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情:
忽地里,龍九乾一掌拍到諸葛蝸牛肋下,“咔擦”一聲,諸葛蝸牛斷了三根肋骨。但他應(yīng)變極速,口中一口鮮血噴出,龍九乾只覺一陣奇香,忙擯住呼吸。那諸葛蝸牛卻順著他這一掌之勢,向后躍開兩丈有余,以五彩絲絳縛樹,手腕一抖,便蕩開數(shù)丈,幾個起落便竄入山峰蒼翠之中,不見了蹤影。
第五回 深山結(jié)義
龍九乾雖時時防著他使毒,卻哪里想得到他重傷之余,一口鮮血中竟也帶著毒物,出其不意,鼻中聞見那股芳香,雖只一點,突覺胸腹間翻江倒海似的直往上涌,便欲嘔了出來,眼前望出去茫茫一片,只欲流淚。
忙運神功,凝定心神,緩緩將這一股翻涌之氣壓將下去。他這一路內(nèi)功根基本是自華山派正宗內(nèi)功心法“三峰秀”中變化而來,卻又得西域邪功“大漠寒”輔助,正邪相兼,極是厲害。之所以名為“三峰秀”,只因這路內(nèi)功乃是華山派一位名宿百年之前觀華山東、西、南三峰,獨創(chuàng)一派奇功,且只行三脈,謂之“任脈、督脈、帶脈”,向來內(nèi)息之行,皆繞不開任督二脈,然帶脈獨奇,非但內(nèi)息不至,醫(yī)道亦且多忽。這位前輩卻能獨出機杼,憑著天賦異稟與本身極高的武功,竟然使得內(nèi)息可至帶脈。帶脈在人身腰腹之間,絡(luò)腰一圈,便如腰帶。內(nèi)息既至,則腰腹強健,生力無窮。只因這路內(nèi)功氣息主練此三脈,故稱“三峰秀”,以與三峰相對。
而那“大漠寒”卻是西域以為殺人惡魔獨門武功,專行十二經(jīng)奇穴,奇寒如冰,便如大漠中的深夜,龍九乾無意間習(xí)得。“三峰秀”主陽剛,“大漠寒”皆陰寒,而奇經(jīng)八脈恰于人身十二經(jīng)脈氣血有著蓄積和滲灌調(diào)節(jié)之用,奇經(jīng)八脈猶如湖泊水庫,十二經(jīng)脈之氣則猶如江河之水。于是陰陽相濟,導(dǎo)陰入陽,陰陽合一,已是天下一等一的內(nèi)功。
當下龍九乾緩緩運氣,將體內(nèi)之毒緩緩逼了出來。諸葛門用毒果然名下無虛,他雖只中了一點毒,但待得毒物驅(qū)盡,卻也累得長吁短嘆,遍體是汗。尋那諸葛蝸牛時,早已不見了蹤跡。
龍九乾心中叫苦不迭:“逃了這廝,清瑩和尺須的毒卻如何得解?”他性甚深沉,喜怒向來不形于色,雖然受挫,卻也并不暴跳如雷。一面尋思救人之法,一面便跨過那條小溪,進了那茅草屋。
只見地上東倒西歪的躺了一地人,清瑩、尺須并那六個漢子以及滕沖、小宛或爬或臥,或斜靠著桌子,個個不醒,各人身上撒著些許雜亂的茅草。自是方才他和諸葛蝸牛相斗時沖破屋頂所致,幸喜那茅屋卻并未倒塌。
龍九乾略蹙眉頭,走到那姑娘身前,俯身探了探她的鼻息,見她呼吸勻稱,便如睡著了一般,卻又別無異狀,連叫得數(shù)聲,兀自不醒。那黑衣侍從尺須也是一般。
他不明用毒之法,自也無法解毒,心內(nèi)贊道:“諸葛門當真厲害,憑一張畫兒便輕輕易易的毒倒了這許多人。”俯身抱起那姑娘,放在屋外,又進來提了尺須,一并放到屋外。心下一時躊躇,不知如何才能解毒。他扶那姑娘坐起,右掌抵在她背上至陽穴上,潛運神功,欲以內(nèi)功逼出她體內(nèi)之毒。然而,那毒實在奇特,運了半天功,那姑娘并無異狀,只是不醒。試救尺須,依然如此。
他回身進來,想看看屋內(nèi)這幾人如何,一瞥眼,卻不見了那兩個小孩。
他吃了一驚:“那兩個小孩子方才還在,怎的一眨眼不見了。”他環(huán)顧屋內(nèi),見并無其它可出之處,只有里間那廚房不曾去過,自己方才便在門口,這兩個小鬼要出門須逃不過自己的眼睛,定是還在屋內(nèi)。
他也不將兩個小孩子放在心上,直跨進廚房來,那廚房甚小,只有灶臺,甚是粗燥,又無鍋碗瓢盆,想來是那諸葛蝸牛匆匆間搭救,諸物不備,只為對付自己等幾人而已。他“嘿嘿”一聲冷笑,挑開灶間一堆雜亂的干草,只見滕沖抱著小宛,正縮在灶下。滕沖一對眼珠子不停地轉(zhuǎn),小宛卻是依舊沒醒。
原來這幾人之中,偏是滕沖先前得諸葛蝸牛救治,他所用的那絨草想必可解百毒,所以滕沖當眾人中毒之時,便沒中毒。只是他知身處險境,小宛又中了毒,只能假裝中毒順勢倒了下去。龍九乾和諸葛蝸牛門外相斗,他不敢出去,見龍九乾欲將眾人帶出,心道:“落入這人手中,不明來歷的人,不知深淺,我才不去呢。”可是又出不了門,于是便抱著小宛悄悄躲在灶間亂草中。
龍九乾喝道:“出來!”滕沖無法,只得爬起來,掃盡頭上臉上雜草,抱起小宛,走了出來。龍九乾坐在一張桌前,一眼也不瞧他,問道:“你這兩小孩是做甚么的,干么在這酒店內(nèi)?”
