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進寶在萬山集團的投資部高息借貸80萬買設備。后來碰上金融危機,皮進寶的印務公司垮了。為了躲避債務,他銷聲匿跡了三年。這套房子是皮進寶早些年置辦的,他以為云哥不知道,于是回來后悄悄地藏匿在這里。哪知云哥讓常科偉監聽了他老婆孟彩霞的手機。今天下午皮進寶回到赤霞市,剛給孟彩霞打了電話,云哥就知道了他的落腳點。
殷長發擅長開鎖,他手里的細鐵絲在鎖眼里擺弄幾下,皮進寶家里的防盜門就被打開了。開了鎖之后他沒有進去,而是走到樓道的窗戶處,按照云哥的吩咐給大金剛孫林寒望風。坐在餐桌前的皮進寶,聽到動靜以為是老婆來了,抬眼往門口瞧去。
說時遲那時快,只見孫林寒已經沖到面前,一個飛腿向他踢來。皮進寶急忙閃身躲了過去,他剛才坐著的方凳被踢倒在地。孫林寒在收住腿勢的同時,腰一擰又撲向皮進寶,隨即揮出的勾拳擊中他的下顎。身體踉蹌的皮進寶,大腿緊接著被孫林寒的皮鞋尖踹中。在這一連串接踵而至的打擊下,皮進寶半跪在地。他忍痛哀求道:“大郎,求求你別再打了。”
孫林寒瞪著的眼睛,逼近他微微仰著的臉龐,對還在噴著粗氣的皮進寶問道:“你這是回來還債的?”
聽到孫林寒這句充滿了威脅的話,皮進寶不敢多言,他低聲下氣地說道:“大郎,求你向云哥說句好話,等過兩年有錢了我一定還錢。”
孫林寒冷笑一聲說:“云哥說,連本帶利今天都得還清。”
看著孫林寒冷酷的眼睛,皮進寶誠惶誠恐地問道:“云哥說要還多少?”
“一千兩百萬。”孫林寒輕啟唇齒,冷冰冰地說:“云哥說要么還錢要么抵命。”
皮進寶知道這是郝云鷹的最后通牒,不還錢是沒辦法糊弄過去的。眼見自己躲不過厄難,他心里是抑制不住的悲情。在外面躲避了三年之后,那個時時刻刻都被郝云鷹的人追殺的惡夢,終于變成現實了。
“借八十萬,要我還一千兩百萬。”皮進寶的心里的火氣被點燃了,他氣呼呼地嚷道:“這種閻王賬我還不起,你干脆殺了我!”
皮進寶的話,沒有在孫林寒的心里激起一絲波浪,他不帶半點情緒地應道:“好。我代云哥成全你。”說完,他不聲不響地抽出匕首,連續地在皮進寶腹部捅了幾下。當孫林寒抄起匕首狠狠地扎進他左胸時,皮進寶氣絕身亡。這一刀下去后,三聲連續的敲門聲傳了過來。
連續敲門三下,這是殷長發的示警暗號。殷長發已經看見了皮進寶的老婆孟彩霞,讓他即刻離開。孫林寒趕緊去拔匕首,情急間匕首卻拔不出來了。或許是心里有些慌亂,或許是手掌沾滿了皮進寶的血跡,無論他怎么使勁,匕首仿佛被皮進寶的魂魄黏住似的。
“咚咚咚”,示警的敲門聲第二次響起。再也不能耽誤了,孫林寒只得放棄匕首,空著手離開。這是孫林寒第一次違背了云哥立下的規矩,在現場留下了物證。
孫林寒出了山竹塔小區,殷長發將他藏在自己郊區的家里。事前云哥說過,會派人送孫林寒去外面躲風,等事情平息后再回赤霞。過了幾個小時,殷長發接到云哥找孫林寒的電話。云哥告訴孫林寒,去外地避風對他以后的結局不利,讓他去南區分局自首。同時,云哥還告訴他進去后如何裝瘋,并且說羅局長會關照他。
從跟著云哥那天起,孫林寒就對云哥惟命是從。放下電話,孫林寒就前往南區公安分局自首。幾天后,果然像云哥說的那樣,孫林寒被羅局長送到省城做精神病鑒定。也不知道云哥和羅局長使的什么法子,孫林寒不久就從看守所出來了。
“當時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對我來說一直是個謎。”說完了這件事,孫林寒的臉朝和他座位比鄰的羅云雷側過去,一面給他遞煙一面說道:“羅礦長,這些事情云哥后來也沒說過,平時也不好問你。借著今天這個機會,請你告訴我,好嗎?”
