沒有第二個。”

??? “那好,我們就是專門來找你的。”

??? “找我,”王老大瞪起了不解的眼睛,“啊,那好,走,家里請。”

??? “好吧。”劉浪飛回過頭來對小車司機說,“司機同志,你就辛苦一點,在這里等我們吧。”

??? 司機點點頭表示聽明白了。劉浪飛拉了一把巧巧,緊跟在王老大身后向村里走去。

??? “唉,我說王老大,我們最好能找一個僻靜的地方談談。”

??? “僻靜的地方,有,有,可是你們的飯呢。”

??? “不用了,我們公務在身,還要急著回局里給局長匯報工作呢。”

??? “那好,就到村頭我的小院子里去吧,兒子們都大了,都分出去各自過自己的小日月去了,我晚上就睡在我喂牲口的小院子里。同志啊,別看那是個喂牲口的地方,可寬敞著呢,牛住一間,我住一間,還有一間草料房。”

??? 在王老大的叨叨中,他們不覺得已經來到了王老大的牲口院。

??? “啊,這不,已經到了。”王老大開了門鎖把劉浪飛和巧巧讓進院里。劉浪飛一跨進門檻就回身咣啷一聲閉上院門并插上了門閂。

??? “嗨,不用閂門,在咱們這里安全著呢。”王老大樂哈哈地一邊把他們往臥室里領,一邊說著。王老大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拉開了電燈,趕忙把劉浪飛和巧巧讓到桌子兩邊的椅子上坐下,又急急地掂起暖壺倒了兩杯水放在他們面前,然后坐到床沿上從懷里取出旱煙袋滋滋啦啦地抽了起來。

??? “同志,你們找我有什么事就說吧,我琢磨著是急事,要不這么晚了還會到我們這個小村村里來。”

??? “你算說對了,有人把你告到公安局里了。”劉浪飛慢悠悠地掏出打火機一邊點著香煙一邊說。

??? “啊,把我告了。哈哈,這才是胡來,我又沒有犯法,誰告我干什么。”王老大哈哈地笑起來。

??? “放肆!”劉浪飛大吼一聲,啪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老實交待你的問題,我們可沒有窮工夫跟你閑磨牙。”

??? “這……”王老大這一驚非同小可,他嗖地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我,我的確沒有干過什么壞事啊。”

??? 劉浪飛一下子從椅子里跳起來竄到王老大跟前,從口袋里掏出一副錚亮的狼牙銬咔咔兩聲將王老大銬了起來。王老大被這突如其來的遭遇弄得暈頭轉向,他沒有工夫去想其它的事,只是一味拼命地想著自己干了些什么事,可是怎么也想不起來。方巧巧渾身顫栗著,她做夢也沒有想到丈夫帶她來是干這樣的事情。其實,直至現在她也沒有弄清丈夫把她喬裝打扮,遠道雇車而來到底是為了什么。她戰戰兢兢地從椅子里站起來,想上前去阻止丈夫,可是她的腿沉重地怎么也挪不動,她想勸阻幾句,可是她的上下牙一直在打架,什么也說不出來。她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場面。

??? “怎么樣,交待不交待。”劉浪飛一邊嚷著一邊挽著袖子。

??? “我……”王老大慌亂地囁嚅著。

??? 啪,啪。劉浪飛使盡全身力氣扇了王老大兩個耳刮,一股鮮血立即從王老大的嘴角里流了下來。

??? “你打死我,我也沒有什么可說的,”王老大突然吼叫起來,“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干過傷天害理的事兒。”

??? 劉浪飛忽閃著鷹一般的眼睛在屋里掃了一圈,他發現房門后邊掛著一條麻繩,就一下子竄過去一把從墻上扯了下來。他迅速地把繩子的一頭掛在王老大被銬在背后的手上,把另一頭刷地一下就扔過了房梁。王老大還沒有明白過來這位公安人員到底要干什么,劉浪飛就抓住從房梁上搭過來的繩頭狠命地拉起來。王老大的身體離開了床邊,懸在了空中。方巧巧啊地一聲撲了過來,她臉色蒼白,神色慌亂,瞪著眼,張著嘴,她要從劉浪飛的手里放下可憐的老頭子來。

??? “站住。”劉浪飛大吼一聲,“審判員同志,今天晚上這個案我這個股長就替你審了,你的任務是作好記錄,若有差錯,回去后我狠狠地處理你。”

??? 方巧巧突然收住了腳步,突然間她的頭腦好像清醒了許多,丈夫是絕對不允許她違背他的意志的。她慢慢地退回到桌子旁邊,站在那里兩手漫無目的地翻弄著離家時丈夫塞給她的文件夾。劉浪飛看了一下身邊沒有可供他拴住繩子的地方,就十分機智地把手里繩頭拴在了王老大的手上。他離開在半空中轉悠悠的王老大回到桌子邊坐在椅子上,又點著了一顆香煙狠狠地吸起來:“怎么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的所作所為,條條款款都記錄在案。現在就看你的態度了,如果態度好,可以少判幾年,要是不老實,我看你這把老骨頭就要扔到不掏房錢的房子里去了。”

??? “我實在是不知道我犯了什么法啊。”王老大在半空中喘著氣。

??? “那我就幫助你想一想。”劉浪飛從門后掂過一根足有二尺多長的棍子來,棍頭上還粘著草屑,看來是王老大給牲口拌草料用的。劉浪飛慢慢地走到王老大跟前,自若地抽了一口煙,把煙卷換到左手里,然后右手握住那半截小棍狠狠地在王老大的屁股上抽起來:“怎么樣,想起來了沒有。”

??? 王老大咬著牙,忍著痛,臉上的汗珠一顆一顆地滾落了下來。他默不做聲,任憑劉浪飛在他那沒有多少肉的屁股上敲打著。

??? “好啊,還算有骨氣。”劉浪飛惡狠狠地舉起棍子向王老大的小腿子上打去。

??? “啊,我的媽啊!”王老大慘叫一聲。

??? “嗨,你還不是木頭人么,還有神經啊,”劉浪飛拉長了腔調說著,“怎么樣,想起來了沒有。”

??? “我,還是什么也想不起來。”王老大低垂著頭有氣無力地說。

??? 啪,啪,啪。劉浪飛扔掉左手里的煙卷,扶住王老大不使他的身體在空中來回晃動,右手用更大的勁掄起棍了準確無誤地向他的腿肚子上打去。

??? “老大爺,你有什么就說了吧。”巧巧用顫抖的聲音央求著王老大。她很想把他從苦難中解脫出來,但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她被中國幾千年形成的妻子的義務和本份緊緊地束縛著,她根本不敢去想象任何有損于丈夫的事情,她只希望面前這位在煎熬中的老大爺能夠說出些什么問題來迎合一下劉浪飛,那怕是胡謅的也行。王老大閉著眼睛緊緊地咬著嘴唇,拿出了平生最大的忍耐力不使自己叫出聲來。劉浪飛的棍子一下接一下地,一下更比一下狠地在王老大的小腿肚子上抽打著。王老大的腿肚子被打破了,鮮血順著腳脖子流到了他那寬大的布鞋里。劉浪飛的棍子每落下去一次都有紅殷殷的血滴飛濺起來落在地下,砸到劉浪飛那身令人生畏的警服上。