滕沖見他傲慢無禮的緊,心中有氣,靜站著不答。龍九乾猛地轉(zhuǎn)頭,鳳眉倒豎,喝道:“你這小鬼為何不中毒,敢情是那諸葛蝸牛一伙的?”滕沖冷冷的道:“我不是小鬼,也不認識甚么蝸牛烏龜?shù)摹!?/p>
龍九乾見他竟然神色間毫不懼怕,反而頂撞自己,心中先自歡喜:“這小子倒有點傲骨。但他明明是個小孩子,偏說自己不是小鬼,故作大語,生澀的可笑。”便溫言道:“好,小兄弟,你叫甚么名字?為何旁人都中毒了你卻好好的?”滕沖道:“你不是也沒中毒么?”
滕沖愈反著來,龍九乾愈是喜愛他。被滕沖反問了一句,龍九乾不禁哈哈大笑,道:“你小子倒有骨氣!我給你說,我沒中毒,是因為我功夫好,難道你小子也有好功夫?”滕沖道:“我不會武功,為甚么沒中毒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個農(nóng)家小子,甚么也不懂得,大哥你不要攔我,我先去救小宛妹妹。”說罷望著小宛的臉,神色極是關(guān)心。
龍九乾呵呵大笑,道:“大哥!好,你叫我三聲大哥,我便放你離去,如何?”滕沖斜睨了他一眼,一語不發(fā),抱著小宛便往外走。龍九乾叫道:“你去哪里?”滕沖也不答,只顧往出走。
猛然間覺得左肩上一緊,龍九乾已將他提了起來。手上用力,滕沖只覺得肩上如有一把鐵鉗夾著似的,骨頭欲碎,不禁“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龍九乾笑道:“你叫我三聲大哥,和我結(jié)義為兄弟,我便傳了你這功夫,你愛去哪便去哪。”
滕沖在他手中直如小雞小貓,毫無反抗之力。疼得眼淚直流,但他咬緊嘴唇,斜傾了身子,抱緊小宛,卻再也不叫出一聲來。聽得自己肩骨格格作響,疼得全身是汗,龍九乾掌心一陣熱一陣寒的以內(nèi)力攻他。滕沖幾欲暈去,卻不屈服。
猛覺肩上一輕,龍九乾放開了手,滕沖“騰”的一聲便坐在了地上。小宛也滾在地上。龍九乾試出他果然不會武功,便道:“好小子,我不為難你了。日后必和你做兄弟,你不叫大哥也行。現(xiàn)在咱們先想法子先救這個小姑娘和我那兩個朋友,如何?”滕沖呲牙咧嘴的道:“怎生救?”
龍九乾道:“先將這幾個漢子也弄出去。”說罷伸手要扶他起來。滕沖賭氣,撥開他手,自己忍著疼站起身來。龍九乾也不和他計較,抱起小宛,走出門外,將她放在地上那姑娘身邊。回身進來,輕輕一拉,便扯下那個草簾子,跟著邁開大步,雙手疾抓,將那六個漢子稻草人般的都擲出門外,妙在那幾人疾飛而出,偏又極緩落地,一字排開,跌在地上,竟然一塵不起。滕沖瞧得直咋舌。
龍九乾擺擺手道:“走罷。”滕沖跟著出去。
龍九乾道:“聽聞江湖上有一位名醫(yī),隱在這太白山中,你可熟知此間道路。”滕沖喜道:“是了,要解毒必要名醫(yī),有了名醫(yī)不要解藥也成,省得見那些使毒的人。那書生好厲害!”最后一句話似有譏嘲龍九乾之意,說諸葛蝸牛厲害,便是說龍九乾無能,騰沖說者無意,龍九乾卻聽者刺耳,但他也不和這小孩子計較甚么,贊道:‘你這小子,腦瓜子好靈。”又道:“只是此間山路極是難尋,聽說那名醫(yī)住在甚么跑馬梁,卻怎么尋得到他?”滕沖道:“跑馬梁我倒是知道,卻不知道有甚么名醫(yī)。”
龍九乾道:“奇了,你怎知道?”滕沖笑道:“我自小在這太白山中長大,跑馬梁在太白山頂鰲山腳下。離這里有點路程,不過走小路不到一日便能到了。”龍九乾喜道:“這就好了,只要知道地方,不怕找不到。”滕沖指指地上幾人,道:“這么多人咱們怎帶得去?”
