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前一天晚上八點零五分,在北京服裝學院門口的我,已做好努爾娜古麗失約準備的時候。她倏地出現在校門口并一溜煙跑到我跟前。
“你的手套給我戴。”努爾娜古麗在我面前雙手合十上下搓動,嘴巴往手掌呵著熱氣,雙腳來回跺地。她沒有穿外套,只有一件單薄的白色毛衣在身上。除此之外,我還注意到她把頭發剪短了。長度剛好落在脖子的盡頭,一側的劉海用發卡一絲不亂地攏住。
“哦。”我應了一聲,摘下手套遞給她。努爾娜古麗接過手套拿住手上沒戴。
我腦子里轉了一個念頭:天冷,我的衣服給她穿。隨即脫下羽絨服罩在她身上。“穿這么少衣服?穿我的。”
“不用,不用。”努爾娜古麗搖搖手。我羽絨服已脫下,也不好再穿回去,于是拿住手上。在零下十幾度的戶外,沒有厚衣服轉瞬就會被凍透。我不明白努爾娜古麗在打什么算盤。
她不停地搓手、跺腳,說:“好冷啊,好冷啊。”冷還不穿衣服,女孩子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
她好像等著我說什么話,明顯溫度不屬于她關心的話題。
疑惑間,我再次注意到了她的新發型,瞬間我意識到應該夸贊她,女孩子總是介意自己是否被別人關注:“你剪頭發了啊?很好看。”
看來我說對話了,努爾娜古麗好像就在等我說這句,她兩眼發亮。“原來眼睛真會發亮。”之前,我對教科書關于眼睛發亮的描寫呲之以鼻,現在我真真確確意識到自己錯了。
“是啊。下午剛剪的。剪后洗完澡,一看八點了。我想完了,你在等我,我就跑了出來,外套都沒穿。你真覺得好看?”
我端詳努爾娜古麗,她的新發型和大眼睛、瓜子臉型相得益彰,看上去就像漫畫書里的美少女。“好看,像短頭發的美少女戰士。”
“可那個誰偏說不好看。”
“誰?”
“不說了。陪我回宿舍。我穿件外套。”
那個誰是誰?梁夏?應該不是?是那個圣誕夜那個黃色西服男吧。不高興歸不高興,我抑制住情緒,把羽絨服披在努爾娜古麗身子。她這次沒有拒絕。
我和她走入校園。
今天她為什么不和那個西服男出去約會呢?努爾娜古麗上了宿舍樓,我在宿舍一樓等待時持續自找煩惱。
五分鐘左右,努爾娜古麗穿好紅色羽絨服下來了。她脖子上圍了一條阿迪達斯牌子的白色圍巾,手上拿著一條耐克圍巾。為什么我知道圍巾的牌子?因為在圍巾整個下沿繡著商標字母(“ADIDAS”和“NIKE”),即使戴著眼鏡糾正視力也只有5.0的我隔著幾米遠就注意到了。
“給你的。”努爾娜古麗把耐克圍巾掛子我脖子上。為了配合她,我稍微寒了一下腰。
“啊。謝謝。很意外。為什么?”
“我第一次送禮物給人。因為今天晚上是本世紀末最后一天,也因為我不想有遺憾。所以,我有話就直說了。”努爾娜古麗努力做出撫媚一笑的樣子,盡力把眼睛笑成彎彎的月亮。她的笑用力過度,明顯是為了避免后面有可能出現的尷尬或者不愉快而提前預支的情感支票。
“你說吧。”
“你記不記得我們通電話約好平安夜見面的事情?”
“記得。大概一個月前吧。”
“對。至少一個月。至少一個月你沒找我。”
“我們約好平安夜見面。在那之前我沒有充足理由去找你。”我有點發愣,不懂她為何介意。
“那天晚上,我們通了電話。電話里,你說我們約會吧,我說好。我記得你說,和我約會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你是這樣說的嗎?”努爾娜古麗語氣咄咄逼人,完全沒有了平時的溫柔。
我有點嚇住了,呃了兩聲,才蹦出話:“是,是。可我守約在平安夜找你了啊”
“不許說話。我話說完之前你不說話!”努爾娜古麗用左手食指指著我。
“你讓我說的。”我咕噥了一句。
“閉嘴!”她直接用耐克圍巾堵我的嘴,過了好一會才放開,滿臉通紅。
“你還說我是獨一無二的。你對我說這么親密的話,而我應了你,高興地應了你。你認為那是什么?在我觀念里,那就是一種親密關系的締結。我不知道你這個南方人是怎么看待的,反正正常北方人都會像我這樣認為。我滿懷高興地在之后等著你來找我。而你沒有。你冷淡到一個電話都沒有。我都沒有信心你是否真的和我說過那些話。”努爾娜古麗眼眶有點發紅,吸了吸鼻子。
我左手捂住嘴巴,右手舉手,示意想要說話。
“你說。”
“不好意思。我是自卑。即使得到你的回應以后,我也沒把握事實真的發生了。所以,小心翼翼等到平安夜。”
“哼。”努爾娜古麗乜斜著眼睛。
“我想找你,找不到理由。”我如實說。
“你去天津找女同學就有理由。是的,確實有理由。”努爾娜古麗似笑非笑看著我。
她怎么知道的?顏芐告訴她的吧。我后背滲出汗。本來是一件很小的事情,但見努爾娜古麗如此介意,事情似乎嚴重了一般。感情一旦付出便是這樣,一顆心會變得很敏感、很在意對方如何對待自己。一點點的忽視或者怠慢,在親密關系締結當中可能會放大成原則問題。
我委實緊張,腦子快速旋轉尋找一個合適的答案。那一刻,我明白了自己的心意:我真真在意努爾娜古麗的感受。
或許我該說出借口和理由,我沒有。實話實話和放低姿態或許是此刻的最好選擇。“古麗,不好意思。”
我的選擇是對的。努爾娜古麗笑了。我也笑了。原來避免爭吵是如此簡單,一句道歉就夠了。在這點上,梁夏不如我。
我想起了梁夏,笑容僵硬了。雖然梁夏可能不介意,但我自己真切介意。
努爾娜古麗嗅出了我的情緒變化,呼了一口白氣說:“給你講個故事。大和尚被妙齡女子過河,過往河后大和尚告別了女子。隨行的小和尚一直耿耿于大和尚犯了戒,不斷嘆氣。大和尚說,我都放下了,你怎么還放不下?”
“什么意思?”我問。
“我都放下了?你怎么還放不下?”努爾娜古麗補充道。
在一樓候客廳面對面站著對話的不止我和她,還有兩對戀人也在楠楠私語。可能,在別人眼里,我和努爾娜古麗已是情侶,只不過我不夠確信罷了。
對啊,連女方都放下了,我一個大男人又什么放不下的。我暮然釋懷,說:“古麗,我不知道未來怎么樣。但我知道,我很期待和你在一起。”
努爾娜古麗湊到我身邊,挽住我的胳膊,“那行。那現在帶我去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