??? “啊……”王老大突然張開了大口痛苦地吼叫起來,“我是活不了啦,我實在是受不了啦,我說,我交待,我什么都說,股長同志,你別打了,把,把我放下來。”

??? “嗨嗨,好說,”劉浪飛停住了手里的棍子,用手抹去額頭上的汗珠,“快說吧,說了我就放下你來。”

??? “我,我在六零年,偷過生產隊的玉米。”

??? “有多少。”

??? “一條筐,回家后剝了十多斤顆子。”

??? “啊,這不得了,早說了何必如此呢。”劉浪飛奸笑著伸手去解繩子,“咱們共產黨的政策歷來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的,你要是早說了就不必上梁演空中飛人了么。”

??? “嗚……”王老大突然失聲痛哭起來,“同志,那時候,我沒有辦法才偷隊里的玉米的,我這一輩子可從來沒干過那樣的事啊。那時候,我老婆都快要死了,我是不忍心讓她撇下幾個孩子,不忍心她年輕的就死了才去做賊的,就這,她還是扔下我們一個人走了,她是舍不得吃,活活餓死的啊。她這一蹬腿,可就害了我一輩子,嗚嗚……”

??? “別他媽的學狼嚎了,”劉浪飛大吼一聲把解開的繩頭一松,王老大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劉浪飛彎下腰解開繩子另一頭的手銬,“好啦,跟我們走一趟吧。”

??? “同志,我這么大年紀了,”王老大止住哭抬頭望著劉浪飛,“能不能……”

??? “年紀再大也得坐牢啊,你知道不,法律是無情的,現在我們說是要打擊經濟領域里的犯罪活動。”

??? “可是這已經是多少年以前的事情了。”

??? “正因為你隱瞞了這么多年,罪過才更大,所以更要嚴辦,”劉浪飛倒背著雙手在地上踱著步子,掂在他手里的狼牙銬不斷地發出嘩嘩的響聲,在電燈光下閃著懾人的寒光,“不過,我們回去后還可以在局長面前替你說說話,打個埋伏,就說你是主動交待的,態度很好,退賠得也積極,這樣就可以少判幾年,甚至……”

??? “哎呀,那太感謝你這個好同志了,我給你磕頭,”王老大感動地伏下身就向劉浪飛磕了一個頭,“我退賠,我加倍地退賠。”

??? “那好,先取錢吧,不過除了退賠以外,還要罰款的。”

??? “認罰,我認罰,罰多少。”

??? “最少五百。”

??? “啊,那么多。”王老大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 “唉,認罰就拿錢,不認罰,就跟我們走,我們可還有公務在身,沒有工夫陪你啊。”劉浪飛站住腳向王老大瞪起可怕的眼睛。

??? 王老大看了一眼劉浪飛,突然下了決心,他從地上艱難地爬起來一拐一拐地走到他的床頭,那里放著一個陳舊的黑色的小箱子。他一手扶著床,一手戰戰兢兢地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打開小箱子從里面取出一個小布包。他慢慢地打開小布包從中取出一摞子嶄新的錢來,然后扶著床一拐一拐地走到劉浪飛跟前,“同志,我這里只有這四百塊錢的現款了,你到上邊好言幾句,走通走通,看罰三百行不行,這剩下的一百塊給你們兩位打個牙祭。”

??? “你胡說,”劉浪飛吼叫了一聲一把從王老大的手里奪過錢來,“我們共產黨的干部是靠吃賄賂辦事的么。”

??? “是,是,你們都是公事公辦的。”王老大立即難為情地低下頭去。

??? “審判員同志,你把這四百塊錢點一下。”劉浪飛把錢塞到傻愣愣的方巧巧的手里,又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回過頭來對王老大說,“老大,你的錢不夠,我們在局長面前可不好說話啊。”

??? “等我從信用社里取出來以后再給你送一百塊去,你看行么。”

??? 這時候,劉浪飛忽然發現王老大手里還捏著個存折,他伸手拽過來一看,嗬,是一個五百塊錢的存折呢,“這樣吧,我替你取出來,替你了結了這樁案子吧,我這人心眼好,看能否再化幾個錢活動一下,就不要判你的刑了,像你這個年紀別說十年八年,就是判個三年五載的也不一定能活著回來啊。”

??? “真是上天有眼,我又遇到好人了,我給你再磕個頭,”王老大一下子跪倒在劉浪飛的腳下,兩行感激的眼淚奪眶而出,“我信得過你們,你就拿去吧,就是化完了也行,只要不讓我坐牢,我丟不起那個人啊,孫子都好大了,我可不能往孩子們的臉上抹黑,這幾個錢算什么,我這幾年養豬喂雞的心血全當了贖了我的罪過了。”

??? “這個你放心,剩下的錢我還負責給你送回來。我姓吳,你到縣公安局問吳股長都知道。”劉浪飛態度忽然變得可親起來,“剛才我對你太那個了點,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啊,執行公務么,今天你也就是碰上我這個好人了,不動你骨頭不傷你筋地,要是換個人啊,你就要吃大苦了。”

??? “我不怪,我不怪,我想得通。”王老大仍然趴在地上點著頭。

??? 方巧巧輕輕地走過來伏下身去想扶起王老大來,劉浪飛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巧巧趔趄著退回桌子邊,神情復雜地看著丈夫,她的眼里滿含著晶瑩的淚花。劉浪飛走過去把巧巧放在桌子上的錢和他手里的存款折塞進黑皮包,又把皮包猛地塞到巧巧的手中惡狠狠地說:“走。”就推著她跨出了王老大的房門。等他們走出村子后,劉浪飛在巧巧身后狠狠地捅了一拳。巧巧被這突然的一擊,向前猛跑幾步差點摔倒,她回過頭來帶著哭腔說:“你……”

??? “操你媽,今天差一點讓你壞了事。拿起精神來,別像死了你娘似的,要走露一點風聲我就宰了你,”劉浪飛忽然又冷笑著壓低聲音說,“好好學著點,錢就是這么來的,他媽的馬無夜草還不肥么。”

??? 說話間,他們已來到了等在村外的小車旁。劉浪飛把巧巧推上車,自己抬腿坐到司機旁邊急急地說了聲開車,小車就飛也似地顛簸在寧靜而黑暗的鄉間小路上,消失在漫無邊際的夜色中。