龍九乾道:“只帶這三人,其余的人待著罷。”說著指了指那姑娘和小宛,以及黑衣漢子尺須。滕沖道:“難不成讓著六人死在這里?”龍九乾道:“便是想救,也帶不得,除非你一個人帶得上他六人。”
滕沖右手食指在臉上刮羞道:“緊巴巴的讓人家認你做大哥,卻這樣沒義氣,見死不救,好意思做我大哥?”龍九乾大怒,道:“你胡說甚么,我怎的沒義氣了?”滕沖道:“你便是沒義氣,不然你便救了這幾人。你若帶得他們幾個,我才認你是好漢子大英雄,才叫你一聲大哥。”
龍九乾氣極反笑,道:“你這小子胡說八道,我便帶了他們?nèi)ビ秩绾巍!彪鴽_喜道:“那我就叫你一聲大哥,大哥!”
龍九乾“哼”了一聲,不去理他。極目四望,對滕沖道:“你在這呆著。”說罷,猛地躥了出去,剎那間隱在樹木之后,不見了蹤影。滕沖伸了伸舌頭,暗道:“這人武功好厲害。”右手摸摸自己的左肩,兀自疼痛難當,放聲“哎喲”了幾聲。忙去看小宛,只見她緊閉雙目,兀自未醒。其他幾人也是一般,不由得心下憂愁。覺得腹內(nèi)饑餓,便自懷中摸出那幾個窩頭來,張嘴便吃。欲待喝那溪水,又恐有毒,只好和著唾沫咽了窩頭。
眼見樹影東斜,涼快了下來,天近黃昏,龍九乾還不見回來。心內(nèi)焦急,伸長了脖子,不斷向樹林外張望。
忽聽得蹄聲得得,似乎有數(shù)匹馬奔來,不由發(fā)慌。正欲拖開這些人,只見幾匹馬如風而至,后面馬上一人,正是龍九乾。趕著前面奔著的五匹馬,如風而至。滕沖大喜,忙迎上前去,攏住頭前的一匹馬。
龍九乾飛身下馬,道:“他們怎樣?”滕沖道:“呼吸仍在,有事沒事可就不知道了。你哪里去尋得這么多馬來?”
龍九乾飛身下馬,一面將那姑娘和小宛放到一匹馬背上橫臥,一面道:“正遇上幾個小賊,搶的。”更不停留,將那幾個漢子一把一個扔上馬去,有的馬上兩人,有的馬上一人。他又將黑衣漢子放到余下的那匹馬背上,扯下一些柔軟枝條來,將這些半死不活的人在馬背上用枝條縛住,以防馬行顛簸,將他們顛將下來。滕沖還待說話,被他一把抓住,輕放在那黑漢子的馬背上,喝道:“你頭前縱馬帶路,我在后趕這幾匹馬。”右掌一揮,如刀一般砍下旁邊樹上一條樹枝來,縱身上了小宛和那姑娘的馬背,一手抱住小宛,一手掄樹枝便抽馬。
滕沖忙提韁催馬頭前奔去。
上了川道那條路,滕沖便當先向南奔去。他心里焦急異常,只怕耽擱太久,小宛和這一干人就沒得救了。當下拼命催那馬,風馳電掣一般沿川道馳去。
待得行到山腳下,天色已然全黑,四下里古木森森。太白山便在盛暑,山頂依然積雪,到夜間便一片冰涼。點點星光下,棧道如一條黑蛇般蜿蜒,沿著山腳爬上去。
滕沖駐馬,待龍九乾趕到,便向他道:“大哥,這就是衙嶺了,沿著棧道上去,便離鰲山不遠了。”龍九乾抬頭看那山,只見棧道勾連,巉巖巍巍,絕壁上樹木長草在黑夜中黑森森的鋪將上去,真不知高之幾何?贊道:“好山!據(jù)聞三國時蜀相諸葛亮命隕五丈原,秘行至此地才得發(fā)喪,隨行人員軍士,放聲大哭,想來這嶺上哀嚎之聲常常四起。兄弟,你怕不怕?”
滕沖道:“你才怕哩,諸葛亮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好人怎會出來嚇唬好人。你別以為我不知道,秦嶺山中到處都是三國故事,我從小聽得可熟了,還有甚么劉秀,唐太宗的大將尉遲敬德,藥王孫思邈都在衙嶺這一帶留下不少故事。我常去藥王廟里玩呢,從來沒見過甚么鬼哭鬼嚎的,你別嚇唬我,上了衙嶺,便是我家了,這個你不知道了罷?”
龍九乾原本只是想唬他一唬,沒想到反被他搶白了幾句。哈哈大笑,道:“好兄弟,果然一身是膽,不過,你知道的倒也不少。你不怕便好,但你還沒說你名字給我呢。你就告訴大哥,然后咱們兄弟一起上這衙嶺。”滕沖笑道:“我叫滕沖,你呢,大哥?”龍九乾道:“叫得好,似你這般忠厚義氣的男兒,當你大哥也不枉了一生。我給你說兄弟,我姓龍名九乾,你記住了,以后咱們便是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滕沖聽他這般說,心中豪氣登生,叫道:“好,我便認你做大哥。從今而后,我就叫你作大哥。大哥!”龍九乾笑嘻嘻的道:“兄弟下馬,咱們便在此間當著無數(shù)古人發(fā)誓結(jié)義。”說著便下了馬。
滕沖道:“大哥,你也太麻煩了,說了半天話,先救他們要緊!我說結(jié)義了便結(jié)義了,毫不反悔,哪來這么多麻煩事,你以為我沒聽過劉關(guān)張?zhí)覉@三結(jié)義的故事么?”龍九乾笑道:’兄弟說的是,倒是大哥俗了。只因認了你這個好兄弟,心中歡喜得緊,連救人的事也忘了。兄弟,咱們上嶺去。”說罷一縱上馬。又問道:“兄弟,你肩膀還疼么?”滕沖笑道:“大哥你忒也多心,這時才問,不太遲了么?”
