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傅青巖
這世界上,有一種公然的小三,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它侵占破壞我的婚姻長達十年之久,我被它傷得千瘡百孔身心俱疲,但我動不了它分毫,因此我選擇了殺掉自己的老公。
(1)
“左禾美,你申請的法律援助律師到了,一會兒律師會對你進行提問……”
獄警打開關押我的牢房,將我帶到審訊室,低頭剛進門時,首先映入我眼簾的便是一雙黑色優雅的高跟鞋,輕盈的肉色絲襪,勾勒出小腿的美好輪廓。
我戴著沉重的手銬腳鏈,在審訊桌的一端坐下,抬頭看對面,律師只是位年紀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子。
輕輕扯起嘴角,露出若有若無的苦笑,其實做這個動作,使得我被自己殺死的老公打得淤青的嘴角有些痛,我苦笑也是在嘲笑自己,同人不同命,都是正值青春年華的女人,她是受人尊敬的律師,有著體面的工作,我卻是個可鄙的殺人犯,之前也是一直在工廠里勞作的打工妹。
律師并沒有留意我臉上露出的復雜神色,向我介紹了她姓張,并告訴我她的律師事務所的名稱后,便公事公辦地問我:“委托人左禾美是你名字?”
“是。”
“你和被害人朱鵬飛是什么關系?”
“他是我丈夫。”
“我已經看過警察的審訊資料,被害人朱鵬飛也就是你的丈夫,是你趁他不注意時被你殺害的,你這樣做的緣由是什么?”
“哼哼,”我冷笑,笑得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為什么這樣做?他該死,是他逼我的……”
“別誤會,我是站在委托人你這一邊的,你只有如實告訴我事情的真相,我才可以尋找突破口幫到你。”
我用戴著鐵銬的雙手,捂住臉擦了擦眼淚,平復了下情緒,說:“謝謝您,張律師,我知道自己犯的是故意殺人罪,即使不被槍絕,也會判成無期徒刑,但我真的是從失望到絕望了太多次了,所以……”
(2)
老婆大人,我朱鵬飛娶了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福氣,你是我的天我的地,萬能的老婆你再幫我一次吧,打一千塊錢給我,還了某某的錢,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玩了,我把游戲帳號賣掉,以后什么都聽你的,一定好好工作,為了孩子和我們的家,阿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上帝呀,原諒我,相信我是虔誠改過的……
朱鵬飛是我認識了十一年的老公,三天前我殺了他,上面一段話是他經常對我講的或是用短信發給我。
我叫左禾美,今年27歲,來自中國西南深山大區的女子。我的母親是聾啞人,父親是個瘸子,我下面還有一個弟弟。
小時候我們去上學,我媽四點鐘就要起床給我們做早餐,天還沒亮,我們姐弟倆人要翻越三座大山去上學,下午放學的時候再翻越三座大山走回家,山中常聽得到野獸的叫聲,回家天已經全黑,冬天時我媽還要將飯菜再熱一遍給凍僵了的我們吃。
十六歲那年,我去了東莞打工,雖然只能做臨時工,但我還是為每個月能拿到一千來塊錢感到高興。其實在初中時,我的學習成績很優秀,但家里真的是太窮了,我把上學的機會讓給了弟弟,我那時的愿望是多攢點錢,把我的父母接出來,以后再也不回那閉塞的大山區了。
朱鵬飛和我同是老家一個縣城的,他比我大兩歲,我們是在東莞厚街的一家鞋廠應聘時認識的,18歲的他自詡是抄東莞的老油條,對初入社會的我很照顧,他每天完成自己的工作量后都會來幫我,會給住宿舍里的我每天從外面帶好吃的雞蛋餅,也會在長達12個小時的夜班時,將帶巧克力或是肉松餅揣進工衣口袋里,帶進來給我晚上填肚子。
都說從小缺愛的女孩,長大后會被男人用一塊糖就騙走。
因為父母是殘疾人,同是貧困山區的孩子,從小到大,我吃的苦比別的孩子要多得多,在我還很小的時候就要用竹簍背豬草回去喂豬,或是到山上去背礦石下山去換錢買練習冊,母親是聾啞人,我和她不能像正常母女一樣溝通和交流,我也不能像別的女兒家那樣撒嬌被瘸腿的父親頂在肩頭。
但朱鵬飛在追求我的初期,卻讓我感覺到了,自己仿佛是他世界里的公主,他對我百依百順呵護備至。
雖然他家和我一樣,都是深山溝里的窮苦人家,但那時天真如我,覺得有情飲水飽,朱鵬飛長得也高大帥氣,于是我答應了他的追求,并很快我們就同居了。
半年后,我發現自己懷孕了,那時我還不到十七歲,朱鵬飛很高興,說要和我結婚。但是我們沒有達到法定結婚年齡,所以還拿不到結婚證。
帶著朱鵬飛回家見我父母時,我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母親無聲地去廚房里忙碌,張羅了一大桌子的好菜。
老實巴交的父親坐門外靜靜地抽著旱煙袋,盯著朱鵬飛看了半天,說:“只要你對俺閨女好就成,阿美投胎了我們這對沒用的父母,你以后別讓她一直過苦日子,好好掙錢養家!”