??? 寒冷刺骨的北風扯起嗓子沒完沒了地吼叫著。一切有生命的東西好像突然間都從地球表面消失了,只留下了干巴巴的樹木揮動著僵硬的枝條在無情的凜冽的寒風中抗爭著。一年一度的嚴冬又一次來到了桑落縣,占據了榆林鎮。然而,這時候在榆林鎮北頭的那間小倉庫里卻沒有季節的變化,它永遠只有一種氣候,烏煙瘴氣,戰火彌漫。

??? “任寶賢弟,”伉乃遷在賭戰拉開戰場之前總是以長兄的口氣和賭友們聊上幾句,“這幾天手頭還過得去吧。”

??? “伉老哥,不瞞你說,這幾天手頭實在是不寬裕。”任寶喃喃地說。

??? “狗日的沒有錢我們可就不客氣了,到這里來沒有錢的我們可是都要扒光了衣服趕出去的。”劉浪飛森著臉用眼睛歪著任寶。

??? “你欠下我這個老兄多少了。”伉乃遷笑著問道。

??? “不多,三千八。”任寶低著頭。

??? “今天能還多少。”

??? “欠你老哥的兄弟改日再還,今天是現錢。”任寶說著匆匆地從口袋里掏出一把零亂的鈔票放在賭桌上。

??? “也好,那就過幾天再還吧,”伉乃遷雍容大度地微笑著,“今天該你吉星高照了,祝你財運亨通。”

?? ?“今天咱們押多大的注呢。”任寶有點懦怯的神色。

??? “押大一點,五十,”劉浪飛嚷著,“來就來大的,干就干痛快的。”

??? “我看還是押小一點,咱們只是為了高興,不要難為任寶了,他手頭到底困難一些。”伉乃遷總是為賭友們著想。任寶抬起頭來向伉乃遷投過去一束感激的目光。

??? “那咱們兩個中間還押小注不啦。”劉浪飛問伉乃遷。

??? “啊,你還不死心,還想著討你嫂子卿卿的便宜啊。”伉乃遷爽朗地笑起來。

??? “前幾次都把我給坑苦了,伉兄你他媽的真鬼,把我的鈔票大把大把地往口袋里裝,卻沒有讓我碰一下嫂夫人,不過我就不信這個賭我贏不了,今天你還敢把老婆押上來么。”劉浪飛大聲嚷著。

??? “看你說的,咱們弟兄們在一起還有什么敢不敢,你要愿意,那就押上唄。”伉乃遷滿不在乎地說。

??? “好,夠朋友,那你說個價吧。”

??? “你看著辦吧。三塊也行,五塊也可以。”

??? “男子漢大丈夫,拉出來的屎可不能再坐回去。”劉浪飛跳了起來。

???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 啪。劉浪飛抽出五塊錢摔在牌桌上。

??? 嘩嘩啦啦的洗牌聲振蕩著小屋里沉悶的空氣。肖云卿叼著一支香煙走過不,她拉著長腔,眼睛并不去看任何人:“我這個人才值五塊錢。哼,太有點踩攉老娘了吧。”

??? “嗨,對別人五萬塊錢我也不會把你壓上去的,這不就是浪飛么。他和任寶都是我們至厚不薄的兄弟,還能斤斤計較。”

??? “嗨,奶奶個X ,這怎么能相提并論呢,嫂子別多心,這不是等價的,絕對不是。”劉浪飛樂哈哈地向肖云卿討著好。

??? 肖云卿并不去理睬劉浪飛,在她的心里好像永遠有一顆定心丸,伉乃遷是不會輸給劉浪飛的,尤其是在把她壓上賭桌的時候更不會輸,她心里明白,伉乃遷還是愛她的。她自從被他弄到手以后,她還沒有發現他和別的女人有什么勾掛,憑他那空空腦子,無疑是在耍弄劉浪飛。她像往常一樣,在這個不大的小屋子里悠閑地踱著步子,神秘地轉動著她那亮閃閃的眸子,不被任何人覺察地掃視著每個人面前的骨牌。

??? “我先打個西方吧。”坐莊的任寶慢騰騰地打出去一張牌。

??? “歪脖子。”劉浪飛打出去一個南方。

??? 坐在伉乃遷左邊的人今天又換了個新人的手,他沒有吭氣扔出去一張五條。

??? 伉乃遷總是十分穩重地往出打著牌。他沒有去看他們打出來的牌到底是什么,他只是專心地盯著自己面前的牌,半天才無聲地扔出去一張九萬。

??? “七萬。”任寶叫了一聲又打出去一張。

??? “你他媽的吼個球,”?劉浪飛一下子蹲到椅子上,“老蛋。”

??? 頓時小屋里沸騰起來了。噼里啪拉的骨牌聲伴隨著瘋狂的吼叫聲亂成了一團。

??? “二桿子。”

??? “眼鏡。”

??? “他媽的一個蛋蛋。”

??? “坦克一輛。”

??? ……

??? 肖云卿看著這場牌又接近了尾聲就又哼哼唧唧唱了起來。她總是在牌打到交勁的時候,在人們都把她忘掉的時候才開始唱她的心曲的。

??? “月子彎彎照九州,一家歡樂九家愁。

????? 九個姐妹傷離別,男兒個個鐵心頭。”

??? “五餅。”伉乃遷反常地叫了一聲把一張骨牌摔在桌子上。

??? “成牌。”任寶嘩地一把推倒自己的牌高興得跳了起來,“姊妹花,姊妹花,三翻,三翻。”

??? “×了你媽了叫得那么兇,”劉浪飛罵罵咧咧地把自己的牌也推倒了,“你他媽的羞先人贏過個牌沒有。”

??? 任寶不好意思地笑著坐了下來。肖云卿三步并作兩步奔到牌桌前看著擺在任寶面前的成牌,她的臉色立即變得蒼白起來,失神的眼睛久久盯著那副姊妹花。

??? “本來我就祝你財運亨通么,”伉乃遷顯得十分高興地把二十塊錢放到任寶面前,“三翻,給你二十塊,該高興了吧。”

??? 任寶被這意外的成功充昏了頭腦,他只是嘿嘿地笑著,什么也不說。

??? “憑著你的小勝利給我帶來了大勝利,老子犒勞你一下,給你這個可憐蟲五十。”劉浪飛把五張大團結扔到任寶面前就站起身來,“怎么樣,卿卿嫂子,伉兄輸了,跟我走吧。”

??? “唉,這……”肖云卿一掃平時的安然、自若和平靜,立即露出慌亂的神色。

??? “這不行,這不行,”任寶叫了起來,“我們才剛剛開張,怎么能收攤子呢,要不……”

??? “要不什么,我看你這小子是找著挨揍吧,贏上癮來了。”劉浪飛怒視著任寶。

??? “要不我和伉老哥,還有這位不知名的兄弟先出去一會,你和伉嫂把事辦了咱們再接著干。”

??? “你他媽的放你奶奶的狗臭屁。”