兩人哈哈大笑,心中都自歡喜。龍九乾又道:“但兄弟的年紀總得和我這個做大哥的說說罷,不然我這兄長可做的夠糊涂的。為兄虛度二十八年,兄弟你呢?”滕沖道:“我十五歲了。”龍九乾道:“好!英雄出少年。兄弟年紀雖輕,但為人義氣的緊,做哥哥的很是喜歡。”
當下龍九乾砍下幾根松枝,點燃了做火把,給滕沖一枝走在前,自己持一枝在后。在凹谷處轉(zhuǎn)了一個彎,涉水而過,亂石之中,露出棧道一端來。眾馬畏險,躊躇不前。
二人下馬,牽馬飲了水。又再查看了一番,眾人除了不醒之外,一如既往。于是將馬背上受顛簸而欲墜落的人扶正縛好。
松枝燃燒得“啪啪”直響,滕沖道:“大哥,棧道難行,牽馬上山罷。”龍九乾道:“兄弟說的是,你先將馬拉上山道,在前直行,我在后照料。”
當下騰沖在前,棧道窄險,眾馬一字兒排開,滕沖在前,龍九乾在后,慢慢地向上行去。
周遭一片黑暗,那秦嶺棧道,極是難行,在幾乎無路之處,鑿出窄窄的一條山路來,實在無路可鑿,便以鐵釬將木板固定在絕壁上。兩人行得極是艱難,群馬雖然久經(jīng)江湖風雨,一遇戰(zhàn)事,便嘶鳴不止,卻也被此時山道之險嚇得闃然無聲。
只聽得馬蹄在石上“噠噠”不斷,滕沖人小身矮,他牽的那匹馬鼻子里噴出的熱氣,不斷在他脖頸里搔癢。他山道雖熟,但如此黑夜暗行,卻極是少有,向后叫道:“大哥,側(cè)著身子,慢慢的走,千萬小心。”龍九乾在后答道:“兄弟放心,你大哥甚么沒見過,自會小心,兄弟留意。”滕沖答應(yīng)了。聽得他在后面喃喃道:“人言蜀道難,誰知入蜀便得如此之難,可見諸葛武侯當日行軍之辛苦。唉,天下欲成大事者,何懼艱難。”滕沖隱約聽得他說甚么“成大事”之語,心內(nèi)自思:“大哥定是江湖上做大事的人,聽他言語,抱負不小。我自小在這深山之中,爹爹隱在這里十數(shù)年,卻對我甚么也沒說,我甚么都不曉得,今日結(jié)識了這個大哥,往后須跟他多學(xué)學(xué)。”心內(nèi)歡喜,腳下便自輕快。
上到山腰,霧漸漸濃了起來。再行得一會兒,連人帶馬,全被霧氣包裹,那霧好濃好大,火把照耀出去,也只是霧蒙蒙的一片,僅瞧得見眼前一二尺之外的物事。火光被霧中水露侵襲,也暗了許多。濃霧外夜梟之聲朦朦朧朧,卻也刺耳心驚。兩人行得更加慢了。
再行一個多時辰,棧道漸寬,兩峰之中生出一道夾道來,已不如下面之險。兩人打起精神,行得便快了。
滕沖突然聽到輕輕的“嗤撻”“嗤撻”之聲,心下一驚。便噓了一聲停下腳步。那“嗤撻”之聲依舊沖破濃霧傳來,仿佛就在前邊不遠處。龍九乾施展輕功,直從幾匹馬頭頂竄了過來,到騰沖身側(cè),問道:“兄弟,這是甚么怪聲?”滕沖道:’我也不知道,似乎是行路的聲音。”龍九乾道:“甚么人深夜在這山道里行走,莫不是沖著咱們來的?”滕沖道:“大哥,行路要緊。那聲音似乎在前,你在后面多留意,不要讓馬上這些人有甚么不測。”龍九乾道:“兄弟說的是,你多留心。”說罷自到馬匹之后,趕了馬行,一手持著火把,一手握著長劍。
兩人見怪,那聲音卻不見怪,依舊如前。滕沖自那山腹中歷險之后,膽子更大,心道:“只要不是那怪物就好。”又睜大了眼睛,想看清發(fā)出這聲音者到底為何物,然而,霧實在太大,甚么都瞧不見。
猛地,那聲音不見了,滕沖心猛地一跳,手中火把在身遭不斷轉(zhuǎn)動著照,睜大了眼睛細看。猛然驚得一聲大叫。原來似是一張臉便在眼前,距自己不過一尺距離。忙疾退幾步,靠在夾道石壁上。嚇得群馬一陣騷亂。龍九乾聽得叫聲,身形一動,便已竄到他身旁,倒轉(zhuǎn)劍柄,一陣晃動,便在那物身上一陣疾點,全是將對方當作人連點他任脈十二大穴。
那物果然是人,“唉喲”一聲剛叫出來,便倒了下去。兩人移近火把細看,卻見是一老頭兒,斜倒在巖壁上,正眼睛睜得圓圓的,滿臉驚恐的望著他們。他皺紋和胡子上竟然還帶著霧水,背上一個竹簍,已然壓扁在石壁上。
龍九乾道:“你是甚么人,半夜里在這山里做甚么?”那老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你是甚么人?老漢行路可沒惹著你們?你們饒了老漢罷?”
