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不不不不不熱
楔子
天上的云飄來飄去,無依無泊,不時變換著形狀,似乎在跳舞,又似乎在訴說著什么。
看云,還是深山里的效果更佳,更白一些,更低一些,更柔一些??淳昧?,卻也最容易,看膩。
沒去過窮山溝的人,一定想象不到那里的人是以怎樣的姿態過著怎樣的生活,小小的地方聚集了不計其數的光怪陸離。一個太陽下的世界,是真實的千差萬別、截然相反。
農村人根深蒂固的迂腐,該怪他們嗎?他們又何嘗不是受害者?可畢竟親手斷掉他們希望的,是自己,難以原諒。
人說,身上的痛可以讓時間風干,時間是最好的良藥。那心上的痛呢,會好嗎?沒人知道。
或許只能自愈,帶著傷疤往前走,然后用一輩子去恨,去懷念,去遺忘,去釋然。
現在還能在網上查到關于03年那場非典的新聞,只不過,那些往事卻被漸漸遺忘,無從說起。
就連小麗媽,也不過是道聽途說。
01
又一個月圓之日,白月光照亮了青苔路,路旁的楊柳疏影橫斜,村子里一片祥和安逸。
小麗從一起玩耍的伙伴家出來,借著月光往家走,步子輕快,像兔子一樣蹦蹦跳跳,麻花辮上下一甩一甩。
忽然聽到旁邊的樹林里一陣窸窣,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在動,她嚇得一陣哆嗦,“該不會是鬼吧……”心里一陣惶恐,六神無主。
然后撒開步子飛一般地往家跑,邊跑邊回頭看有沒有人追上來。
一到家就趕緊關上了大門,氣喘吁吁地大喊:“媽、媽,我見鬼了!”
小麗媽焦急地詢問發生了什么,小麗余悸未消,像丟了魂一樣說了兩三次才把事情說清。
“誒,我還以為是什么事呢,楊柳林呀,那定是阿云。”小麗媽松了一口氣。
“阿云?媽媽你是說村前的阿云阿姨嗎?她在林子里干嘛?。俊币贿B串的疑問脫口而出。
“跳舞?!?/p>
“跳舞?大晚上一個人跳舞?又不是城里的配樂廣場舞,媽媽你不是在搞笑吧!”
“唉,說起來,阿云還真是個苦命的女人呀?!毙←悑寚@了口氣,眼角似乎有些濕潤。
02
二00三年開春,非典盛行,那一年,死亡人數不計其數。
從02年12月底,廣東民間開始出現關于一種致命怪病的傳言,甚至說出在一些醫院有病人因此怪病而大批死亡。
事情一經發酵,便開始迅速在全國蔓延開來。
蔓延開來的,不僅是不可抑制的病情,還有全國各族人民發自心底的恐慌。
大家都害怕非典,仿佛那是一種一沾即斃命的可怕怪物。人們變得慌恐、不安、焦慮,像只刺猬一樣縮在自己的殼里,不與別人接觸。
不僅是人與人之間,整個社會都開始不安,人心惶惶,有一種朝不保夕的危機感。
漸漸,開始流傳出熏白醋和喝板藍根可以預防怪病的消息,所以市面出現搶購米醋和板藍根的風潮,板藍根幾次脫銷,一瓶白醋甚至高達上千元。
在城里,即使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知識分子都開始慌恐。沒人想得到,那些消息幾經流傳,到了農村是怎樣的情形,又帶來了怎樣的后果。
就是在那一年,阿云失去了她的女兒。
卻不是死于非典,而是死于愚昧的觀念與不脛而走的謠言。
03
03年,阿云的女兒剛滿1周歲,還不會說話,甚至連媽媽也不會叫。
于她而言,人間的帷幕才剛剛拉開,就戛然而止,倉皇落幕。
她沒有名字,阿云夫妻還沒給她想好名字,她就走了,以無名氏的身份。
過年的時候,全家人聚在一起給阿云的女兒過了一周歲生日,她雖不會說話,但一個勁兒地咯咯大笑,以示開心。
可能是開心過了頭貪嘴吃多了,也可能是換季時節氣候冷熱不定。阿云的女兒忽然開始上吐下瀉,渾身高燒不止。
阿云夫婦毫無經驗,不知該如何應付,想帶著孩子去醫院??墒歉F鄉僻壤,不要說醫院了,就連個門診都沒有。
