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dāng)是入坑交糧好了】

卡米爾有時會感到迷茫。

在戰(zhàn)斗中與雷獅背靠背對付敵人時，在睡著前看到雷獅的身影時，在雷獅護(hù)住身后三名受傷的團(tuán)員時。

在一切雷獅把后背交給他們的時候。

他會問自己：雷獅在自己心目中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形象？

是長兄，毫無疑問。

這是在他們出生時便注定的、無法改變的血緣關(guān)系。

他們是堂兄弟。他們的父親同為尊貴的皇室成員，給予了他們相同的皇族血脈，這讓他們在長相與性格上也有些相似。

可雷獅是雷王星的三皇子，將來要繼承雷王星的王位，一人之下，億人之上，是雷王星最璀璨的新星。而卡米爾只是雷王星貧民窟一個單親家庭的孩子，自小與母親一同生活的他看遍了別人的白眼，聽夠了身邊的謾罵與嘲諷，這讓他過早地認(rèn)識了世態(tài)的炎涼。直到八歲的他被國王召入皇宮中，并被收為國王的義子，他才從女仆的口中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原來自己是一個親王的私生子。這樣見不得光的關(guān)系讓卡米爾更加自卑。大皇子與二皇子并不喜歡他，女仆對他也不不管不問。他并不奢望能擁有皇室成員的身份和地位，可自從進(jìn)入宮中，他卻愈發(fā)寂寞起來。正因為如此，當(dāng)他與雷獅初次見面時，他感受到的不是血緣間的親近，而且一道鴻溝，一道不能逾越的、身份與地位上的鴻溝。

但雷獅不在意。在他的眼里，金錢、地位、名利，一切都只是天空中的浮云而已。他不愿意被束縛在宮殿中，做一輩子的籠中鳥，他所渴望的是那無邊無際的自由。父親的關(guān)愛他不需要，管家的指導(dǎo)他不理睬。正是這樣的性格讓他在初次見到八歲的卡米爾時打心底對這個小他三歲的、少言寡語的堂弟感到親切。

卡米爾還記得，剛?cè)牖蕦m的他因為怕生，對誰都是一幅防備的態(tài)度，即使是這樣，雷獅卻依然半拉半就地帶這樣的他去吃了蛋糕。

他的內(nèi)心對蛋糕是有著向往的。那是甜品店的櫥窗里最精致的甜品，是曾經(jīng)的他駐足許久，卻可望而不可及的美食。

可當(dāng)?shù)案庹娴谋欢嗽谑掷飼r，他又有一些猶豫了。

“三皇子殿下，您這樣高貴的人帶我這樣的孩子來吃蛋糕，會不會影響不太好……”

“這有什么不可以的。你是我弟弟，我喜歡你，所以請你吃蛋糕，別人還能說什么嗎？今天你就放心的吃吧！”雷獅這么說著，低下頭揉亂了卡米爾早上好不容易才梳好的頭發(fā)：“還有，以后不要叫我‘三皇子殿下’我不喜歡這個稱呼。你得叫我哥哥。”

看著雷獅嘴角那抹笑意，卡米爾有些臉紅，低下頭，小聲嘟囔了一句“哥哥”便開始狂吃蛋糕。

他知道雷獅聽見了。

那一天，是卡米爾第一次吃蛋糕，也是他吃得最飽的一次。從此他便著了魔一般愛上了甜點，各種各樣的甜點。

也是從那一天起，他就下定了決心誓死追隨雷獅。

所以雷獅也是他的大哥。

“長兄”與“大哥”，這兩個詞的含義是不一樣的。

“長兄”只是年齡上的長幼，而“大哥”更指態(tài)度上的追隨。

卡米爾還記得，在他們出逃的那天晚上，雷獅褪去了華麗的皇子裝，摘掉了頭頂?shù)男』使冢《氖前咨倪\動連帽衫和那條有著黃色五芒星的白色頭巾。這樣的雷獅匆忙找到他，握緊他的手，喘著氣問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走。

“在皇宮里呆久了，得到的東西再多，也不是我要的自由。”

“我不喜歡這里，它就是一個巨大的牢籠！”

“王位就讓我哥去爭吧，我才不稀罕什么王位。我要去當(dāng)海盜，全宇宙最偉大的宇宙海盜！”

“你愿意和我一起嗎？卡米爾，我需要你。”

他當(dāng)然是愿意的。他早已決定永遠(yuǎn)站在雷獅身邊，成為他的左膀右臂。即使雷獅站在全世界的對立面也是一樣。

只要是在他身邊，就可以了。

他們當(dāng)晚就悄悄地上了偷渡的飛船，瞞過所有人的眼睛離開了雷王星，絲毫不顧王國可能發(fā)生的混亂。

那都是以后的事。

卡米爾趴在舷窗邊，側(cè)過臉看著一旁抬頭看星星的雷獅的側(cè)顏。

這感覺真像私奔。他想。

于是只有兩個人的“雷獅海盜團(tuán)”秘密組建起來，雷獅是老大，卡米爾由于看過的書多成為了海盜團(tuán)的軍師。

他不再叫雷獅“哥哥”，而是改口叫了“大哥”。雷獅問他為什么，他只說：“大家都是這么叫自己的老大的。”