接過孫林寒遞給他的煙卷,羅云雷也摁燃打火機,伸過手去給孫林寒點火。或許是繚繞的煙霧迷眼,羅云雷瞇了一下眼睛。瞬間的沉吟后,他才開口說:“雖然過了這么多年,但這些事情也應該讓你們知道。”沉默片刻,羅云雷接著說:“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
時間回到孫林寒進入皮進寶家的一個多小時之前,皮進寶的老婆孟彩霞接到丈夫的電話,讓她去山竹塔小區見面。孟彩霞驚喜交加,老公欠了郝云鷹的高利貸,沒有錢還他怎么敢回來?如果被郝云鷹知道他回到赤霞,那怎么得了。
在擔心之余,孟彩霞又想到這套房子是多年之前買的,沒有多少人知道。丈夫既然已經進了屋,只要不到外面現身應該不會有問題。想到這里,孟彩霞的擔憂就完全被喜悅取代了。終于可以見到闊別三年的丈夫了,不知道他的身體怎么樣。孟彩霞想道,我得去飯店,燉兩個湯給他補一補。
的士開進了小區,在25棟前面的林蔭道處停住。孟彩霞提著湯菜下車,走向樓棟的單元通道。突然,她看到郝云鷹手下的大金剛,急匆匆地從單元門洞跑出來。以前孫林寒曾多次上門催賬,孟彩霞認識他。此刻孟彩霞怕孫林寒發現她,連忙轉過身向綠化帶走過去,讓路燈的光線只能照著她的背后。等到大金剛的身影消失了,她才一路小跑朝家里趕去。
走上四樓來到門口時,發現門是虛掩著的。孟彩霞忐忑地推開門,才走進門口,便看見丈夫躺在血泊中。她的手掌一松,湯缽落地的時候碎裂了,湯汁在地面浸洇開來。孟彩霞發瘋似的撲過去,拍著皮進寶沒有血色的臉頰,大聲地喊道:“老公你醒醒,你快醒來啊!”
撕心裂肺的呼喊,也沒把皮進寶喚醒了。驟然間,孟彩霞覺得頭頂上的天崩了,腳底下的地裂了,心里邊的主心骨沒了。恍惚過后,孟彩霞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兇手一定是孫林寒。跪在皮進寶的血泊里,孟彩霞撥通了110報警電話。
南區公安分局局長辦公室,羅云雷神情凝重地坐在辦公桌后面,分局刑警隊副隊長郎鈞威正在匯報案情:“接到死者皮進寶家屬孟彩霞的報警,我們到了山竹塔小區25棟401號,皮進寶仰面躺在客廳靠近后面墻壁的地上,左胸插著的匕首是最后一刀,腹部的刀口有四處,地面的血跡呈現凝固狀。從死者的身邊到門口的走道上,都有帶血的足跡。”
作為接警偵辦此案的警察,郎鈞威準確地描述著現場的細節。“在我們進去之前,現場沒有其他的人進去過,從這些腳印可以分辨出是兩個人的,一個是女人的也就是孟彩霞的,一個就是兇手的。”
郎鈞威看一眼局長,接著說道:“我們趕到現場,看見死者躺在血泊中,孟彩霞跪坐在他身邊,兩只手緊緊地握著他的手不放。在我們詢問時,她將從接到丈夫的電話到進門后看見丈夫已經被殺死的過程,清楚地敘述了一遍。然后孟彩霞著重說了,她親眼看見孫林寒神色慌張地從單元門洞跑了出來。她口里不斷地重復著,說兇手一定是孫林寒。”
羅云雷點點頭,對郎鈞威說道:“你繼續去摸排情況,等到技術科的痕跡鑒定出來后,我們再確定抓捕方案。”
在萬山大廈十二樓郝云鷹辦公室,有一間隱秘的書房,郝云鷹極少在這間密室會客。羅云雷支走郎鈞威之后,就將相關的材料塞進手包,前來和郝云鷹碰面。
“這里安全嗎?”面對羅云雷的疑問,郝云鷹信誓旦旦地回答:“放心,我的辦公室絕對安全。”盡管這么說,但他拗不過羅云雷,只得將羅云雷帶入了密室。“羅局,請坐下說話。”說著,郝云鷹將他端進來的兩個茶杯,放在茶幾上。
“羅局,喝茶。”落座后,郝云鷹把臉側向羅云雷問道:“明天中秋,晚上找個地兒喝個酒,再找幾個小妞賞賞月,怎樣?”
