瑯琊令之十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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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江湖專題每周精品活動】瑯琊令第二十二期:十年


瑯琊令第二十二期之十年榜首文章


望,是從這里到那里的距離,

望,是這個十年到那個十年的時間,

望,是從此心到彼心的向往,

望,是希望,是希望生命的溫暖!


(一)

每年的清明都會下雨,雨不大,細細的,綿綿的,濕漉漉、冰冰冷冷的。

麻五子停下來,在細雨中微睜著眼睛發愁地看了看天空。

麻五子拖著不中用的右腿,在山上這條似路又不似路的山路上走著。因為雨天路滑,手中拄著的木棒已經不管用了,身體本來也已經非常虛弱,于是就只能三步一栽歪,五步一摔倒地往山上爬了。

身上已經被雨淋透了,再加上摔倒滾得一身泥,現在的麻五子都成一個泥人了。這場初春冰冷的雨,已經讓他的身體寒透,本來就虛弱的身體不住地打著寒戰,心臟感覺都在抽搐。

但不管怎么被雨淋,怎么摔倒,麻五子都會盡量不讓手里的塑料袋碰到地上的泥水。塑料袋里裝著兩刀燒紙,塑料袋的口也系得緊緊的,在這個雨天里,燒紙一點也沒有濕著。

眼睛已經可以看到那兩棵熟悉的榆樹了,麻五子知道,爬上這個山梁就到墳圈子了。但是,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趴在地上,舉著塑料袋,翅起頭,眼睜睜地過不去。

麻五子哭了,眼淚和著雨水、和著泥水在臉上流了下來。他掙扎著,嚎啕起來……

“麻五子,你真熊,有能耐哭,就得有能耐往前爬!”這個念頭突然在麻五子腦子里一閃。

于是,麻五子把手里的木棒扔掉了,只用一支胳膊一條腿,用著身體里最后的力量奮力地向前掙扎著。

都快累沒有氣了,但,還是爬到了那個墳頭前。

麻五子努力地坐了起來,又抬起頭看了看天空,這時候他心里有些埋怨:“為什么清明總是要下雨,為什么每年的清明都叫我在這種天氣里燒紙!”

可他只是埋怨一下,雨不會停止,紙還得燒。麻五子把身體前傾,用身體把雨擋住,然后小心翼翼地把塑料袋打開。小心翼翼的樣子,感覺像塑料袋里裝著一個什么易碎的寶貝一樣。但,這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虛弱到了盡頭,他的手也跟著抖得不行。所以,雖然他用身體擋住雨水,手上的雨水卻不小心淋到了燒紙上。他看著燒紙上的幾個水點,有些無奈地嘆了口氣。

他顫抖著從衣服兜里掏出打火機。也不知道是他真的沒有力氣了,還是打火機年頭多了不好使了,打了好幾下也沒打著火,把他的手指都磨疼了。

最終,還是把燒紙點著了。點著火之后,他有些埋怨自己了,忘記了提前折一根小木棍了。唉,他嘆了一口氣,忘折就忘折吧,也不能挪開身體,要不雨水會把剛點著的燒紙淋滅的。只能用手了,他用他現在能使出的最快的速度扒拉了幾下燒紙,把疊著的燒紙散開。但,手還是被燒到了,把他的手指燒得鉆心的疼。完事之后,他急忙把手指抓進了身邊的泥土里,冰涼的泥土浸著他燒傷的手指,感覺著舒服了一些。

看著燒紙最后一點火星燃盡,麻五子心里舒服了許多,但身體還是很虛弱,燒傷的手指還是在鉆心的疼。

他也沒有站起身來,只是坐在地上往后挪,挪了大約在十幾米,在一根大約有二大碗碗口那么粗的榆樹根下靠住。然后,抬起頭望著剛才他燒過紙的那個墳頭旁邊的一棵榆樹,會心地笑了。

(二)

麻五子遇到張大,也是在一個細雨紛紛的清明時節。

麻五子確是姓麻,從小就有小兒麻痹癥,然后腦子也不甚靈便,總是有些憨憨的。在家里排行在老五,也是老小,上面有兩個姐兩個哥哥。上了六七歲的時候,家里發生了變故,父母都去世了。那時候,哥哥姐姐也不大,最大的不過十三四歲,于是兩個哥哥被兩個沒有孩子的人家給領走了,姐姐們被一個真系的親屬領走了。但是沒有人愿意領走麻五子這個有殘疾還有些憨傻的孩子。沒有人領養的麻五子把家里的吃食吃光了之后,沒有辦法就只能去乞討。開始的時候,村子里的人家看著孩子可憐,所以,麻五子也不用遠走,在村里就能討到吃食。可,什么都架不住時間長,慢慢的在村子里討來的吃食越來越少了,他沒有辦法就只能走出自己的村子,然后,就越走越遠了。

當然,這些已經是他很小時候的事了,他已經記不起太多了,而且也早已不記得自己的村子在哪里了,他甚至都忘了自己的大號叫什么了,只記得從小人們都叫他麻五子。

來到張大的村子里,麻五子已經二十幾歲了,已經徹徹底底地成為一個乞丐了。

清明節前,天氣忽冷忽熱的,麻五子感冒了,發起了高燒,燒得渾身虛弱,沒有一點精氣神。偏又細雨紛飛,麻五子在一個破房子里躲了一天雨,也不見雨停下來。但,肚子卻開始打鼓了。