“哎哎,好,爸爸我一定對阿美好!”本就巧舌如簧的朱鵬飛忙不跌地對我父親保證。
那年冬天,17歲的我奉子成婚嫁給了朱鵬飛,以為會和這個男子相伴一生,沒有結婚證,也沒有婚紗照。
我穿著一件新的紅色長羽絨服,坐在朱鵬飛租來的唯一一輛婚車里,在從我家到他家的山路上,耳邊回響著的聲音,是聾啞的母親送我上車時撕心裂肺的哭聲,我也一直淚流不止。
淚水沖花我的妝容,朱鵬飛握住我的手,另只一手用紙巾小心拭去我臉上的淚珠,他柔聲勸慰我:“老婆,別哭了,你看你妝都花了,再哭就成花臉貓了。你這樣哭對寶寶也不好,我們以后會幸福的,我肯定會對你好的……”
那時懵懂無知的我,將手交付在自己年輕的丈夫手里,天真地以為結了婚一輩子就上頭了,以為以后就會有好日子過了,卻不曾想,這才只是我成人世界的人生剛剛開始,而后來伴隨著我的苦難比我童年時代有過之而無不及。
(3)
是不是成人的世界,太過狡詐,總會言而無信,或者說男人沒有結婚前,把自己的缺點都用衣服包藏了起來。
我們結婚后,朱鵬飛繼續出去打工,已有五個月身孕的我留在家里待產,臨走前他把我們僅有的一點積蓄全都留給了我,并叮囑我好好照顧自己。
我和朱鵬飛依依惜別,幫他收拾行李,趁他不注意時,偷偷往他背包夾層里放了一千塊錢,因為怕他會孤身一人在外會吃不飽飯,畢竟他也不是一去廣東就可以找到工廠進去工作的。
剛開始,我和朱鵬飛每天都會通電話,他會關心我肚子里寶寶的狀況,提醒我不要隨他父母一起下田勞作,怕動了胎氣。
朱鵬飛的父母為人憨厚,對我也不錯,為了能夠讓他們兒子安心在外工作,事無巨細,將我和肚子里的孩子照顧得很好。
鵬飛去了廣東三個多月后,往我手機上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安慰自己說他是上夜班工作太累了,不打電話回來也可以省點錢。
肚子里的孩子八個多月時,我接到鵬飛的發小李海打來的電話,說是鵬飛在東莞那邊讓人捅了,別人還反過來要他賠錢。
我很著急,問李海究竟是怎么回事?李海告訴我都是網游惹的禍。
我是知道鵬飛以前就喜歡上網玩游戲的,我們在東莞打工時,下班后我們常去消遣的地方除了溜冰場就是網吧,那是工業區僅有的娛樂場所,也有很多和我們一樣的年輕人去玩樂。
說來也可笑,朱鵬飛用他在溜冰場的瀟灑帥氣俘虜了我的芳心,但又用沉迷網游讓我一次次失望想要離開他。
李海告訴我,鵬飛過去后迷上了一種叫作夢幻??的網游,這是一種需要買點卡充值才能玩的游戲,需要投入大量的金錢和精力去買裝備和升級。
鵬飛不但在游戲里花了很多錢買什么武器坐騎和衣服之類的,還經常在網吧里包夜玩通宵,因為連續遲到過幾次,受了處分,上個月的工資一發下來,他干脆從廠里面自離了。
我去時他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工作了,一直與李海住在一起,每天除了去網吧上網就是在李海的出租屋里睡覺。
他還動了點小聰明,在游戲里與一個女富婆結了婚,騙取人家的信任后,偷光了他游戲里老婆的所有裝備和錢財,綁上自己的將軍令據為己有,他準備將一件天價裝備賣掉時,有買家愿出高額價錢買他的裝備,但要求線下交易。
鵬飛答應了,卻不想那人就是他在游戲里結婚的老婆,人家帶了一伙人上來就給他一頓爆揍,并要他賠償損失。
我以為是場騙錢的,挺著八個多月的身孕親自跑到東莞去看鵬飛,他被別人捅了一刀躺在醫院病床上,而他這幾個月的工資沒有寄給我一分,全部投在了網游里,沒辦法,我只好拿出了結婚時我父母給我的一萬塊錢給他交醫藥費。
之前我爸媽千叮嚀萬囑咐過,這一萬塊錢不到萬不得已,先別拿出來,也不要讓鵬飛知道,他們要我將這筆私房錢留在孩子長大一點后再用。
我爸媽那么辛苦攢下一點錢,邊要供我弟弟讀書,卻還要為年輕力壯的我的未來打算,而這筆血汗錢,還來不及等我的孩子出世,就被朱鵬飛這么糟蹋殆盡了。
那伙人看在我大肚子的份上,只收回了裝備沒找我們要錢,臨走時警告鵬飛,“叼毛,就你這樣出來玩,也配嗎,還以為你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呢?”
