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回家,我做了個標準的宅女,窩在家,無聊的拿著搖控翻臺,卻一直找不到想看的。廚房里,油煙機的聲音隆隆作響,我口里嚷著:“媽,飯還沒好呀,電視聲都聽不到了。
在0.1秒后,廚房里老媽的聲音炸出:“叫你學做飯不學,作死,你是回家當祖宗的啊。”
然后,我識相的停住了話。
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我慶幸的想,一號受氣包回來了。我看著門外進來的身影,連著幾天的雨估計把朦朧的水汽都傳到了屋里,這將門口的影子渲染的晦澀難辨,他手里似乎拿著一個黑色的盒子,我起身走到他身前,一搭手勾上了他的肩,他高了我一個頭,害的我不得不踮著腳,好在他的身形已經有些佝僂,所以勉勉強強可以和他勾肩搭背。我故意壓了壓他的肩:“哥們,才回來啊。”一瞥眼,看到他手上的盒子是染發劑的包裝盒。
老爸笑笑,反勾住了我的肩:“叫誰哥們呢!沒大沒小。”之后我就和老爸勾肩搭背的做到了沙發上,準備要看電視。然而他要看新聞,我是看連續劇的,順理成章的,兩個人就遙控器的主權展開了爭奪。氣力不足的我惱羞成怒,手腳并用,幾乎都要咬上老爸的手了。老媽端著一盤菜從廚房里出來:“開飯。”老爸趕緊得令起身,我趁機一把奪過遙控,按到了我想要的頻道,得意了一番,然后才磨磨蹭蹭的起身吃飯。
飯后,老爸歇了一會兒,然后帶著染發劑利索的去了浴室,之后就是嘩嘩的水聲,我偏頭向外望去,窗外的雨依舊依舊未停,打在玻璃上,清脆利落的聲響,力道很大,窗玻璃上緩緩淌下的雨滴恍然未盡的珠淚,配合著冬日的寒氣,只覺冷到了心里。我口里無聊的嘀咕道:“一個板寸,居然洗那么久。”然后無視雨聲水聲,繼續翻起了遙控器。
老爸是在我嘀咕了好一會兒之后出來的,老媽看到后到他身前:“這款感覺怎么樣?”
老爸擺弄了下他的頭發:“還行,就是有點刺激。”然后把我叫了過來:“看看老爸的頭發怎么樣。”話語中有種別樣的興奮。
我湊到了面前,仔細端詳。發現他頭上原來的白發都已經變黑,手一擺弄,短短的一叢好像剛剛冒芽的小草在風中打顫,我這才反應過來他買染發劑回家是做什么的。老爸低著頭好像孩子一般的得意,那表情突然讓我心上癢癢的,里面像哪一處被平白的撩撥,起了一陣陣濕意。我淡淡的吸了口氣,壓住了煩悶的感覺,給他捧場道:“嗯嗯,還行,看著年輕了不少。”我拍了拍他圓滾滾的肚皮,“要是能把這兒減了更好。”
老爸打著哈哈:“再說再說。”之后和老媽繼續討論著染發劑的話題。我看著他們旁若無人的說這話,就默默的回了房間。臨走前突然又看到了被雨淋的狼狽的窗玻璃,心里想著,一定是那里的多余的水汽墜到了眼里。然后就掩上了門。
房門一關,世界就這樣安靜了下來。這樣的環境里,腦子也莫明的靜了下來,許多忽略的事情終于被翻出。我想起:我已經21了。上個月爸爸已經過了50大壽,那時我還在大學里上學。突然就有些煩躁起來,準備聽幾首歌緩解。于是走到了床頭,拿起手機。手機是iPhone,我看著它,一些回憶不可抑制的沖了出來,手機已經用了好幾年,越用越不禁用,到一個時期已經嚴重到百分百的電量還沒怎么用不到五個小時就沒有了,當時爸要給我買新的,我對這架有了感情不舍得,最后老爸打電話問朋友蘋果手機可不可以換電池,然后給我換了一個,當時我看著老爸的神情絕對是眼里冒小星星。
老爸,不論從前還是現在,似乎都是無所不能的,從小到大,我都是那么肆無忌憚的依賴著他。只是,一晃眼,我這么大了,而他……我打開手機音樂,躺在床上,強迫自己不去想這個問題。
手機里一首又一首的歌兒緩緩的安撫住心里的不安,柔緩的曲調好似催眠一般,直到有一首歌,當旋律順著耳機在耳朵里游弋時,我有了一瞬怔忪:
“門前老樹長新芽
院里枯木又開花
半生存了好多話
藏進了滿頭白發
記憶中的小腳丫
肉嘟嘟的小嘴巴
……
時間都去哪兒啦
還沒好好感受年輕就老了