滕沖聽他口音便是太白本地人,便道:“老爺子別怕,我們的朋友受了傷,要去跑馬梁。你怎的半夜里跑出來?”說著伸手去扶他。對龍九乾道:“大哥!”龍九乾道:“兄弟,人心險惡,穴道不能解。”滕沖道:“大哥,他只是個山里的老漢,你給他解了罷。”龍九乾道:“兄弟也太良善,你沒吃過虧便不知道。”說著劍柄一路顫動,解了那老漢的穴道。又對他喝道:“你若使奸,這便是榜樣。”手腕一翻,滕沖火光里只見那老頭胡須已然不見,卻被他一劍剃光了。那老頭只覺下邊一涼,還以為龍九乾要殺他,嚇得一聲也不敢響,卻不知胡須已然不見了。
滕沖道:“大哥好功夫,但別嚇著大爺。”扶那老頭起來,那老漢哎哎呀呀的爬起來,道:“跑馬梁可遠嘍,哎喲,摔斷老漢的腰了。你這人真無理,老漢自己走路,你也管?干么拿刀子嚇我?娃兒,跑馬梁去不得!”他夾七夾八的說話,怨懟龍九乾,卻又對滕沖極親切的說話,滕沖暗暗好笑。但“跑馬梁去不得”這句話兩人卻聽得明白。龍九乾忙道:“為甚么去不得?”
那老漢并不轉(zhuǎn)頭,不理龍九乾,對滕沖道:“娃兒,跑馬梁去不得,今日午時一群兇神惡煞般的人闖到我們莊子里,也沒見他們動刀子,便弄死了好幾個人,哎,這群畜生。老漢的孫子看熱鬧,也被他們傷了,臉色發(fā)黑,像是中了毒。老漢常年在太白山里,識得一些藥草,想獨葉草或者能解那毒,掛念孫兒安危,便跑出來尋獨葉草,好不容易尋到,卻迷了路,這不才尋到路,從這嶺上爬了上來,夜已經(jīng)深了。誰料得遇上你們,害得老漢摔了一跤。怎么,你們也是尋獨葉草?”
滕沖聽他說了半天,還沒說出為甚么跑馬梁去不得,龍九乾便道:“你只說跑馬梁干么去不得?”老頭“哼”了一聲,不答他話,龍九乾大怒,心道:“你這老家伙活得不耐煩了。”但不好對一個不會武功的老頭發(fā)怒,便道:“兄弟,咱們走罷,莫聽他滿嘴胡柴。”
滕沖道:“大爺,你孫兒沒事罷?”老頭黯然搖頭,道:“哎,可憐的娃兒,也不知這會兒咋樣了。聽我說,娃兒,日里那伙兇人也在問去跑馬梁的路,想是也去跑馬梁了,那伙人太兇了,胡亂的毒殺人。你一個小孩子還是別去了。”
滕沖道:“大爺,跑馬梁我們是定要去的,你快回家罷,你孫兒還等著你的藥草呢。來,我用馬將你馱上去。”龍九乾道:“兄弟便是多管閑事。”滕沖求道:“大哥,帶著他罷,他孫兒病了,心里著急。”便把老漢扶上馱著黑衣漢子尺須的那匹馬。正要行路。龍九乾道:“兄弟,你去后面,我在前面。”說著解了馬韁,牽了那匹馬便行。滕沖知道他不放心那老頭,要親自看著他,便道:“也好。大哥,你別傷他。”
當下滕沖在后,龍九乾在前,又行了一個多時辰,山路漸漸平坦,上到山腰里一片平地上來。
此處霧氣卻并不甚濃,連點點星光也依稀瞧得見。那老頭叫道:“好了好了,多謝兩個娃兒,老漢便從這個小路斜穿過去就行了。”龍九乾喝道:“誰是你娃兒?”嚇得那老頭幾乎跌下馬來。滕沖忙跑到前邊,扶那老頭下馬,遞火把給他,道:“大爺,你拿著這個快回去罷。”那老頭摸著他的頭道:“乖娃兒,跟我那孫子一樣疼他爺爺。娃兒,跑馬梁不去也罷。”滕沖搖搖頭,那老頭嘆了口氣,俯身在他耳邊說:“娃兒,你是個好娃娃,你這個大哥心氣高,肚量卻小,你小心別吃他虧。”龍九乾喝道:“你這老鬼亂嚼甚么舌頭?”他內(nèi)功深湛,老頭聲音雖輕,卻也字字聽得清楚。滕沖笑道:“大爺你快去罷。”那老頭被龍九乾一嚇,瞪了眼睛道:“你嚇我老漢做甚么?”將火把塞給滕沖,道:“老漢走了一輩子山路,用不著火把。”伸手去摸胡子,還想搖頭晃腦的譏諷龍九乾幾句,一摸之下,卻不見了胡子,嚇了一大跳,知道被龍九乾方才一劍剃去了,自己竟然不知,倘若他在自己脖子上也是這么一劍,恐怕腦袋搬家了都不知道。心中覺得懼怕,轉(zhuǎn)身便走,黑暗里聽他說道:“娃兒,你要小心。”龍九乾只氣得臉色蒼白。滕沖忍著笑道:“大哥,走罷,再有幾個時辰便到了。”