??? “怎么啦,怎么啦,你把事辦了不就行了么還要怎么的。”

“老子可不是要飯的。”劉浪飛又轉向伉乃遷急不可耐地說,“伉兄,是不是……”

“當然,當然。讓卿卿跟你走,明天這個時候把人交給我就行了,”伉乃遷燃著一支香煙平靜地說,“不過,你們幾位先離開一下,讓我給你嫂子開導開導,看把她慌得六神無主的樣子。”

??? “嗨,真是井底的蛤蟆沒見過大世面,這有什么慌的,還不就是那么一回事么。”劉浪飛一面大大咧咧地說著一面把其余的人都轟出門去,“走走走,你們都回家去吧,回去愿干什么干什么去,愿撈錢的撈錢,愿找娘兒們的就找娘兒們去。”

??? 不管是否出于情愿,反正人們都走了,小屋子里只剩下了伉乃遷與肖云卿。肖云卿滿腹不痛快地埋怨著:“你這個人,到底存的什么心,我明明在小曲里用數字把他們手里對你有用的牌都告訴你了,你為什么故意把牌打輸呢。”

??? “這個你就不懂了,如果總是我贏,他們還會再干下去么,如果都不干了,那我們去撈誰的錢呢。”伉乃遷認真地說。

??? “不愿干就換人唄。”

??? “換得人越多,就越容易出事,你還怕人家公安局發現不了這個小黑屋是怎么的。再說,我們總贏不輸,日子長了他們也會懷疑我們的。”

??? “那你也不能把我賣出去啊。”肖云卿聲音哽咽著說,“雖然我們沒有領過結婚證,但終究是夫妻了,你怎么能干出這種事情呢。”

??? “別傻了,快跟這個二蛋去吧,雖然他心狠手毒,但他終究在斗智上輸著我們一籌。去到他家后,先把他糊弄住,想辦法摸清他家里的底,如果得手你就給他來個干凈徹底。”

??? “我不去,我不去,”肖云卿叫了起來,“我不干那種那缺德的事情去。”

??? 啪。伉乃遷一反常態,狠狠地在肖云卿的臉上扇了一耳刮。肖云卿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她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伉乃遷。伉乃遷一語不發地,但卻以一種不允許做任何辯解的目光注視著肖云卿。他們兩個就這樣在靜默中互相對視著。這時候劉浪飛推門走進來:“你們他媽的扯淡,有多少話整天在一起還說不完,是要把我凍死在門外是怎么的。”

??? “噢,浪飛來得正好,那你就領她一塊兒走吧。”伉乃遷笑哈哈地向劉浪飛迎上去。

??? “哈哈哈哈,”肖云卿猛然大笑起來,“那我們就趕快走吧,浪飛,你說上哪兒呢。”

??? “就上我家,我老婆教我打發回娘家去了。”劉浪飛說著上前拉著肖云卿就沖出了小屋門,消失在寒風凜洌的冬夜之中。


??? 任寶高高興興地回到家里。自從他跳進賭場這塊泥沼以后越陷越深,要是有一天晚上沒有走進那間昏暗的小屋,他就像少了一件什么東西似地坐臥不寧。可是他在那種場合總是顯得智力低下,比不上別人聰明,因此他贏的時候很少,大都是給別人掏腰包的。多虧了好心的伉老哥不時地接濟他一下,要不他早就在那種地方混不下去了。家里,他和春妮這幾年的積蓄早就教他賭光了,只是他一直瞞著春妮,春妮才還能勉強地給他個好臉,一天到晚辛辛苦苦地維持著這個家。善良的春妮總還以為她那幾千塊錢的存折還安然無恙地在箱子底下壓著呢。春妮只是對上次任寶半開玩笑地掂走他們結婚時添置的收錄機的事,在心里一直犯嘀咕,她不明白丈夫掂走收錄機是賣了呢還是送給朋友聽去了。她本來想問清楚這件事,可是任寶總是給她打哈哈,再加上她一天到晚忙里忙外地趕得不亦樂乎,同時收錄機這個東西在她的家里的確是用場不大,所以她就把丈夫掂走收錄機的事漸漸地給放下來了。任寶今天好不容易贏了幾十塊錢,高興得都要發瘋了,他一進家門就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九十塊錢塞到了春妮的懷里。春妮見丈夫今天回來得這么早,而且一進家門就往她懷里塞了一把錢,心里十分納悶,她摸不清這是怎么一回事,她用疑惑的目光盯著丈夫問道:“你這是怎么了,你窮高興什么,從哪里來的這些錢。”

??? “管從哪里來的呢,你只管化就得了,反正沒費勁。”任寶高興得合不攏嘴。

??? “不對,你得對我說清楚這錢是從哪里來的,該不是偷的吧。”春妮越發犯起疑來。

??? “絕對不是。”

??? “哪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 “你算說對了,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 “你少給我貧嘴,”春妮拉下臉來,“不說清楚今晚上就別想睡覺。”

??? “好好好,”任寶嬉皮笑臉地坐到妻子身邊,“我說,不過得有個條件,咱先打個賭,你要是贏了,你問什么我說什么,我要是贏了,一切你都聽我的。”

??? “不打賭。”春妮把臉扭向一邊。

??? “來來來,全當玩的,”任寶用左手一把握住右手五個指頭,“你捏,捏住中指就算你贏。”

??? 春妮還是不理睬他。

“來么,全當玩的么。”任寶用手捅一捅背過臉去的妻子。春妮纏不過他回過頭來看著丈夫握在左手里只露出指頭的手指,她心不在焉地狠狠地掐住一個手指。

“哎喲喲,掐死我啦,”任寶故意虛張聲勢,他慢慢地放開左手,原來春妮掐住的是無名指,“哈哈,我贏啦,我贏啦,你這一下可得聽我的啦。”

??? “聽你個屁。”春妮不高興地甩開丈夫的手指。

??? 任寶連蹦帶跳地跑到墻角箱子跟前打開箱蓋,從里面摸出一條項鏈來在春妮面前一晃就裝進了口袋:“別的也不叫你為難,把這個小玩藝兒先借我玩兩天。”

??? 春妮一下子跳起來抱住任寶要奪回項鏈:“這是我媽媽留給我的紀念,是純金的,說什么也不能讓你往外面拿,快把它給我。”

??? 任寶死死地捂著口袋就是不松手。春妮突然好像意識到了什么,她放開丈夫跑到箱子跟前,把箱子里的衣物全都挖了出來,直到露出光光的箱底。她慢慢地回過頭來一步一步地逼向丈夫:“你在外面賭錢啦。”

??? “沒,沒有沒有。”任寶一邊不自然地笑著一邊向后退著。

??? “那箱子里的存折怎么不見了。”

??? “這,這,這……”

??? “怪不得你掂走了收錄機又來打我項鏈的主意,”春妮猛地撲到床邊抓起任寶剛才塞給她的錢就向丈夫的臉上摔過去,“我教在外面賭,我教你把老婆和房子都賭出去。”