鵬飛出院后,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他和我回家一起休養,我坐月子,他養傷。家里捉肘見襟,沒有一分活錢,我爸媽提著老母雞、糯米和豬腳土雞蛋來看我,并讓鵬飛也好好休息。
我沒告訴我爸媽他們鵬飛挨刀子的真正原因。我們老家有句諺語——會做人的姑娘兩頭瞞,不會做人的姑娘兩頭傳。
我不想讓爸媽為自己擔心,而鵬飛說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只是一時對游戲鬼迷心竅,保證以后絕不會再這樣。
但我心里還是很氣憤,畢竟我們本來就很窮,連同他投在網游里的工資和我爸媽給的,一起一萬多塊錢不是小數目。
坐完一個月月子,我都是泡在淚水中渡過的,因為心情抑郁,這直接導致我后來幾年患上了乳腺增生和嚴重的內分泌失調。
(4)
一開始,我也相信鵬飛對我的保證是真的,就像相信他每一次說愛我,我也相信。但僅僅就只是他也對自己上網成癮深惡痛絕,他在發誓的那一瞬間是真的,過段時間依然會故態萌犯,因為他的自控能力太差。
我生了女兒還未滿月時,身體復原了的鵬飛去縣城給女兒辦出生證明,那天他回來很晚,我以為他又去網吧上網了,正要發作罵他時,鵬飛塞了沓被他汗水打濕的紅色鈔票在我手里。
“阿美,以前是我不對,今天我把自己的游戲帳號給賣了,我以后肯定就不會再玩了!”
看著鵬飛低頭誠心懺悔的樣子,我心軟了,原諒了他。現在想想,即使那時不原諒又能怎樣,畢竟我已經與他有了女兒。
其實像我這樣的女人,真的很容易滿足,不求這個男人有多出息,甚至不求他對自己有多好,只要他好好地做一份工作,攢點錢,肯為孩子和家里著想我,已經很滿足了。
但在這十年的歲月里,朱鵬飛始終不能成長為一個成熟有責任的男子,我在這期間的辛酸和淚水不計其數,我都不知道因為不準他去上網,我們吵過、打過多少次架,但第二天我還是哭喪著一張鼻青臉腫的臉去上班,他卻心安理得得躺在家里睡覺,理由是我不夠溫柔,讓他沒有好心情。
以工時計工資的工廠(現在是9塊錢每小時,以前更低),遲到半小時就要扣50塊錢,遲到一小時當天就算曠工了,連續曠工兩次就會被開除。
明明是比我還年長的人,朱鵬飛的每一份工作就像是為我做的,因為他的工資卡在我手里,我也只是為了孩子為了這個家庭著想,才由一個溫柔的女子變成了一個霸道強勢的怨婦,但我仍會在與他吵架之后,耐住性子屈辱地哄他起來去上班。
我不給朱鵬飛錢去網吧上網的時候,他就去找他的工友或是朋友們借錢上網,后來我總會在上下班的路上,碰到有人攔住我的去路或是隔斷時間有人給我打電話,當然是為了找我還朱鵬飛在外面上網到處借的網資,只因為朱鵬飛一句話——我的錢都在我老婆手里。
常聽車間里的姐妹們閑聊,女人不能太顧家,家庭是兩個人共同的,一方越是在乎,另一方越不會當回事兒,他盡的責任也少了。
為了讓朱鵬飛戒網,我也曾跟他去網吧里玩過夢幻游戲,我真不明白這破游戲究竟有什么魔力,能讓朱鵬飛上癮得不可自拔。
我花了一個月的時間也不上班,每天跟他在網吧里耗著,故意迎合他,幫他在游戲上做答題,裝出很感興趣,比他玩得還癡迷的樣子,他舍得花錢點技能和打造裝備,我比他出手更闊綽地揮霍。
當我倆的銀行卡余額數字急劇減少時,朱鵬飛沒有一絲一毫的危機感,他甚至為我終于跟他一樣志同道合而欣喜,因為這樣一來,我們就不會因為他玩游戲而爭吵了。
看看,這就是我年幼的孩子的爸爸,我年事已高孩子爺爺奶奶的好兒子!