當下兩人各自上馬,在暗夜里緩行。此處地勢平坦,滕沖極目四望,卻甚么也瞧不見,心里黯然道:“我從小長在這片平地,現(xiàn)在腳下踏著它,卻再也看不到它了,就連爹爹,也再看不到了。”心下傷心,幾欲落淚。黑暗中龍九乾卻并沒發(fā)現(xiàn)。
黎明的黑暗一過,天便蒙蒙的亮了起來。遠處山坡上零星亮起燈光,想是已有農(nóng)人早起了。再行一陣,眼前一片彤紅,只見前面山峰頂上一大塊灰云厚厚的壓著,便似要跌下來一般,太陽露著一點臉,紅光四射。滕沖指著那山峰道:“大哥,這便是鰲山了,沿山路從拔仙臺登頂,過去便是跑馬梁了。左邊這座山峰,便是拔仙臺了。”
龍九乾贊道:“鰲山故稱武功山,武侯一生數(shù)戰(zhàn)于此,果然名不虛傳。你看那積雪,望之皓然,令人神往。相傳遠古時代,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那時中華大地上洪水縱橫恣肆,相互沖激,災(zāi)害連連,大地震動,地維不穩(wěn),東海龍王第九子神鰲,獻出四足,以立四極,但從此不能游泳爬行,女媧念神鰲斷足之功,譴斷足神鰲雄鎮(zhèn)中央,分流南北,從此天下風調(diào)雨順,水流東去,地維沉穩(wěn)。鰲山從此成為一道雄偉的龍脊,橫亙在天地之間……”滕沖笑道:“都甚么時候了,大哥還有心思夸山。我先去尋點吃的,讓馬兒也吃點青草。”龍九乾一笑,道:“好山河不由人不夸。”
滕沖跳下馬去,在水流邊上的果林里,摘了些時下果子,用衣襟攬了,跑回來,分給龍九乾。騰沖懷中還有兩個窩頭,兩人便就著果子各吃了一個窩頭。然后察看眾人并無異狀,呼吸尚在,綁縛的枝條并未松動,當下放心了一大半。待眾馬吃了一會兒草,上馬便行。
雖在夏日,拔仙臺山腰白雪依舊處處都有。抬頭望之,只見峰頂廟宇凌空,鍔刺藍天。迷霧繚繞,山頭忽隱忽現(xiàn)。
兩人早下了馬,牽著馬匹,撥草避樹,艱難而行。馬匹行得更是艱難,待有極難上去之處,龍九乾便以神功在那馬后股上一推,方將馬兒推上去。
上得拔仙臺頂,已是日中。極目遠眺,果真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群山小”。北望秦川,渭河如帶,蜿蜒曲迥,川原似棋盤,阡陌縱橫。四顧環(huán)視,或石河石海廣布,似浪濤翻滾奔騰;深澗、懸崖如刀劈劍削,深不見底;山巒重疊,如犬牙交錯。唯拔仙臺如鶴立雞群,群山揖圍其下,如眾星捧月,景象別致。
兩人向東北行過文公廟梁,又向西行,跑馬梁便在眼前。只見無數(shù)大小不等的棱角狀礫塊遍布,覆蓋山梁及臺原,連成一片,狀如石塊構(gòu)成的海洋、河流。粗大礫石圍繞細粒土和細小碎石呈現(xiàn)各種圖案,外緣粗礫排布成石環(huán),像極了馬踩過的蹄印。
龍九乾道:“這便是跑馬梁么?怎地不見住得有人?”滕沖笑道:“大哥別急,這地方怎么住得了人。”伸指指著山峰道:“去年我跟玩伴們到過這里,過了這四十里跑馬梁,鰲山坡上多有凹進去的平坦地面和冰湖,那里便住有人了。”
龍九乾道:“那便走罷,這鳥醫(yī),住得這般妙,教人好難找尋。”兩人拉著馬便行,石塊遍地,馬匹極難收束,虧得龍九乾費盡力氣,才將它們趕在一起。這四十里一走便是一個多時辰。跑馬梁盡頭,鰲山依然高聳上去,白雪燦然,滕沖直覺呼吸艱難,身上頗冷。
尋山間小路前行,只見山蒼林密,綠草叢深,云低如帶,百花爭艷。卻又奇松遍布,冰霧晶然,兩人頭上、衣上、馬的毛發(fā)上,竟然也沾著點點半冰半水的晶瑩之物。龍九乾贊道:“唐張旭游鰲山作詩云:‘縱使晴明無雨色、入云深處已沾衣’,果然不假。”
時上時下的行了一會兒,突然眼前一片極緩的坡地,依坡而下,錯錯落落的住著幾十戶人家,下望只見石峰林立,山石崢嶸,巨石嶙峋,千姿百態(tài)。側(cè)望則層巒疊翠,勢若屏風。山風中人語隱隱,雞鳴狗吠之聲相聞。龍九乾道:“這些人倒會享福的緊,他日江湖功成,我必來此住到死。”滕沖笑道:“大哥來時小弟陪你。現(xiàn)在先尋那大夫,大哥說他住在跑馬梁,想必是這里了。”