??? 春妮像瘋了似地從門后掂過一把镢頭就滿屋里砸了起來。咔嚓一聲,箱子砸了個大窟窿,咣地一聲,暖水瓶開了花,墻上的鏡子嘩啦啦地變成了碎玻璃落到地下。忽然,春妮扔下镢頭,掂起一瓶煤油叭地一聲砸在了墻上,她奔到床頭拿過一盒火柴來就要去燒房子。一直傻愣著的任寶突然清醒過來,他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妻子哀求起來:“春妮,我的好春妮,我求求你,你消消氣,別燒房子了,這是咱們家花了幾十年的心血為了娶你才蓋起來的,為蓋這棟房子爸爸他都累死了。”

??? “放你媽的屁,累死他對我有啥關系,把你們家里的人全死光才好呢。”春妮真是氣暈了。

??? “春妮,你就原諒我這一次吧,以后我洗手不干了,我好好給你過日子。”

??? “你跟鬼過去吧。”春妮臉色蒼白,胸脯一起一伏地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 “我以后聽你的還不行么,”任寶突然哭了起來,他抓住妻子的手狠勁地往自己的臉上打著,“我不是人,我對不起你,你打我吧,打死我也不怪你……”

??? 春妮猛地從丈夫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怒氣沖沖地嚷著:“放開我。”

??? “春妮,你可不能把咱的房子給燒了啊。”

??? “好啦,你放開我,我不燒你的房子,你以后愿意賣,愿意拆我都不管了,”春妮放低了聲音,但語氣卻十分堅定,“從今以后咱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 春妮猛地甩開丈夫就向門外走去。任寶趕上去攔腰抱住妻子就往回拖。春妮掙扎著,但她還是比不上丈夫有勁,她被拖回到屋里,但任寶稍一松手,她就掙脫了出來又向門外跑去。

??? “春妮,我求求你,我給你跪下了。”任寶撲嗵一聲跪在院子里哽咽著說。

??? 春妮心里一震站了下來,但她并沒有回過頭來,她只猶豫了一剎那便毅然地邁步向大門外走去。

??? “都是我這個手害了我,春妮,你再不原諒我我就把它剁下來了。”任寶在春妮身后聲嘶力竭地叫嚷著。

??? 就在春妮的一只腳剛剛跨出大門的時候,她突然聽到一聲慘叫,她打了一個寒戰猛地回過頭來。啊,在從房間里射出來的明亮的電燈光下,任寶倒臥在院子正中,他右手緊緊地攥著一把斧子,左手的無名指被砍了下來血淋淋地滾在一邊。他的左手向前伸展著,鮮血像泉水一樣從斷指的傷口向外噴涌著。他已經昏死了過去。春妮一下子奔回來撲倒在任寶身邊,她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就緊緊地抱著丈夫暈了過去。


??? 劉浪飛領著肖云卿很快就回到他在桑落縣城的家里。他打開臥室的門,撬開幾瓶罐頭分別倒在幾個盤子里。他在自己面前放一瓶五糧液,在肖云卿跟前放了一瓶白葡萄。

?? ?“來,奶奶的,”劉浪飛不帶臟話是說不成話的,“今天是好日子,我們來他個一醉方休。”

??? “把這個收起來,”肖云卿把面前的白葡萄推到劉浪飛跟前,“你太小看姑奶奶了。”

??? “好,痛快,”劉浪飛啪地一聲打開了一瓶五糧液,往兩個杯子里斟上酒,然后拿起一個酒杯向肖云卿舉過去,“來,干。”

??? 肖云卿向劉浪飛笑笑一仰脖子向他亮出了杯底。

??? “好樣的,再來一杯。”

??? 肖云卿按住了劉浪飛的手,拿過酒瓶一邊斟酒一邊說:“今天是你得意的日子,我應該向你祝賀,來,先敬你三

杯,慶賀你今天贏了伉乃遷。”

??? “這算個球,你盡管倒。”劉浪飛一連喝了三杯。

??? “為了祝你賭場得意,財路亨通再敬你三杯。”

??? “倒。”劉浪飛又喝了三杯。他一邊夾著菜,一邊叨叨著,“你這個鬼女人,還想著捉弄我,沒門。這一下我可不喝了,該我向你敬酒了。”

??? “先等等,今天是你洞房換新娘的好時光,還是我先為你今天交了這個桃花運敬你三杯吧。”

??? “這,好好好,有理,娘子,就給你男人盡管倒來。”劉浪飛第十杯酒下肚后神經興奮了起來,“這一下你陪我喝,一遞一杯。”

??? “那當然,”肖云卿嫵媚地笑著,“再拿一瓶出來,這一斤淡水湯湯還不夠你姑奶奶一個人涮舌頭用呢。”

??? “你,你太小看你男人了,媽那個臭×,酒有的是。”劉浪飛走到酒柜前一下子又掂了三瓶來。

??? “姓劉的,你為什么這些時候老纏著我不放。”肖云卿向劉浪飛舉起了酒杯。

??? “你,你長得他媽的漂亮,惹人起,起性唄,”劉浪飛把喝干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去夾菜,“唉,你喝了沒有你,給我亮出杯底來,滴,滴一滴,罰,罰三杯。”

??? 肖云卿在嘴邊把杯子翻了個跟頭,杯子里的酒悄悄地就潑到了腳下,她微笑著向他亮出了杯底。

??? “好樣的,好樣的,來,再,斟上,站我給我老,老婆倒,倒上。”劉浪飛已經有幾分醉意了。

??? “你看我哪里漂亮了,值得你下這么大功夫。”

??? “你,你個子高,頭,頭發黑,是雙眼皮。”

??? “就這些。”

??? “還有,你屁股蛋子圓圓的,走路一扭一扭怪好看的。”

??? “哈哈哈,”肖云卿大笑起來,“我看你他媽的純粹是個下流坯子,姑奶奶就像你說的那樣不值錢。”

??? “呃呃,你別誤解,你還會唱小曲呢。”劉浪飛一仰脖子又灌下去一杯,“你在我眼里是無價寶,值錢無數。”

??? “嗨,我他媽的有的是錢,一個男人要是鬧不下個錢算個球啊,你看我那個小木匣子,里邊就有好幾千,也許就上萬了,反正沒有數。”

??? “哈哈,別吹牛了,還是喝我們的酒吧。”

??? “王,王八蛋才吹牛,那,那個不是人做的才吹,吹牛,你不信,我,我給你打開看看。”劉浪飛醉醺醺地從褲兜時里掏出鑰匙,搖搖晃晃地就要去開小木匣子。

??? “算了,算了,我不稀罕看你那幾個臭錢。”肖云卿把劉浪飛摁在了椅子里,又給他斟滿了酒杯。

??? “哼,我只要出去走一圈,口袋里的鈔票,就,往外流,爺爺我,也不敢吹大話。”