但后來佩利與帕洛斯加入，他們稱呼雷獅也只是“老大”，喊“大哥”的只有卡米爾一個人。一直只有他一個人。

即便如此他也不曾改口。那是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小小私心：“大哥”是只屬于他一個人的稱呼，是卡米爾對雷獅的專用稱呼。

雷獅是卡米爾的大哥，是只屬于卡米爾的大哥，不是佩利、帕洛斯的大哥，是卡米爾的大哥。

想到這里，卡米爾更加困擾了起來。

雷獅只是他的長兄與大哥嗎？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雷獅應(yīng)該不止是他的長兄與大哥，但他也想不起來他遺漏了什么。

又或者是他希望雷獅成為他的什么，一個除了長兄與大哥以外的身份。

但他不敢去想。

他害怕那層名為兄弟的窗戶紙，他無法觸碰，更不敢捅破。

他害怕會因此失去雷獅。這是他最不希望的結(jié)果。

他不知道窗戶紙后面有著什么東西。誰也不知道窗戶紙后的東西。

他自認(rèn)為看得懂雷獅，可他又覺得看不透雷獅。

眼睛是可以看出一個人的情緒的。和雷獅相處的這么多年中，他從雷獅紫羅蘭色的眼睛中看出過太多情緒。

欣賞、贊美、諷刺、冷漠，這樣的情感，他已見識得太多。

只有一次。

那次的狩獵是他們輕了敵。敵人的尖刀本是向著雷獅的后背，最后刺穿的卻是卡米爾的腹部。那一刻實在太危機，他不希望雷獅受傷，卻一時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擋下那一刀，最后只選擇了最笨拙的方法——用身體來硬抗。

他看見刀片從身體中抽出后染紅的衣服，他看見敵人略顯失望卻狡黠的目光，他看見自己倒下后抱著他的身體的雷獅眼中迸發(fā)出的憤怒的光芒。

只是一剎那發(fā)生的事，可他全都看見了。

他后悔自己先前的輕敵，他想為自己的莽撞向大哥道歉，可突然襲來的疼痛卻強制抽離了他的意識，將他帶向黑暗。

那一瞬間他腦子里一閃而過的想法不是“好痛”，不是“我是不是要死了”，而是沒頭沒腦的一句“這就夠了”。

這就夠了。

也許是自己的第一反應(yīng)。可卡米爾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么是這樣。

當(dāng)卡米爾從黑暗中悠悠醒來時，第一看到的是一只手，和他的手掌緊緊相握的一只手。不用看也知道，那是雷獅的手。雷獅一只手握緊卡米爾的手，另一只手撐著頭，睡得似乎并不沉。佩利與帕洛斯都不在，也許是被他派去出任務(wù)了。他想把手抽回來，雷獅卻在同一時刻睜開了眼。

“卡米爾！”雷獅站起來，轉(zhuǎn)身倒了一杯水遞給卡米爾。

卡米爾將水一飲而盡，抬頭撞上了雷獅的目光。這下他看清了雷獅的眼睛：紫羅蘭色的眼睛有些黯淡，布滿了血絲，失去了之前炯炯有神的氣質(zhì)。

看來大哥睡得并不好。卡米爾想。

再次與大哥對視，卡米爾卻有些怔住了：他眼中的欣喜是藏不住的，可那欣喜之外的，卻是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那是什么？是迷惘、擔(dān)心、還是恐懼？

他大哥從不把這些負(fù)面情緒在他面前表現(xiàn)出來，又或者是雷獅掩飾得太好。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又在迷惘、擔(dān)心、恐懼些什么呢？卡米爾想知道。他開始發(fā)覺在雷獅內(nèi)心深處也有著連他也無法觸及的東西。

他失落，他惶急，他不知所措，只是因為自己的小小發(fā)現(xiàn)。

他開始重視一個問題：他在雷獅心中到底是怎樣的角色？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卻沒有勇氣親自問雷獅，唯有把自己的情感全部隱藏在帽檐投射下的陰影中。

他讓自己不要去想，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但他也知道他需要正視自己的內(nèi)心。

可雷獅的背影總是揮之不去地烙印在他腦海中。

那是“愛”嗎？

不是血緣上的愛護(hù)，而是情感上的愛戀的“愛”？

“愛”這個字眼一旦出現(xiàn)了，就很難忽視了。

卡米爾無法肯定。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因此失眠了幾晚。以至于雷獅打趣他的黑眼圈時，他也只是低下頭，避開大哥的視線搪塞過去：“嗯…思考今天的策略所以沒睡好。”

反正大哥總是不會在意這種事的。卡米爾想。

他知道凹凸大賽畢竟不是游戲，他無法在每天都有人“退出”的形勢下沉迷于戀愛游戲。

已經(jīng)進(jìn)入決賽，人數(shù)一天天減少。卡米爾知道，自己有一天也會離大哥而去。這是必然的。只有一人能夠獲勝的凹凸大賽，誰又不知道它的殘酷呢？

但卡米爾愿意用自己的生命為大哥的未來鋪好道路。

一旦決定了追隨雷獅，就要做好隨時為了大哥而獻(xiàn)出自己的一切的準(zhǔn)備，包括生命。這是他在八歲那年就已經(jīng)定下的決心。

他不會后悔。

“我愿終生效忠于您。”他看見小時候的自己單膝跪在雷獅面前。那是幾歲的自己呢。

卡米爾合上了雙眼。

大哥。大哥。

雷獅。

那是他的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