(5)
當我終于明白過來,不讓朱鵬飛上網玩游戲,就像是將魚強行拎出了水里一樣,我開始做出讓步,在出租屋牽了寬帶,給他買了電腦,讓他在家里玩,他卻仍不滿意,因為電腦的配置不高,房東給我們牽的寬帶也不是供打網游用的光纖,這會讓他玩游戲很卡,在殺怪時不是反應慢被別人砍了,要不就是容易掉裝備。
所以他還是喜歡跑網吧去上網,無數次我將他從網吧里揪回家,我們在網吧里吵架,直接奪鍵盤或是關他主機電源,我被網管毫不客氣地請出去。
朱鵬飛為了躲避我找到他,從固定在一家網吧上網,到成為工業區周圍所有網吧的會員,在我最氣憤和瘋狂的時候,我會挨家挨家網吧的去找他回家,因為多數時候,他一玩就玩忘記了,忘記自己明天還要上班,他玩困了就趴在電腦桌上睡覺,而毫無疑問,如果我不去叫他,他一定會睡過頭,上班又得遲到。
作為一個女人,我對朱鵬飛的要求真的很卑微,為了這個家庭和孩子,所有能容忍的和不能容忍的,我都忍下了,我深切地體會到什么叫老公——就是老是公然與你作對的那個人;什么叫男人——就是事事都叫你感到為難的人!
朱鵬飛已經被網游毒害至心髓,他只是為游戲而活著,工作只是他獲取網資的途徑而已。
他在自己游戲夢幻的世界里擁有象征尊貴的華麗衣裳裝束和豪宅,庫存多少多少千萬兩銀子,鑲嵌璀璨寶石的車駕和世間罕絕的靈獸坐騎,睥睨世間萬物的絕殺技能。
而現實生活中,他不過是個多半時間銀行卡余額不足四位數,因長時間對著電腦屏幕臉色晦暗、頭發蓬亂,牛仔褲再趿雙拖鞋的邋遢屌絲。
我曾問他,當他騎著絕世坐騎在他的游戲世界里悠哉悠哉,就沒在想過現實生活中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轎車?
夢幻世界里的豪宅如此富麗堂皇,而自己住得出租屋簡陋狹小如同螞蟻窩,老家深山中父母和孩子甚至還住著木板房,何其諷刺?
因為這么多年沉迷網游,工作不思進取,隔三差五的換廠子,一直混著只是個普工,游戲中所謂神乎其技的經驗技能,能否帶給過他工作上一絲一毫的幫助?