??? “哈哈哈哈……”

??? ……

??? 冬日的晨曦透過了窗戶撒在劉浪飛和肖云卿的床上。劉浪飛從朦朧的醉鄉中爬起來,一眼看到睡在他身邊的肖云卿,就猛一翻身爬到她身上狂吻起來。肖云卿微微地睜開眼睛,劉浪飛從嘴里噴出來的酒臭味噎得她喘不這氣來,她直想惡心,但是她沒有吭氣,她憋著一口氣任憑劉浪飛的胡碴子把她那細嫩的臉蛋扎得發燒。忽然,劉浪飛掀開她的被子,伸手就去扒她的內褲。肖云卿一下子狠狠地抓住了劉浪飛的手,“唉,你這是要干什么,天都大亮了。”

??? “嗨,昨晚上貓尿喝多了,把正事都耽誤了。”

??? “你又說胡話了,你他媽的昨晚上還沒有把你姑奶奶折騰死呢。”肖云卿佯嗔地埋怨著。

??? “什么,什么,昨天晚上我真地跟你……”劉浪飛被肖云卿的話給弄糊涂了。昨晚上他喝醉了,怎么也想不起來都說了些什么話,干了些什么事。

??? “當然,煩死人了,沒完沒了的。”

??? “噢,好像是干了,對,對,有那么回事,不過,現在再享受一下吧。”劉浪飛說著又去動起手來。

??? 啪。肖云卿一耳刮狠狠地打在了劉浪飛的臉上:“真他媽的一個笨蛋,不要臉也不要命了,天都大亮了,留著以后再說吧,快爬起來。”

??? 肖云卿一把推開劉浪飛坐起身來,裝模作樣地穿好外衣。劉浪飛一愣也只好穿起衣服來,他也記不清昨晚上是怎么脫掉衣服上了這個床的:“也好,也好,日月常在,何必人忙,以后咱們就是夫妻了。”

??? 肖云卿撒嬌地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就跳下床去。

??? “嘿嘿,我那個死老婆就不會這些弄滿七個(羅曼蒂克)。”

??? 肖云卿的嘴角掛起了一抹鄙夷的微笑,她信步走到鏡子跟前拿起梳子梳理著并不算散亂的黑色卷發。繼爾她走到床頭,從小床頭柜上拿起她昨晚扔在那里的棕紅色的小皮包向剛跳下床的劉浪飛飛過去一個媚眼轉身就向門外走去:“再見,希望能給你留下一些值得回味的記憶。”

??? “唉,你怎么能走呢,伉兄不是說好的今天晚上把你還給他就行了么。”劉浪飛急忙攔住肖云卿。

??? “五塊錢的賭注贏來了一夜的桃花運就夠你便宜的了,還想讓我嫁給你啊,也不撒泡尿照照,看你那尖嘴猴腮的樣子。”肖云卿刷地一下拉下臉來。

??? “你媽那個×,既然你那個野男人放了屁就得有聲音,你他媽的敢走,我他媽的就……”

??? “你他媽的就把姑奶奶看看。”肖云卿撲拉開劉浪飛就上前打開了房門。

??? “哎,哎,你,你……”劉浪飛追上前去就要抱住肖云卿。突然他們兩個都愣在門口不動了。原來門口讓著一個人,站著劉浪飛的妻子方巧巧。只見她在冬日的晨光中,頂著刺骨的嚴寒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她臉色蒼白,散亂的頭發在嗖嗖的北風中飄浮起舞,她的手里周周正正地端著一碗雞蛋湯面,上面已經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她的她兩眼顯得黯然無光,他對突然從門里走出來的兩個人毫無反應。

??? “你,你他媽的不是回娘家去了么。”劉浪飛對他沒有預料到的意外十分惱火。

??? “我,我不放心,就連夜趕回來了。”巧巧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 “不放心你媽的×。”啪,劉浪飛惡狠狠地在巧巧那凍僵了的臉上打了一巴掌。

??? 咣啷一聲,巧巧手里的飯碗掉在地上打碎了,“我不知道,我回來后見屋里有燈,不想打攪你,就直接到火房里給你做了一碗湯面,這是你每天晚上回來后都不可少的……”

??? “你他媽的笨得×死驢,連顯殷勤也不會顯。”

??? 肖云卿的臉上閃過一抹難堪的表情,但立即又被冷漠的神色所代替。她若無其事地繞開像一尊雕像一樣站立著的方巧巧大步離開了劉浪飛的家。她聽到了劉浪飛在她身后唉唉的呼叫聲,但她充耳不聞,連頭也沒有回。

??? “哦,你回來吧,回來吧,”劉浪飛見肖云卿已經走了,態度立即緩和了下來,他拉著蹣跚的妻子走進室內,“別耍小心眼了,現在脫了衣服睡覺,我他媽的今天舍命陪君子了,把欠下你的給你補上。”

??? 方巧巧移動著僵硬的身體坐到散發著熱氣,被褥凌亂的床邊:“你們廠時里昨天有人來過了,他們說你已經曠工好幾天了。”

??? “曠他媽的幾天工有啥了不起的,他把老子給開除了,老子正不想干呢,給他媽的三個毛毛錢還不夠喝西北風的呢。男子漢大丈夫到哪里都吃香的喝辣的。”

??? 巧巧低下頭沒有吭氣。劉浪飛突然坐到妻子跟前用溫柔的聲音說:“呃,我說,你是不是也去掙錢吧,就憑你這個小臉蛋保險把男人哄得團團轉。”

??? “啊!”方巧巧瞪起了吃驚的眼睛。

??? “嗨,別想不開,你們女人掙錢可比我們賭錢容易得多,而且是旱澇保收,就沒有輸的時候。”

??? “浪飛,你愿意做什么我都不管你,我只求你不要把我往死路上逼。”方巧巧傷心地哽咽起來。

??? “真媽的賴狗扶不上墻去。”劉浪飛氣呼呼地站起來。

??? “浪飛。”

??? “有屁就放,有屎就拉。”

??? “你看看你的錢……”

??? “怎么啦,又打我錢的主意啦,昨天才給你那五毛錢都干啥了。”

??? “我是說,看看錢還在不在……昨天晚上……”

??? 劉浪飛一愣,接著走到爭裝錢的小木匣子跟前端詳著:“這他媽的鎖得好好地要你操閑心。”

??? 劉浪飛離開了小匣子,但他心里卻犯起了嘀咕,于是又返了回去,從褲兜里掏也鑰匙打開小匣子。突然,他失色地驚叫起來:“啊,我操你肖云卿的奶奶。”

??? 方巧巧也驚慌地站了起來吃驚地看著劉浪飛。劉浪飛猛地舉起小木匣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小匣子立即被摔得粉碎。突然,他像瘋了似地撲到方巧巧跟前劈頭蓋腦地朝巧巧打了起來,他一邊打一邊吼叫著:“你他媽的混蛋,你知道她要偷我的錢,怎么不把她攆走,我非打死你這個狗娘養的不可。”