“我看,你還是先解決了眼前的麻煩,再說別的事吧。”看著郝云鷹裝模作樣的舉止,羅云雷也不點破。不輕不重地說了這句話之后,就一個勁地抽煙。面積不大的書房,升騰的煙氣很快就變成了濃淡不一的霧幔。由于兩個人都沉悶不語,室內的氣氛無形中顯得凝重起來。
“羅局,你就不要和我打啞謎了。”郝云鷹將煙火摁滅,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苦笑著說道:“什么事情,讓你這么嚴肅。”
羅云雷長長的吐出一口煙,連帶著肺腔里殘留的煙氣,一起都擠了出來。“郝董,孫林寒入室殺人案情太過嚴重,這事瞞不過去。”羅云雷的話,散發出濃濃的不滿。郝云鷹的屁股就像被彈簧頂起來一樣,他騰地站起身子,面對羅云雷連連擺著手說:“羅局羅局,這種事可不能亂說。”
雖然郝云鷹矢口否認,但羅云雷還是從他陡然增大的音量和突然升高的聲調中,辨別出郝云鷹的心虛。郝云鷹這種連他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變化,是他掩飾自己內心不安的本能反應。
羅云雷沒有時間看他演戲,如果錯過了眼下最佳的補救時機,孫林寒固然會被嚴懲,郝云鷹自然脫不了干系。可是拔出蘿卜帶出泥,自己也難免會被郝云鷹牽連。如果抓緊時間想出辦法,就不會出現最壞的結果。
羅云雷把放在手邊的手包打開,取出里面的一疊紙張。“這是死者皮進寶老婆孟彩霞的詢問筆錄,她親眼看見孫林寒神色慌張地從單元門洞跑了出來。”羅云雷右手拿著一份材料,揚了揚說道:“孟彩霞說孫林寒殺死皮進寶的原因,是追逼高利貸。”說著,他將材料放到茶幾上。
郝云鷹辯解道:“這種血口噴人的話,羅局你也相信!”
羅云雷沒有搭理他,而是從左手握著的材料中,又拿起一份說道:“這是死者左胸上匕首的痕跡鑒定,上面的指紋是孫林寒的。”
當羅云雷嘴里說出孫林寒將匕首留在現場時,郝云鷹不敢極力否認了。他感覺到,事情似乎脫離了自己的掌控,出現了意外的變化。
“這是山竹塔小區大門崗亭保安的證詞。”羅云雷繼續說道:“保安證實傍晚時分,有一個一米七八左右、留短發的男人進了小區。天黑不久,又看見他從里面出來。當時這個男子的神色不太自然。從崗亭門口經過時,他離開的速度很快。”
瞟一眼郝云鷹,羅云雷接著說:“這是山竹塔小區監控的視頻截圖,孫林寒的影像和保安證詞上的體貌特征高度吻合。當然,視頻上顯示的時間和保安證詞上的時間也是一致的。”
羅云雷出示的一份份材料,都是指向孫林寒的,郝云鷹知道已經無法抵賴了。在羅云雷直視的目光下,郝云鷹重新坐回沙發。這次,他是挨著羅云雷坐的。不像剛才進來時,他和羅云雷之間還有著不遠不近的距離。
“羅局,這件事我剛才不該瞞你。”郝云鷹一邊說,一邊拿過茶幾上的煙盒,遞給羅云雷一支,然后將打火機燃著的火苗送到他嘴邊。羅云雷偏著頭將煙卷湊上去,點煙時他腮邊的肉凹了下去。直到他用手指夾著煙卷,吐出進入肺腑的煙霧,他的臉頰才恢復正常。
在羅云雷做完這一連串動作后,郝云鷹才給自己點煙。吸了一口之后,郝云鷹說道:“羅局,你特意過來,一定有辦法幫我。”
羅云雷不由得失笑著說:“你倒是會說話。”
羅云雷的話,讓郝云鷹心里有底了。他動容地說:“羅局,你才是我郝某人肝膽相照的兄弟。”
郝云鷹聽起來誠懇的話語,并沒有在羅云雷心里引發共鳴。羅云雷心想,我可跟你不是一路人,倘若不是被你抓著了把柄,我是不會和你稱兄道弟的。從內心來說我真不想幫你,可是我已經深陷泥淖不能自拔了。如果你出事我也會遭殃,我是為了保護自己才不得已為你出主意。心念至此,羅云雷鄭重其事地對郝云鷹說:“我告訴你的案情夠多了,你可得想清楚這件事的后果,趕緊拿出決斷來。”
看著羅云雷少有的沉重的面孔,郝云鷹心里開始打鼓了。他僥幸地問道:“羅局,可不可以想個辦法放他一馬。”
“郝董,你以為殺人是兒戲!可以和之前幫你的事情相提并論?”羅云雷臉色一板說道:“孫林寒入室殺人致死已經證據確鑿,我不可能按兵不動。刑警隊的人正在局里待命,今天晚上一定得將他抓捕歸案。”