阿云的婆婆看了看孩子后,開口道:“你們年輕人啊,總是愛大驚小怪,小孩子誰還沒個頭疼腦熱呢,你看志軍他們兄弟幾個不就是這樣長大的嘛,這一定是感冒了,吃點感冒沖劑就好了。”
阿云一向敬重自己的婆婆,雖然她知道婆婆不太喜歡這個女孩。但轉念一想也是,婆婆都帶大了那么多小孩,一定有經驗,再不喜歡女孩,也不至于用親孫女糊弄自己吧。
于是就給孩子吃了藥。沒想到,第二天燒真的退了,孩子雖然還是蔫蔫的,但也在好轉。
阿云松了一口氣,感嘆道,婆婆還真是經驗十足,自己真是大驚小怪。
孩子吃奶的時候,小嘴靈巧,不時發出吮吸的聲音,偶爾松口沖著阿云笑笑,笑的時候有兩個酒窩。她的睫毛很長,鼻子又小又軟,吃飽了就眼睛半瞇著,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就這樣,三天過去了,每天給孩子喂點感冒藥,雖是沒以前那么機靈,可也沒什么異樣。
寶寶應該明天就好了吧,一般感冒也就三天,阿云心想。
可是次日醒來后孩子的感冒還是沒有康復,流著淡淡的鼻涕,偶爾伴隨著輕咳。
阿云有些心急,孩子感冒怎么還不好呀,都四天了,她決定帶著孩子去醫院看看。
可這個想法還沒有付諸于行動,便被扼殺在了搖籃中。
“你不知道現在是非典期嗎?孩子送到醫院,就會被強行隔離,有可能就再也見不到了?!逼牌糯舐曈柍獾?。
“是呀,阿云,我們還不容易才有個孩子,萬一被隔離怎么辦?。俊闭煞蛞舶@著應聲,手里的煙卷發出悠悠紅光。
04
“隔離?那是什么?很可怕的樣子!”小麗皺著眉問道。
“是啊……”小麗媽頓了一下,長長嘆了一口氣。
原來那年,傳到農村的消息是,一旦去醫院就診,有非典傾向的患者就會被醫院強行隔離,防止一傳十、十傳百,大面積感染。
而有非典傾向的癥狀,正是高燒、咳嗽、上吐下瀉。
所謂的隔離,就是關在小屋子里接受治療,不能出去,也不準親人來探望,直到非典結束。
這在農村人的觀念里,就和坐了監獄一樣沒什么兩樣。
所以在那個非常階段,大家有病了就托人從城里捎一些藥回來,自己吃藥,實在不行就去找村里的赤腳大夫輸液。
吃藥、輸液、拔火罐,是農村人治病的三大法寶,屢試不爽。
那段時間村里要是有誰生病了,大家都退避三舍,生怕傳染給自己。要是有人去了醫院,大家更是像躲瘟疫一樣躲避,甚至是赤裸裸的嫌棄、言語攻擊。
因為醫院,那種人多的地方,病人也多,即使是健康的人去了也難免把細菌、病毒什么的帶回村子,成為害群之馬。
所以那年沒有人敢去城里的醫院就診,仿佛醫院就是人間與地獄的分界線,只能是有去無回。
“媽媽,那后來呢?云阿姨始終沒去醫院是嗎?”小麗眼睛里滿是淚花。
她感到不可思議,這樣的事竟會發生在自己的村子。
05
后來第五天,阿云好說歹說,去把村里的赤腳醫生求來了,給孩子輸液。但孩子血管細,很難找到靜脈,扎了好幾次才輸上。每扎一針,孩子哭,阿云也哭,像是扎在她的心上一樣。
沒想到,令人頭疼的還在后邊,小孩子愛動,針頭老是錯位,最后手浮腫了一大片,輸了半瓶就再也輸不進去了。
赤腳醫生能力有限,只能建議他們去醫院了,那里有專業的醫師與專門的設備。
當天夜里,孩子忽然開始哼哼唧唧,像是很疼的樣子,哭聲連續不斷。
阿云猛的坐了起來,一摸,嚇了一跳,孩子的頭好燙,又高燒了。
她連忙叫醒了丈夫,丈夫也發現孩子不對勁,因為寶寶呼吸的聲音很大,呼吸的時候不僅是用鼻子,鼻翼也在顫動,一張一合。
每呼一口氣,似乎是費勁了力氣,不一會兒,就滿頭大汗了。
夫妻倆爬起來穿好了衣服,輪流抱著孩子。
“明天一定要去醫院!志軍,必須去,你要是不去,我就一個人去,隔離我也不怕!”阿云說的十分認真,這一次,她是下定了決心。
管它有什么后果呢,有什么后果能比孩子的生命重要?