??? 方巧巧一口氣堵在喉嚨里,軟綿綿地癱倒在地下暈了過去。


??? 一個月以后,任寶痛改前非的決心越來越淡漠了下來。他砍掉手指與賭場斷交的決心使妻子春妮倍受感動,她終于沒有離開他,從內心里講,她還是愛自己的丈夫的,她只不過是恨鐵不成鋼,并沒有存心就真地離開他。她變賣了家里除了房了以外一切可以變作錢的東西,替丈夫還清了幾千塊錢的賭債。當然,她沒有舍得賣掉母親留給她的那條金項鏈。這一個多月以來,她再也沒有埋怨過丈夫,她害怕他受不了。東西都是人鬧的,只要有他們兩口子在,一切都會重新有的。她相信自己的丈夫這一生再也不會走那一條路了。這就是她目前所需要的,求之不得的幸福。然而,她太天真了,她不知道世界上還有“如果想毀掉一個人,只要使他染上一種嗜好就行了”這樣一句名言。因而她根本不知道她的丈夫那剩下來的九個指頭這幾天又在癢癢了。這幾天任寶借著晚飯后溜彎的機會,總是不時地向村北頭那間小房跟前轉悠,這一天他剛轉到小房子跟前,站在門外聽里面的動靜,突然被一只大手拉進了小屋。

??? “唉,這,這是干什么。”任寶吃了一驚。

??? “再叫我宰了你這個鬼孫子。”劉浪飛冷笑著。

??? “我就知道任寶兄弟與我們的交情還是深厚的么,這一個多月想我們了吧,何必那么折磨自己呢,人生在世,吃喝玩樂,誰都是這么一回事,只是有的人吃喝不上,玩樂不成罷了。今天你來了就好,你要不來啊,我和你嫂子還真想你呢。”伉乃遷高興地把任寶拉在他身邊坐下。

??? “想倒是挺想你們的,不過以后我可真地不干了。”任寶不好意思際喃喃著。

??? “大大的熊包一個,一個男人要教老婆捆住手腳,還他媽的是人種么。”劉浪飛罵罵咧咧地遜著任寶。

??? “好啦,好啦,任寶兄弟既然來了,咱們就高興一番,吧。”伉乃遷樂哈哈地洗起牌來。

??? “我,我就沒有準備干。”任寶動心了。

??? “不怕,今天我們照顧你,”伉乃遷拍著任寶的肩膀說,“我們每人押五十塊錢的注,你自愿吧,全當你陪著我們玩呢。”

??? “要不是你伉兄已經說出這樣的話來,我他媽的才不干呢。”劉浪飛不滿意地瞥了伉乃遷一眼,但他沒有辦法,他們都懼怕伉乃遷。

??? “如果任寶兄弟手氣好贏了這把牌,我就讓你卿卿嫂子陪著你玩一天去。”伉乃遷說著便哈哈大笑起來。

??? “有這樣的便宜事還不干,別怕你家里那個母老虎,我在桑落縣城到處都可以給你找到玩樂的地盤。”劉浪飛在促著憨憨上墻了。

??? “這,這,”任寶激動得臉色通紅,他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從口袋里掏也一把錢摔在桌子上,“既然伉老哥拿咱不當外人,我任寶就不做那不夠朋友的人,你既然押上了嫂子,那小弟我就是口袋里這一把,少說也有二百多。不過這丑話說在前頭,輸贏就這一把,完了我就走人。”

??? “好,就聽你的,”伉乃遷顯得十分寬容,“這一把完了就隨你去。”

??? “這小子還算夠朋友,來,干。”劉浪飛吼叫著嘩嘩啦啦地洗開了牌。

??? 小屋里立即又沸騰了起來,?叮哩咣啷的砸牌聲,粗野的吼叫聲,再加上肖云卿那陰陽怪氣的哼哼聲,簡直成了一個烏合之國。

??? “對不起,諸位,我成牌了。正在大家把各自的神經繃得緊繃繃的時候,伉乃遷文雅地亮出了他的牌。

??? “啊,青一色,”劉浪飛驚叫起來,“這他媽的七翻牌,我就得給你四百塊。”

??? 任寶和另一位賭友也瞪起了血紅的眼睛。

??? “任寶兄弟就是桌子上這點錢算了,只是這一把你沒贏,卿卿就不能跟你去玩了,你是走呢,還是……”伉乃遷一邊靠在椅子上抽著煙,一邊十分友好地問著任寶。

??? “我他媽的今天的手摸了姑子×了,真倒霉。”劉浪飛一邊從口袋里往外挖著錢,一邊嘟嚕著。肖云卿不管人們說什么她只顧往她的小皮包里塞著伉乃遷所贏得的錢。

??? “我今天日子不過了,攉出去了,我不走了,非把卿卿贏到手不可。”任寶突然間也吼叫了起來。他在私生活上還是十分檢點的,從來不在外面拈花惹草,但是,自從肖云卿那次被伉乃遷輸給劉浪飛過了一夜夫妻生活以后,他突然產生了反常的心理狀態,他那一點不如他劉浪飛呢,這樣漂亮的女人難道他就不能開戒嗎,而且他心里老嘀咕,如果得不到肖云卿,他好像在劉浪飛面前矮了一截似的。不吃饅頭爭(蒸)口氣,他突然間下了決心,無論化多大的代價也要把肖云卿弄到手,然后他就光光彩彩地離開這個狼窩與春妮過他的小日子去。他的決心一定,他就來了膽量,”伉老哥,你說你還敢賭老婆不。“

??? “只要你愿意。”

??? “你他媽的別吹了,窮得屁眼朝天拿什么下賭啊。”劉浪飛鄙夷地向任寶撇撇嘴。

??? “我還可以先借給任寶兄弟一些。”伉乃遷試探著任寶的用意。

??? “我誰的都不借,我可吃夠了逼債的苦了。”

??? “那你也把老婆押上。”劉浪飛奚落著任寶。

??? “我他媽的押房子,把我的那三間北房押上。”任寶被劉浪飛一激,沉不住氣吼叫起來,“我今天攉出去了,就打算從這里光著屁股走出去。”

??? “那咱干脆來個快速的得了。”伉乃遷想改變賭博的方式。

??? “怎么都行,你說吧。”任寶硬了起來,他一切都不在乎了。

??? “來,轉骰子。”

??? “好,我要一點。”任寶搶先要了個數字。

??? “那我就要個六點吧。”伉乃遷笑著說。

??? 其他兩個人出都各自要了一個數字,按規定押上了五十元的大賭注。

??? “哪咱們輪流擲骰子吧,我看就先讓任寶兄弟開個頭。”

