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個小酒館,酒館里除了酒什么都不賣,而且還不是每天都有。什么時候開張,開張后能喝到什么酒,都還是要靠運氣,更特別的是,酒館每次僅招待十名客人。
就是這么個古古怪怪小的酒館,每天在外面排隊等著的人絡繹不絕,不僅僅是因為酒館里有外面喝不到的美酒,還因為酒館的小老板——這個小老板有一肚子的秘史,講的都是絕密的內幕,引得人們蜂擁而至。
酒館開張的頭幾個月,常有人來鬧事,仗勢欺人的達官貴族,武功高強的江湖俠客,甚至光腳不怕穿鞋的乞丐地痞,可這些人頭天鬧事,第二天就被綁在酒館的門外示眾,丟盡了臉面不說,每個人都是一副驚慌失措的面孔,被人放下后屁滾尿流的逃,怎么問都不肯說明究竟,漸漸的,就再也沒有人敢來鬧事了。
這天時至午時,大門緊閉的小酒館終于開了一人寬的小縫隙,小老板笑瞇瞇的鉆出來,懶洋洋的豎著一根手指:“老規矩,前十!”說完一扭身,又進了酒館。當前十名悄然的進了酒館,門板又緊閉了起來。
撇開門外竊竊私語的眾人不說,單說進得酒館的這十人,鶴發童顏一老者,玉樹臨風一俠客,風度翩翩兩書生,腦滿腸肥兩商賈,錦緞貂絨三貴人,還有一位,一身粗布短打,背著眾人縮在角落里,一時間難以辨別身份。
小老板懶懶攤在大躺椅上,微微勾起嘴角,悠然的搖著:“今兒改改規矩,咱先聽故事,后喝酒!”十人微楞,但沒有反駁,小老板也不在意,徑自的開了腔:“列位可知,當今首富是哪個?”
眾人互相交換了下眼神,那俠客笑道:“當然要數湘西譚家了!”話落,眾人皆點頭。“那百年前的首富呢?”小老板接著問,眾人面色一僵,均閉口不談,唯有老者長嘆一聲:“那,當屬江南洛家了,可惜……”隨著老者的話,眾人臉色都凝重起來,誰都知道,當年洛家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夜之間被滅門,可究竟是誰做的,數百年來卻一直眾說紛紜,莫非……
“沒錯,當屬江南洛家!”小老板輕一拍掌,“話說當年洛家富可敵國,眾人均知洛家有錢,卻不知洛家還有個無價之寶!”
小老板此話一出,眾人均露出不屑的表情,想也知道,那洛家可是首富,何止一件無價之寶,那家里的寶貝多的,說不得比皇宮內院半點不差呢!
見眾人嗤之以鼻的表情,小老板半欠起上身,神神秘秘的豎起一根手指,左右輕搖:“這無價之寶,可不是那些死物!”