“好,我們一起去。”沒想到這一次志軍也同意了。
志軍開始聯系第二天去城里的早班車,阿云開始哄孩子。
可是孩子一直在哭,給她吃奶也不吮吸,咳嗽一陣伴著一陣,一聲比一聲大。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明,夫妻倆一口飯都沒吃,連招呼也沒來得及和婆婆打,便心急如焚地帶著孩子進城了。
那時候,孩子已經不哭了,只是張口喘著粗氣。
06
去了醫院,醫生還沒上班,夫妻倆就在醫院門口的臺階上等,也顧不上春寒料峭。二人一分一秒掐著時間,度秒如年,急的干跺腳。
8:00,醫院終于開門了。
10:00,兩個多小時的搶救結束。
結果是:搶救無效。
太晚了……
醫生生氣地質問道:你們怎么不把孩子早些送來?拖到現在,任憑神仙也救不活了。本來只是輕微的感冒,但由于高燒加咳嗽,生生被你們拖成了肺炎?!?/p>
阿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我還真沒見過你們這樣的家長?,F在,后悔也來不及了。”護士留下這句話,走了。
那天很漫長,雖是春天,但偏冷的刺骨。后來怎么樣了?孩子的尸體哪去了?
這些無人知道,就連小麗媽,也只能是道聽途說。他們只記得,沒有舉行過葬禮。
自那以后,村子里的人再沒有人提起這件事,這似乎是他們共同的傷疤。
那之后,阿云經常在村前的楊柳林跳舞,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午后,有時是傍晚。跳累了,就躺在草地上看云,靜靜地,靜靜地,看一朵云的舞蹈。
為什么跳舞呢?據說,是因為阿云的女兒第一次笑的時候,就是看到了碟片中一個女子在跳舞。
于是阿云學了那支舞,經常跳給她的女兒看,她知道她能看到。天上的云變幻無窮,時遠時近,時疏時厚,時聚時散,那都是女兒的回應。
一轉眼十多年了,這件事也快被人遺忘了,遺失在歲月里。家長們不說,孩子們不問。
直至今天小麗才知道這個秘密,這個全村人心照不宣的秘密,這個用莫須有的事實殺死了一條生命的秘密。
07
后來,大學課堂上,老師由“SARS”這個單詞聯想起了03年非典,同學們想到的大都是那時候因為非典而放的假,還有癥發初期時每日要求上報的體溫測量結果。
大家一陣笑談,云淡風輕,一陣哄笑。
只有小麗,心像是被針扎了一樣,生疼。
而03年正在上大學的老師的記憶是這樣:
2月12日,因為認為疫情不嚴重,中國和巴西的足球友誼賽正常進行,雙方戰成0:0,現場球迷爆滿,超過5萬人。2月14日,媒體報道非典影響不大,廣州旅游市場淡季不淡。原定2月18日在天河體育場的“2003羅大佑廣州演唱會”也沒有推遲,演出制作、排練等一切計劃都沒有變。
“一切都沒有改變,一切都沒有變......”小麗把這句話默念了一遍又一遍。
無戒365極限挑戰營? ? 第33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