??? “你干嗎總是那么偏著他,”劉浪飛不滿意地瞪地伉乃遷一眼,把桌子上的骨牌呼啦到一邊。

??? “好,我先來。”任寶抓過伉乃遷取出的骰子就握在手里搖了起來。任寶遲遲不敢把手里的骰子甩出去,他的心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動著,這可是三間北房的買賣啊。扔好了,立即就領著肖云卿到縣城的飛飛旅館去過夜,要是輸了,那簡直不堪設想,他猶疑了,干這種事本來就是沒有什么把握的么,他那急速搖動著的手慢慢地停了下來。他覺得小小的骰子在他的手心里就好像一條毒蟲一樣到處亂爬,教他癢癢得怪難受的。其他的幾位賭友都瞪大了眼睛盯住他那握著骰子的手。

??? “你他媽的睡著了。”劉浪飛罵了一句。任寶心里一愣,他看看周圍,周圍鴉雀無聲,每一個人的眼睛里都在噴射著一股燃燒的火焰在燎烤著他的心,他的頭上滲出了汗珠。

??? “狗娘養的,你快甩啊你。”劉浪飛從來就沒有把任寶往眼里放過。

??? 任寶的眼里突然放出了老虎獵食時的兇狠和喜悅的混合之光,他猛地搖了兩下把骰子甩在桌子上。骰子在桌子上急速地旋轉著,人們都站了起來直瞪瞪地死盯著逐漸慢下來的骰了。骰子在一片沉默而又緊張的氣氛中終于停了下來。

??? “啊,是個六點,”又是劉浪飛先喊了起來,“伉兄今天可是賭運大好,財門大開了啊。”

??? 任寶剎時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軟塌塌地癱倒地椅子上,他臉色蒼白,兩眼發直,手腳冰涼而且麻木起來。

??? “任寶兄弟,你那三間北房能值多少錢。”伉乃遷問道。

??? “少說也值三千。”任寶的聲音很低。

??? “那好,三天內你如果能拿來三千塊,我就不再費心找人去拆房子了。”

??? 任寶抬起頭來用可憐巴巴的眼光看著伉乃遷。

??? “三天不行,就五天吧,一個星期也可以,咱們兄弟們好說,“伉乃遷點著了煙,他并不去看任寶一眼,“不過,無論如何可不能超過一個星期啊。”

??? “好吧。”任寶焉頭耷腦地從牌桌邊站起來向門外走去。

??? “散攤吧,今天干球不成了。”劉浪飛也站了起來,“口袋里光了,得馬上去搞票子去,看來今天晚上又得辛苦一遭了。”

??? 小屋子里的戲提前結束了。他們一個個像鬼一樣悄悄

地溜出了房門,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之中。

?著作權歸作者所有,轉載或內容合作請聯系作者
平臺聲明:文章內容(如有圖片或視頻亦包括在內)由作者上傳并發布,文章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簡書系信息發布平臺,僅提供信息存儲服務。
  • 序言:七十年代末,一起剝皮案震驚了整個濱河市,隨后出現的幾起案子,更是在濱河造成了極大的恐慌,老刑警劉巖,帶你破解...
    沈念sama閱讀 228,119評論 6 531
  • 序言:濱河連續發生了三起死亡事件,死亡現場離奇詭異,居然都是意外死亡,警方通過查閱死者的電腦和手機,發現死者居然都...
    沈念sama閱讀 98,382評論 3 415
  • 文/潘曉璐 我一進店門,熙熙樓的掌柜王于貴愁眉苦臉地迎上來,“玉大人,你說我怎么就攤上這事。” “怎么了?”我有些...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176,038評論 0 373
  • 文/不壞的土叔 我叫張陵,是天一觀的道長。 經常有香客問我,道長,這世上最難降的妖魔是什么? 我笑而不...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62,853評論 1 309
  • 正文 為了忘掉前任,我火速辦了婚禮,結果婚禮上,老公的妹妹穿的比我還像新娘。我一直安慰自己,他們只是感情好,可當我...
    茶點故事閱讀 71,616評論 6 408
  • 文/花漫 我一把揭開白布。 她就那樣靜靜地躺著,像睡著了一般。 火紅的嫁衣襯著肌膚如雪。 梳的紋絲不亂的頭發上,一...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55,112評論 1 323
  • 那天,我揣著相機與錄音,去河邊找鬼。 笑死,一個胖子當著我的面吹牛,可吹牛的內容都是我干的。 我是一名探鬼主播,決...
    沈念sama閱讀 43,192評論 3 441
  • 文/蒼蘭香墨 我猛地睜開眼,長吁一口氣:“原來是場噩夢啊……” “哼!你這毒婦竟也來了?” 一聲冷哼從身側響起,我...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42,355評論 0 288
  • 序言:老撾萬榮一對情侶失蹤,失蹤者是張志新(化名)和其女友劉穎,沒想到半個月后,有當地人在樹林里發現了一具尸體,經...
    沈念sama閱讀 48,869評論 1 334
  • 正文 獨居荒郊野嶺守林人離奇死亡,尸身上長有42處帶血的膿包…… 初始之章·張勛 以下內容為張勛視角 年9月15日...
    茶點故事閱讀 40,727評論 3 354
  • 正文 我和宋清朗相戀三年,在試婚紗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綠了。 大學時的朋友給我發了我未婚夫和他白月光在一起吃飯的照片。...
    茶點故事閱讀 42,928評論 1 369
  • 序言:一個原本活蹦亂跳的男人離奇死亡,死狀恐怖,靈堂內的尸體忽然破棺而出,到底是詐尸還是另有隱情,我是刑警寧澤,帶...
    沈念sama閱讀 38,467評論 5 358
  • 正文 年R本政府宣布,位于F島的核電站,受9級特大地震影響,放射性物質發生泄漏。R本人自食惡果不足惜,卻給世界環境...
    茶點故事閱讀 44,165評論 3 347
  • 文/蒙蒙 一、第九天 我趴在偏房一處隱蔽的房頂上張望。 院中可真熱鬧,春花似錦、人聲如沸。這莊子的主人今日做“春日...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4,570評論 0 26
  • 文/蒼蘭香墨 我抬頭看了看天上的太陽。三九已至,卻和暖如春,著一層夾襖步出監牢的瞬間,已是汗流浹背。 一陣腳步聲響...
    開封第一講書人閱讀 35,813評論 1 282
  • 我被黑心中介騙來泰國打工, 沒想到剛下飛機就差點兒被人妖公主榨干…… 1. 我叫王不留,地道東北人。 一個月前我還...
    沈念sama閱讀 51,585評論 3 390
  • 正文 我出身青樓,卻偏偏與公主長得像,于是被迫代替她去往敵國和親。 傳聞我的和親對象是個殘疾皇子,可洞房花燭夜當晚...
    茶點故事閱讀 47,892評論 2 372

推薦閱讀更多精彩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