“此話怎講?聽小老板這個意思,莫不是說,這無價之寶是個活的不成?”一書生按耐不住問道。
“問的好!”小老板輕拍了下手掌,復又輕松的躺下,“就是活的,而且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一個活色生香的大美人!”一說到美人,十人中有九人都瞪起了眼睛,唯有背對著眾人的那位不為所動。
小老板環視了一下,目光在“短打”身上稍作停留,繼而若無其事的繼續道:“話說江南洛家,男丁興旺,而且個個都是人中英才,這才造就了洛家的長興不衰,世人沒有不羨慕的,可沒人知道,洛家數十年來一個女娃娃都沒有,全族都盼女兒盼的眼珠子冒火了,洛家族長甚至放出話來:哪支若是先誕下女娃娃,就能每年分得族里一半的紅利!你們可知道,這一半的紅利有多少?”小老板說道這,頓了頓,如愿聽到眾人的吸氣聲,得意的繼續:
“即便如此,各支也還是只生男丁不生女,氣的族長每天都指天罵地的,全族人都不敢大喘氣,這個情形,一直延續到洛家小兒子納妾,這妾也爭氣,不到兩個月,就被診出懷有身孕,洛家族長發話:若生女,可抬為平妻!小兒媳聽了,雖說滿心的怨恨,可明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的隱忍了。
懷胎十月,這妾,還真真生了個女兒,整個洛家都驚動了,此女滿月之日,族長親自動手,在桂花樹下埋了上百壇好酒,揚言只等女孩出嫁那天才能取出來待客,并將酒命名為:女兒紅。還做主抬了那妾為平妻,更是在門外長街擺了三個月的流水席,只要來人在門前道聲恭喜,就能敞開了肚子吃,吃的整個江南都震驚了……”
小老板說道此處,停了停,端起茶杯,潤了潤喉,白發長者拈著胡子點頭:“沒錯,據說當年洛家此舉,可是連朝廷都驚動了,因傷了朝廷的面子,皇上震怒,最后還是洛家家主捐了朝廷一年的軍馬費用,才換了個將功抵過。”
小老板贊許的點頭,放下茶杯,起身一步三搖的走到窗前,懶散的倚著,繼續道:“洛家有女,閨名瑛,乃是洛家族長賜名,其后,洛家家主親自帶在身邊調教,說來也怪,自那以后,洛家依然男丁興盛,再不見一個女兒出生。”
?“婆婆媽媽的,不就是個丫頭片子嗎?就算是長得跟個天仙兒似的,也不過是個生孩子的工具,關上燈,跟那些個婆娘有個啥的不一樣啊?俺們是來喝酒的,快上酒!”小老板慢條斯理的言語,引得其中一個商人的不滿,大聲的嚷嚷著,催促小老板上酒。
小老板眉頭微皺,隨即邪邪的一笑:“莫急莫急,好酒自然是有,若不聽完故事就喝酒,那可是糟蹋了這美酒啊!”頓了頓,又開始說故事:
“話說這洛瑛,長到五歲,可謂明眸皓齒,性子也被洛家家主調教的世上難找,洛家人寵她都寵上了天,可不知為什么,到了第六年,整個洛家卻突然商量好了似的,絕口不提洛瑛這兩個字,被人問及,也是能避就避。此后數年,洛家千金就漸漸的被人遺忘了。”
“哦?還有這事兒?”一名貴人玩味的摸索著手里的玉葫蘆,漫不經心的問道:“那這女子后來如何?”
“后來?”小老板呵呵干笑兩聲,眼尖的發現背對著眾人的那位,全身的筋肉,都在緊繃著,似乎在隱忍著,一絲光亮自小老板眼中閃過,一瞬即逝,眾人都沒有注意到。
“后來坊間就有這位洛家千金早夭的傳聞,而洛家也開始不著痕跡的收縮家族各產業。無奈洛家鋪的攤子太大,一時半會兒,沒什么效果。就這么又過了幾年,洛家族長宣布了個讓世人都摸不著頭腦的決定:將洛家所有的產業,全部捐給朝廷,可惜啊……”小老板說道此處,搖頭晃腦,煞有其事的感嘆著。
“可惜晚了一步……”白須老者依然拈著胡子,追了一句。
“沒錯!”小老板點頭:“洛家前腳剛捐了家產,后腳就被……咔……”說道這里,小老板用手在脖子上狠狠一劃,在座的幾位均身軀一震,半晌沒了聲響。
小老板偷瞄了眼背對的那位,有絲竊喜的清了清嗓子,繼續說:“你們可知為什么?”眾人顏色皆變,雙眼不停的打量的其他人,再無一人出聲。
小老板嗤笑一聲:“都是因為那位神秘的洛家千金——洛瑛!”
“紅顏禍水?”另一位貴人戲謔著。
“也是,也不是!”小老板賣著關子,哈哈了兩聲,很快的又接著說道;“洛家千金天資聰慧,又得洛家家主傾力栽培,真可謂如魚得水,六歲那年就展露出過人的才智,當年洛瑛在看了年報后,就對家住言明:有人要對洛家不利,而且洛家也出了吃里扒外的異心人,若不及時鏟除,恐怕洛家不保!”