兩人尋了一戶人家,龍九乾問那農(nóng)夫道:“勞駕大哥說一聲,你可知名醫(yī)‘隱回春’家此處哪里?”那農(nóng)夫道:“甚么‘隱回春’沒聽過,只有一個看病的大夫,喚作張先生。喏,轉(zhuǎn)過這個山坡,他便住在那邊坡上。很好尋,他的家在最頂處,頭頂住著一戶人家,左右兩邊各住著兩戶人,門下邊一字排開,住著四戶人家,夾在中間的那戶便是他家。”兩人謝了出來。
滕沖道:“大哥,那叫’隱回春’的大夫在這里嗎?這人怎么叫這么個名字?”龍九乾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隱回春’并非他的名字,卻是江湖人給他的字號,說他妙手回春,為人又大度,不喜沽名釣譽,只愛懸壺濟世,所以叫‘隱回春’。他本名叫作杜畏藥,曾在龍幫里做大夫,神手妙醫(yī),名滿江湖,后來神龍?zhí)蟾深A(yù)龍幫大事,奪了大權(quán),儼然一幫之主。此人不忿一個婦人玩弄手段、殘殺幫眾,將好好一個稱霸江湖、獨尊為王的龍幫搞得四分五裂,烏煙瘴氣,聽說他一怒出幫,隱居在太白山中。”
滕沖道:“那位大叔不是說了么,這里沒甚么’隱回春’,只有張先生。”龍九乾笑道:“賢弟又不知道了,這張先生必是他,想是太白山中藥草遍地,藥王孫思邈都曾隱居此地精研藥草,他便也學(xué)藥王,隱居于此。嘿嘿,杜畏藥,杜畏藥,你看他這名字,真是妙得緊,可不就是‘毒為藥’么?兄弟,天下之物,有害亦必有利,毒是藥,藥亦是毒。這位名醫(yī)真是一語中的,看得如此透徹。他日咱們兄弟雄霸江湖,必要記得此理。”滕沖細思他的話,果然覺得甚是有理,只是雄霸江湖甚么的,他倒不心動。
兩人邊說邊轉(zhuǎn)過山坡,那農(nóng)夫說得倒甚清楚明白,果然一片緩坡上,淡淡山霧中又住著三十四戶人家,最頂處一片松林下,住著一戶,下邊左右各兩戶,最下邊一字排開四戶,柴籬笆中間赫然圍著一間茅草房子,周遭奇花異卉圍著,更兼怪樹層次。
兩人大喜,將馬在松林里栓了,奔下坡來,直到那幾間茅草屋前。兩人鼻里都沖進一股奇怪的味道來,花香不似花香,藥草不似藥草,淡而不濃,卻又處處皆聞。
只見柴門外腳前一小塊斜地上,生著一片奇怪的青草,密密麻麻,葉子圓如拇指大小,徑高三四尺,兩兩相貼,開著五出淡黃花兒,草莖上結(jié)著角兒,狀如馬蹄,層次相連,淡黃中襯出一片青綠色,極是好看奪目。兩人卻不識得是甚么,正感好看。滕沖忽指著這片怪草外的青草上,喊道:“蛇!”
龍九乾瞧時,只見除了眼前這片怪草外,各種花卉之間、青草之上竟是爬滿了蛇,那些蛇兒全是三四尺長,身作黃色,卻布滿黑點,頭作三角,昂起了頭,伸出信子亂舞。奇怪的是,這么多蛇竟然突然而來,卻沒半點聲音,宛如從地下鉆出的一般,以自己的耳力,竟然沒聽見絲毫聲息。心里暗叫一聲苦:“我怎地如此大意,這村落里明明不似前邊那個村子,無一點人聲畜叫,可見不對頭,只因一時高興,便忘了這個。真是蠢材!奇怪,這高山上卻哪里來的蛇?”
只見群蛇亂舞,四下里已將兩人圍在中間。猛地里一聲極尖利的口哨從遠處下邊的茅舍中傳出,群蛇猛地昂起了頭,信子晃動,嘶嘶聲大起。
說也奇怪,那些蛇兒卻不到二人身邊來,繞過這片怪草,徑向那柴門涌去。腥味掩過了那股怪味,兩人直欲作嘔,瞧得極是難受。
龍九乾心知這片怪草非同一般,一拉滕沖,直跳進那片怪草中間,尋間隙站住腳跟,并不踩踏一顆怪草。群蛇耀武揚威,潮水般涌過,卻不到二人身邊來。
群蛇之后,山霧隱約處,顯出七八個白衣人來,這群人行走奇特,便如腳不沾地,倏忽近前。為首的是一個約莫二十歲上下的女子,面目如畫,肌膚甚白,卻一臉狠戾之氣。她瞧見滕沖二人,似乎略覺奇怪,但只是眉毛略蹙,一瞥而已,似乎并不在意這兩人。她走到那柴門前約兩長處,便停住腳步,對著柴門內(nèi)的茅草屋叫道:“杜老兒,你為何同我諸葛門過不去?諸葛門傷了的人,你也敢救?”