如果世間有一種藥,可以治愈朱鵬飛的網癮,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買來給他服下,但是沒有,而我也清楚,即使變成了被網癮毒害成廢人,朱鵬飛也是不肯服藥的那個人。
(6)
因為沉迷網游,朱鵬飛不但生活和工作上不思進取,對家庭的責任和義務也全無,更讓他變成了一個脾氣暴躁反復無常的人。
劇烈的爭吵扭打中,我們摔電腦、手機、鍋碗瓢盆等一切生活用品。東西摔壞還不得照樣買新的,這樣無形中,我們變得更窮。
這種折磨不是一次兩次,不在其中的人是想象不出的,和朱鵬飛在一起的十年,我的痛苦和煩惱綿延不絕,幸福和歡樂只如同在地球上看到彗星的尾巴,從天空中匆匆掠過。
這也直接影響到我在工作中的情緒,因為心情不順暢,我也一份工作做不長久,在我最后進的一家日資企業工廠里,因為考慮到自己年紀不小了,這家大工廠雖然福利不好,但廠里一直效益都很好,加班多薪水也就多,我堅持了一年時間,并從普工做到了基層管理人員。
工廠的流動性很大,所有新來的員工以及以前的老員工都不喜歡我,因為我的脾氣太暴躁,我總會為沒多大點事大動肝火,板著面孔教訓手下的員工。他們私下議論,我是將生活中不快的情緒都帶到了工作上。
手下有個比我晚一點進來的員工,比我大兩三歲,總喜歡在我面前講她老公對她多好,結婚十年如一日,聽得我羨慕嫉妒恨,因此在工作中,我總喜歡有意無意地責難她,她也對我很不服氣。
我知道自己這是一種病態的情緒,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每天在工作冊上寫上學會管理自己的情緒,但總有那么點苗頭就讓我氣得臉紅脖子粗了,也會因為上頭對我的一句責難而情緒崩潰得掉眼淚。
我知道這樣很丟臉,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無論是同事,還是自己的男人,他們都不會支持我和安慰我,哭是因為我一個人堅持了太久,再也忍不住了。
我也知道這樣不對,有時我會向她們道歉,但工友們還是與我疏遠了,甚至是敵對。
學不會管理自己情緒的人,傷害別人的同時,也會為自己帶來惡報。
上夜班時,我大把大把地掉頭發,睡不好覺,失眠多夢,經期混亂,肝火郁結,乳房腫痛等很多一系列的不適癥狀。
起初沒有在意,后來實在堅持不了的時候,我去中醫院做檢查,醫生告訴我患上了嚴重的乳腺增生,而這種病最忌諱的就是生氣。
連續半年的時間,下班回到出租屋后,我要熬好一天分量的中藥,第二天帶去廠里喝掉。
很多次,對朱鵬飛最絕望的時候,我從他身邊離開,住進工廠宿舍里去,想任他在外面自生自滅。
開始朱鵬飛會開心一陣子,終于有人不再干涉他上網了。但過不了多久,他就會給我打電話發信息認錯,態度相當誠懇,還動用朋友親戚勸說我。
我不接他電話或是將他拉進黑名單的時候,他用別人的手機給我發信息,一般都是這樣的:
老婆大人,我想你了,我朱鵬飛娶了你,真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阿美,你是我的天我的地,萬能的老婆你再幫我一次吧,打一千塊錢給我,還了某某的錢,我以后真的再也不玩了,我把游戲號賣掉,以后什么都聽你的,一定好好工作,為了孩子和我們的家,阿美,你再給我一次機會吧,上帝呀,原諒我,相信我是虔誠改過的……
這種軟磨硬泡的伎倆用多了,我當然沒那么容易上當了,朱鵬飛就開始放狠話罵我,拿我以前接濟我弟弟學費的事說事兒,去我上班的工廠門口截我,多年來運用死纏爛打,也因為我軟弱善良的死穴,利用孩子,和我糾纏多年,我們卻一直一無所有。
從原諒他、和好、再故態萌犯、爭吵、一次次的失望到絕望,我的心像是經歷著被俘的普羅米修斯般的痛苦,心臟被一次次地劃開口子,狠狠地傷害,又結疤痊愈,等好了傷疤還未忘記疼時,又被朱鵬飛瘋魔般冒出的網癮給毫不留情地撕裂開來,像是一個永無休止輪回。
在車間里上班的時候,我管理的半成品外觀組,每天要在未加工產品前,用記號筆做上簡單的字母或是數字以此區別品種,我最喜歡做的記號是劃字母“C”。
一筆下去,零點幾秒的時間,像是一個人一生的軌跡已經接近尾聲,將要圓滿了。
但我知道,自己的人生永遠不會再圓滿。
一個人一生的悲哀,來自于無可挽回的巨大遺憾,而我的人生有太多的遺憾。