郝云鷹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好使了,雖然為了避罪看過不少法律方面的書,但急切之間卻是計慮窮盡,無計可施。他想既然自己沒有更好的主意,那倒不如把在個難題交給羅云雷。
看來自己真的是急糊涂了,忘了眼前這個刑事專家。想通了關節,郝云鷹慢慢地喝口水,穩定一下七上八下的心情,開口對羅云雷說道:“羅局,你才是專家,你出個主意吧。”
羅云雷應道:“你既然要我出主意,就得聽我的。”
郝云鷹點頭說:“你盡管說,我相信你。”說完,郝云鷹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胸口,這是他一貫用來表明心跡的動作。
“這件事得分兩步走。”羅云雷接著說:“第一步是讓孫林寒自首,這是減輕刑責的一個重要條件,也是眼下必須做的。一旦孫林寒被警方抓捕,就無法確認自首情節。”
郝云鷹仔細地想了想,覺得現在只能答應了。他的眼睛看著羅云雷問道:“那第二步呢?”
沉思許久,羅云雷才說:“裝瘋。”
郝云鷹不解地重復道:“裝瘋?”然后滿臉疑惑的眼神,深深地直視著羅云雷。
羅云雷肯定地點頭說:“是的,讓孫林寒在看守所裝瘋賣傻。現在唯一可以救他的是刑法第十八條。”
郝云鷹急忙追問:“這一條怎么說?”
羅云雷胸有成竹地說:“十八條規定,精神病人在不能辨認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為的時候造成危害結果,經法定程序鑒定確認的,不負刑事責任。也就是說,精神病人在發病期間殺人,不負刑事責任。”
“真的?”郝云鷹大聲地喊道,喜出望外的心情溢于言表。
“是真的。”和郝云鷹激動的神色不同,羅云雷冷靜地解釋道:“精神病人是限制行為能力的人,因為精神異常,嚴重損害了他們形成理性判斷的能力,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什么樣的危害結果。所以在精神病發病期間犯罪,法律規定不需承擔刑事責任。”
遞了一根煙過去,羅云雷繼續說:“至于精神病人需要承擔民事賠償責任,對你而言還不是小菜一碟。”
“太好了!大郎有救了。”郝云鷹興奮得手掌拍著茶幾,他感激地對羅云雷說道:“謝謝你,羅局。”郝云鷹興奮地奪過羅云雷指間的煙卷,飛快的摁燃打火機點上。吐出口里的煙氣,精神大振的郝云鷹,拉著羅云雷的胳膊急切地問:“羅局你說,我怎么配合你?”
“你先別顧著高興,如果不能做出孫林寒患有精神病的鑒定結論,他還是得承擔刑事責任。”羅云雷擺了擺手說:“精神病也不是誰說自己有就行的,要經過省級指定醫療機構鑒定認定才行的。”
“羅局,你找關系需要多少錢?”心緒漸漸平靜下來的郝云鷹,聽出了羅云雷的話里有話,連忙補充著說。
羅云雷搖搖頭說:“不是錢的問題,這件事我無法幫你,只能給你提供一個人的名字。”
郝云鷹迫不及待地追問:“是誰?”
省醫精神病科主任平安康教授。”羅云雷回答說:“他做的鑒定是權威性的,在國內司法界都是被采信的。”
“咱們什么時候去找他?”郝云鷹的語氣越來越急迫,抓著羅云雷左邊膀子的手也越勒越緊。羅云雷伸出右手,不輕不重地掰開郝云鷹的手指,笑著說道:“郝董,你別急,先聽我說完。”
郝云鷹尷尬地將手縮回,重新坐正身子說道:“不好意思,我太性急了。”
“這個平教授我不認識,得你自己想辦法找他。”羅云雷接著剛才的話題說道:“但是這一步,得在孫林寒自首之后。只有刑警隊的專案組申請精神病學鑒定,才符合司法鑒定的程序。”
郝云鷹久久地注視著羅云雷,看他不似作偽才點頭說:“你現場回局里,盡量拖延刑警隊追捕大郎的時間,我馬上通知他去分局自首。”兩人商量妥當,羅云雷便匆匆趕回南區分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