龍九乾心道:“又是諸葛門,都尋到這高山上來了。嗯,是了,聽她所說,似乎是諸葛門毒了甚么人,那人卻尋’隱回春’來救治。哼,這群只會使毒的幺魔小丑,這次撞到我手里,絕不會給他們逃脫了。”他要瞧瞧“隱回春”到底在不在此,再作打算,故而心下雖怒,卻并不作聲,攜滕沖靜靜的站在那片怪草里。
轉(zhuǎn)頭去看那茅屋時,只見木門緊閉,屋中毫無聲息。龍九乾心道:“原來‘隱回春’并不在家。”
那女子道:“哼,憑你這一點決明,便想擋得住我的蛇兒,裝縮頭烏龜不敢出來?!好,我便逼你出來。”說著邁步而前,將那各種花卉踩倒一片,徑到柴門前。那些蛇兒見到她來,便爭先恐后的讓出一條路來。與她同來的那幾人卻并不動身,口里吹著哨子,催促蛇兒向前。
這一片怪草直鋪到柴門前,蛇兒便都避過,一霎時連籬笆上都掛滿了蛇。滕沖悄聲道:“大哥,原來這怪草叫作決明,蛇兒怕它。”龍九乾對他搖搖頭,示意他不要說話,且仔細瞧著。
那女子飛起一腿,柴門應(yīng)聲而倒,她一聲唿哨,群蛇不斷鉆將進去,霎時間涌到茅草屋前,四下圍住。直壓平了院內(nèi)無數(shù)花草。那女子叫道:“杜老兒,你倒是出不出來?”騰沖心想:“她干么不進去一瞧?屋內(nèi)有沒有人,一瞧便知。啊,是了,她們用毒,但也怕神醫(yī)的毒。”
只聽得茅屋內(nèi)一個清越蒼老的聲音道:“賢客少待,待老兒救治完這兩位病人,便來相會。”龍九乾喜道:“原來神醫(yī)在家。”隨那女子而來的幾人對龍九乾怒目而視。龍九乾視若無睹。
只聽得茅草屋內(nèi)那聲音道:“原來還有賢客?少待,少待,恕罪則個。”龍九乾面對茅屋,躬身抱拳道:“神醫(yī)請自便。在下龍九乾,攜義弟滕沖在此地靜候,正要見識神醫(yī)妙手。這幾條小蟲嘛,在下先代神醫(yī)打發(fā)了。”
他語聲未落,身后那幾人已然大怒,“龜兒子的放屁”,“你小子活得不耐煩了”的亂罵。龍九乾并不理會,暗運神功,驀地背對著那幾人向后一縱,如電而至,一招“雙云出岫”,那幾人還未看清他身形,已有兩人被雙掌擊在胸口,卡擦擦胸骨齊斷,叫都未叫出一聲,便滾下山坡去,在斷崖處跌落,竟然不聞一聲。
另一人雖然身子一矮欲躲,卻仍被他陰掌擊中面部,這一掌蘊含“大漠寒”內(nèi)功,只將他面上凸出來的部分打得和臉一樣平,鮮血不見,卻猛然間面目全青,極是恐怖。雖然一時未死,卻倒在地上鬼一般嚎哭。余下幾人嚇得縱了開去,防他掌擊。
卻見龍九乾早已回到騰沖身邊,神定氣閑地站著,便似方才他沒動過一樣。
茅草房內(nèi)那聲音急道:“不可!賢客手下留情,老頭兒門前向來不死人。”龍九乾抱拳道:“是,在下冒昧了。”那聲音便不再說話。
那女子轉(zhuǎn)頭看了龍九乾一眼,冷冷的道:“好俊的功夫!諸葛門的事,閣下最好少管。”說罷也不待龍九乾說話,便仍舊轉(zhuǎn)過頭去。只見她雙手隱在袖中,往前一揮,口中叫道:“杜老兒出來受死罷。”那木門被她掌力一撞,“啪”的一聲,向里倒地。她口中一聲唿哨,群蛇猛然向屋內(nèi)涌去。
滕沖急道:“大哥,快救大夫!”龍九乾正欲出手,只聽得屋內(nèi)那聲音道:“呵呵呵,好娃兒,別人都叫老夫神醫(yī),便只有你一人叫我大夫,叫得好,叫得妙!”只見群蛇在他語聲中后退不迭,翻翻滾滾的退出茅草屋來。
屋內(nèi)走出一個身穿灰布袍,滿臉紅光,黑發(fā)黑須,面帶笑容的矮老頭來。他往出跨一步,群蛇便退避三舍,退避不及的,肚皮一翻,挺幾下身子,扭曲盤旋一番,便不再動了,瞧來是死了。龍九乾心道:“這老兒的藥物真是厲害,內(nèi)功更厲害,竟然以內(nèi)功逼撒藥粉,令群蛇喪身。”
“隱回春”走到距那女子三尺之處,便站住身子。
他不怪人家破門驅(qū)蛇毀花之罪,竟然笑嘻嘻的抱拳道:“這位姑娘好大的火氣,毀了老頭兒不少心血。年紀輕輕,還是不要動肝火的為好。”那女子鼻孔里“哼”了一聲道:“老不死的死東西,由得你說本姑娘?”袖內(nèi)指甲輕彈,嗤嗤兩聲,三股白色的粉末分左中右三路便向他射去。
下回預(yù)告
第六回 ? 獨葉奇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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