生兒養女一輩子
滿腦子都是孩子哭了笑了”
許多事情,本來只是動念,可是恰好在那一個節點添了火,傷感往往是不可抑制的。在這個午后,這首歌就理所當然的成了那一把火,它燃得那樣徹底,我甚至還來不及防備,塵封回憶的那把鎖就被燒了個粉碎:
那時候,老爸比現在瘦,卻更加有力,他讓我騎在他的肩上,帶我走遍了房間每一個角落,他那樣高,我幾乎可以看到天花板上的灰,好像小時候夜空里的燦爛星光,那時候奶奶指給我看的銀河應該就是這樣,而我很乖的沒有在他的衣服上畫地圖。一晃多年,我長大了,他再也托不起我滿屋的亂跑了。
那時候,老爸教我唱歌,興致來了,一臉奸笑的問我會不會俄語,要不要他教。當時還小的我居然以為他是真的無所不能,還那么認真的點頭。一輩子都忘不了那首歌,就一句詞的歌——“拔了個蘿卜剁吧剁吧切了。”他一遍一遍的教我,我認真的一遍一遍的跟著學。從此后,每次他都會拿這首歌逗我,長大后明白的我,每次都會被氣的跳腳,后悔自己當時無知,讓自己幼節不保。
那時候,我要練習腳踏車,老爸幫我扶著后座,我任性的要求他不能放手,他就那樣扶著我騎了一圈,兩圈,三圈……那時我好久都沒有學會騎腳踏車,因為我從不擔心摔倒。現在我學會了,卻也再沒有了想要騎的興致。
那時候,老爸教我年唐詩三百首。我不識字,于是他念一遍,我讀一遍。多少年了,我只記得第一首學到的涼州詞和他吟誦著葡萄美酒夜光杯時搖頭晃腦的滑稽樣,看樣子就像個酒徒,
那時候,老爸幾乎千杯不醉,他和許多朋友都是酒桌上見真章。現在唯一見證他過往崢嶸的只剩一個一直減不下的啤酒肚。
那時候……那時候……
太多的那時候,回憶仿佛一株盛開的花朵,在腦海里綻放得愈加妖冶。
閑時想想,許多事情真的是沒有減法,比如年歲。原上春草可以在季節的變化間枯榮,重生。可是歲歲年年,林花已謝了幾度春紅,人的年齡卻仿佛樹木上的年輪,添上了,就再也無法抹去。我是這樣,父親也是這樣。只是再同樣的季節里,我還在盛開,父親卻開始漸次衰落。
曾經一次,我翻開往日相冊時,驚覺那時的老爸抱著在襁褓中的我,竟是那樣年輕、充滿活力,是我記憶中他從來不曾出現過的姿態。
我靜靜的起身,走到臥室門邊,耳朵貼在門上,想聽聽外廳的動靜。這是個木門,對外廳的一面上了大紅色的漆,而我在內室對著的這一面卻是天藍,溫暖清新的色彩好似將天空描上了門。但它本不會是這個樣子。當初布置新家,大人一貫認為紅色意頭好,可我卻強烈反對,說自己喜歡的藍色,并且決不妥協,所以最后妥協的是爸。父母與子女的爭執中占上風的往往是孩子,可我們的勝利依據往往是父母對我們的愛,很多時候贏得并不是光明正大。
門外隱隱約約的聲音傳來,但似乎已經換了個話題。柴米油鹽,他們的話題一直說也說不盡。我聽得累了,就拉了只椅子坐下,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三個月前外婆去世,是老爸告訴我的,那時媽媽的電話一直沒有人接,是啊,從來即使天塌下來,頂著的都是他。可是這些年,他白發多了,身形不再挺拔,再也沒有當初的力道,還有多少是我沒有發現的。
以前的18年,我們在上學,高考后,又上了大學,回來的日子除去寒暑假基本就沒有,工作后能自在在家里的日子更少,算來我們能陪在他身邊的日子還有多少呢?
才知道,為什么有人說孩子是來向父母討債的,我們在父母最美好的年華中降生,他們教我們學語,教我們寫字,教我們基本的生活,教我們做人的道理,而也是在這樣不厭其煩的教導中耗去了他們的青春。曾經的大好年華,再回首,已是青絲銀鬢百年身。那樣長的一段時光里,不光我們,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忘記了曾經的模樣。
多想讓時間慢些,這樣就不會讓他老去,而那些任性的日子,也請等我,讓我慢慢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