我遺憾自己年少無知時對愛情的選擇,遺憾自己沉迷在深度網癮丈夫精心、或是他自己也不可自拔地編織的謊言里不知醒悟。
很長時間,我做著同一個夢,夢里自己走在一條漆黑的永無止境的隧道里,我覺得很累,卻無法停下來休息。
而每次從夢里醒來,毫無例外,回響在耳畔的是游戲PK場景里的激昂背景音樂,伴隨著我丈夫敲打鍵盤的噼里啪啦的聲音。
我只是一個女人吶,平凡夫妻間本應相互扶持走過人生路。但這么多年,我卻像是一直在攙扶著一個體型碩大的醉漢,搖搖晃晃地走過了我人世間的十年青春之路。
(7)
在我最后一次給了朱鵬飛改過的機會,幫他還清了信用卡上和向親戚朋友借的錢后,朱鵬飛進了我所在的那家工廠,安心在CNC工程干了一個多月的開機員。
一天在食堂碰上了,看到他和一幫男的又在大肆討論寶寶、寶圖、爆破、點修加技能之類的話題,我就知道苗頭又冒出來了,這個男人永遠永遠就是一條改不了吃屎的狗,雖然以前我用這句話罵過他無數次了。
廠里每個月十五號發放上個月的工資,朱鵬飛進廠新辦的工資卡在他自己手中,工資到賬的當天,上午還在車間上班的朱鵬飛,下午就又曠工去了網吧。
我下午中休的時候出去找了一圈后,沒有找到他,晚上九點下班后,我又開始一家一家的網吧去找。
并非我一定要這樣執著,騙了我的錢是其次,我的信任,他一次次信誓旦旦給我和孩子對未來生活的憧憬,都被他又粉碎殆盡了,沒有經歷過這些辛酸與絕望的人,是永遠不會明白的。
夜里十二點的工業區仍在一片喧囂之中,白天空無一人的大街小巷上,擺滿了美食排擋小吃。
我走過一條條丟滿垃圾和老鼠蟑螂橫行的巷子,看到最繁華熱鬧的步行街門口有一家燒烤攤,鼓風機吹起的青煙飄散到夜半空中,周圍門市里和攤販上發出昏暗的燈光。
木然望了會兒與自己無關的蕓蕓眾生,向著那快樂的封妖臺走去。
走過燒烤攤,直奔二樓網吧,里面冷氣開得很低,夜深了,網管趴在吧臺內打盹兒,若見到是我,他一定會將我攔下。
我重復著一件以前常做的事,將目光搜尋過一排排在巨大屏幕前,熱火朝天忙碌的網游青年們,很快看到了朱鵬飛的后鬧勺。
這一次,我不動聲色地站在了朱鵬飛的身后,舉起沉重的消防栓對著這個男人的腦袋砸了下去。
朱鵬飛悶哼一聲,轉過頭看向我,暗色的液體從他凌亂卷曲的頭發里流了出來,他憤怒的臉,扭曲抽搐著,像是游戲里人格異化了的怪物。
隔著笨重的電腦椅,朱鵬飛不能快速轉過身來對我還手,我迅速將一束尖利的燒烤簽,準確狠狠地插入了他的喉嚨。
這一刻,我知道自己的人生軌跡,“C”已經劃到了盡頭,只差一粒子彈便是圓滿了。
(8)
張律師聽我講完,沉默了半響,開口問我:“據我所知,你和你的丈夫育有一子一女,為什么……”
“哈哈,”想到兩個孩子,我又哭又笑,“為什么?很多人問我,朱鵬飛不是個東西,我為什么還給他生了兩個孩子?因為無知,被他以給孩子上戶口為借口哄騙拿了結婚證,又有些親戚勸我若是給他生個兒子,他也許就會改,不會這樣玩兒了……”
浪子回頭金不換,一定會哄人的,有些人連頭也沒了,還怎么個回法?
上次,我去網吧里找朱鵬飛,正和他爭執動手,一個中年男子過來制止了我們,男子竟只有一只手,另外一只手是觸目驚心的假肢。
男子對我們說:“年輕人,跟你老婆回去吧,以后少來網吧!”
網吧向來不缺顧客,本以為男子是在攆我們走。后面偶然聽朱鵬飛講起,那個斷了一只手的男人,是那家網吧的老板,以前也是個深度網癮者,他的老婆在一天夜里出來找他,被一輛貨車當街撞死。事后,男子得到一筆可觀的賠償,隨后用這筆錢開了這家網吧,而之前他已像喪家之犬一樣潦倒。
我問朱鵬飛,“那他的一只手怎么會沒了?”
“不知道怎么沒的,”朱鵬飛回答,“可惜啊,就剩一只手怎么玩,自己網吧都有了?”
殺死朱鵬飛的頭一天晚上,我和我的丈夫又大打了一架,我的丈夫在我枕邊磨了一宿的刀,我死死護著我的錢包,里面只有余額不多的銀行卡和我一雙兒女的照片。
后記:迄今為止,世界上仍沒有任何一種藥物是可以治療和控制人的網癮,只有一種稱之為電療的物理治療方法,價格昂貴且非常粗暴殘忍。互聯網迅速發展的時代,網民越來越多,每個人都有不同程度的網癮,游戲似乎是最容易讓人上癮沉迷的。網游愛好者,把握好上癮的量,別把游戲當成人生的全部,別讓它會毀了你的家庭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