“一個小丫頭片子,就能斷洛家生死?嗤……”五個手指帶著六個大金戒指的商賈毫不客氣的嘲諷道。
“可別小看這個小丫頭片子。”小老板搖著頭:“洛家家主起初也是不信的,可當洛瑛連著指出商鋪年報中的幾處漏洞后,洛家家主也不得不重新審視了,那些被精心篡改的數字,即使是商場老手,也不容易察覺,如今被初出茅廬的小丫頭指了出來,足見小丫頭的凌厲了。況且,這些年洛家一直順風順水,所以,很多人都沒了危機感,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洛家家主將近幾年的年報、賬目拿來與洛瑛一一對照,終于在半年后確定,果真有人在針對洛家,已經有三、四年之久了,但因做的十分隱蔽,沒有人察覺,這次若不是洛瑛發現,恐怕再有個五、六年的時間,洛家就會萬劫不復!”
小老板似是累了,緩步走回躺椅,舒服的搖著:“自那天起,洛瑛就搬入祠堂與族長同吃同住,每日里專心研究族中各種賬目,族長甚至下了死令:即日起,凡私自提及洛瑛者,逐出家門!不僅是為了保護洛瑛,更是為了整個洛家上上下下幾百條人命。
本以為很快就能揪出族中的內奸,可那人似是覺察了危機,硬生生的沉寂了。可憐一個垂髫幼女,沒日沒夜的為一群人的生計而操勞,還要時刻提防著小人作祟,沒幾年的功夫,竟硬生生熬的吐血。據聞,洛家千金豆蔻年華身量還不足四尺……
卻說那位洛家叛徒,趁著大年夜的機會,將一幅貌若天仙的洛家千金畫像,快馬加鞭送至宮中。沒幾個月,宮中下旨,隔年三月,召洛家洛瑛入宮為妃。
圣旨一下,整個洛家嘩變,洛家家主散盡千金才打聽出事情的來龍去脈,也弄到了那張流入宮內的畫像……
美!真美!只是卻不是洛瑛本尊的面目,即使洛家有心送洛瑛入宮,也還是敵不過欺君之罪。毒!真毒!抗旨不尊是誅九族,欺君罔上,是滿門抄斬……
洛家族長四處周轉,可處處碰壁,最后無奈,聽了洛瑛的勸阻,準備散盡家財,只保洛家百余口人命……只可惜,晚了……”
白發老者追問道:“那究竟誰是內鬼?”小老板眼神直直的盯著背對的那人,一字一頓:“洛!家!小!兒!媳!”
說到這里,小老板收了笑容,閉目凝神,坐直了身子,眾人也面色陰沉如水,老者滿目悲愴,貴人們皺著眉,兩個商賈眼珠子骨碌碌亂轉著,俠客緊緊抓住自己的劍,書生們一臉驚慌失措,那位始終背對著的,卻不知是為何,身體發出“嘎嘣……嘎嘣……”兩聲響動。
半晌,小老板呵呵一樂,拍拍手,立刻有人抬上美酒一壇,小心翼翼的分出十盅,置于各位桌前,又單為小老板滿上一盅。
“嘗嘗吧,百年女兒紅!”小老板幽幽的低喃,一口干進杯中之物,撇下十人,頭也不回的徑自走了。
兩個商賈一仰脖兒,酒入口中,并不過癮,嘴里不滿的嘟囔著。俠客捏著酒杯,只看不飲。貴人們一邊觀色,一邊細嗅,一邊慢品。那背對著眾人的,看也不看酒一眼,只盯著小老板消失的身影出神。唯有老者,品著百年女兒紅長嘆:“哎!”
貴人捏著酒杯打趣:“怎么,酒太好也會讓人嘆氣?”老者搖頭不語,背著眾人的那位,此刻卻突然出聲:“百年女兒紅,又名……花雕(花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