沒有辦法,他只能拖著生病的身體,頂著細雨,出去討飯。可是,也許他真的病得很厲害了,還沒等他舉手去敲響大門,他就倒下了,昏了過去。

麻五子倒在的這家門口,就是張大家的門口。

傍晚張大出來鎖大門,習慣地出門張望一下。

只是這么一張望,改變了麻五子的命運,也改變他自己的命運。

張大嚇了一跳,門口怎么趴著一個人,穿得破衣嘍嗖的,一看就是一個要飯的。張大心地善良,他哪見得了一個人趴在他家門口,管他是要飯的還是什么人。

張大急忙把麻五子拖進了屋,費勁八力的抬上了炕,又急忙把麻五子的破衣服給脫下來,暖暖和和地蓋上了一床大被子。

然后,又是給麻五子掐人中,又是灌姜湯的,最后終于把麻五子給忙乎醒了。

麻五子在張大家躺了三天,張大把他兩個兒子穿剩下的衣褲給麻五子換上,又給麻五子做好吃的。麻五子已經很多年都不知道什么是熱飯什么是熱菜了,這些熱飯熱菜吃得麻五子一個勁兒地流淚,心里卻是一陣陣的暖和。張大呢,也非常樂呵,一個勁兒地給麻五了夾飯,一個勁兒地夾菜,看著麻五子吃飯的樣子,張大也顯得到非常高興。

第四天的頭上,麻五子已經基本好了。于是就不好再麻煩張大了,便跟張大道別。

“叔,我走了。”說著,麻五子順手拎起他那身要飯的行頭,一瘸一拐地緩步走出房門。

張大鎖著眉頭看了麻五子一眼,跟在麻五子后面也出了門。

麻五子緩步走向院門,拎著那身要飯的行頭,低著頭,真的走得很緩慢。張大就在他身后四五步的距離,盯著麻五子的背影,也是很緩慢地走著。

快要走出院門的時候,麻五子的腳步突然停頓了一下。

“要不,別走了。”就在麻五子停頓那一下的時候,張大在身后說。

麻五子急忙用手扶住自己不聽使喚的右腿,轉過身來,望著張大,但沒有開口說話。

“別走了,給叔當個伴吧,我那兩個狼心的兒子已經四五年不回來一趟了。”這時候張大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期盼了。

“叔——”麻五子突然跪在地上,痛哭了起來。

“好孩子,不哭啊。”張大也急忙跪在地上,扶住麻五子,這時候他也抑制不住淚水,跟著麻五子一起哭了起來。

“跟叔一起吧,叔歲數大了,身體也不好,忙乎莊稼越來越吃力了,以后你就給叔搭個手。”哭完了,張大把麻五子扶回屋說。

“叔,我能幫你啥呀,我是個殘廢人。”麻五子的眼淚還沒有擦干。

“干活用手就行,少用腿,再說,地也不多,咱爺倆兒慢慢干。”張大說著說著卻會心地笑了。

(三)

麻五子才在張大家里住下半個月,張大兩個已經很多年不回家來的兒子兒媳就氣沖沖地殺進了家門。

“你誰呀?”老大一看到麻五子就劈頭蓋臉地質問,“誰讓你住我家來的!”

事情發生得真的非常突然,再加上麻五子本來反應就不那么靈便,面對張大大兒子的質問,一時說不出話來,扶著殘廢的右腿,呆立在屋地上,不知如何是好。

“我讓的。”張大馬上把麻五子護在身后,同樣厲聲地對老大說,“你們想咋的?”

“爸,我看你老糊涂了吧。”這時候老二媳婦兒陰陽怪氣地說,“你整家一個殘廢干啥?”

“你們管不著。”張大一聽到老二媳婦兒的聲音比聽到兒子說話還難受。

“啥叫管不著呀,爸。”馬上老大媳婦兒也陰陽怪氣地說道,“我們可聽說了,你認了一個干兒子。”

“爸,你咋的,還指望著干兒子給你養老呀?”老二接著皺著眉說。

“爸,你這么干,這是要把我們這些親兒子的臉往哪放啊!”老大轉過頭質問地說。

“這是打臉啊,啪啪啪的呀!”老大媳婦兒咬著牙說。

“你們早就不要臉了,還怕打臉。”張大聽著兒子兒媳你一句他一句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爸,這是說的啥話呀!”老大媳婦兒馬上就不樂意聽了,“你這么說就不中聽了,你光親兒子就兩個,然后連孫子都有了,還認一個干兒子,你是啥意思啊!”

“是啊,爸,你咋的,養老想要不指著我們了唄?”老二媳婦兒說話永遠是陰陽怪氣的。

“爸,等你老了,還是得指著我們養老的。”老二瞪著眼睛說。

“我現在就老了!”張大急眼了,大喊道。

“爸,別喊呀。”老大媳婦兒說,“你還年輕呢,再過十年也不老,看你這身子骨,多硬朗啊!”

“滾,滾!”張大更急了,咆哮著,“我的事不用你們管,我沒有你們這些兒子兒媳!”

“爸。”這時老二厲聲地說,“你真是老糊涂啦,什么叫沒有我們這些兒子兒媳呀,我和大哥身上了流著你的精血呢。”

“是啊,爸!”老大馬上又接著說,“我們才是你親的呀,你怎么能說出這種話呢,你太狠心了。”

“咋的呀,爸,你還真的指望著這個殘廢給你送終啊!”老二媳婦兒剜了一眼麻五子說,“他就是圖你的錢,圖你的財的。”

“我他媽有啥呀,就那兩畝一分地,再加上一個破房子,你們這么多年不回來一趟,一聽我收養了麻五子,你們都不用約,齊刷刷地回家來了,還不是為了錢為了財。”張大輕蔑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兩個兒子說。

“爸,你要是這么說就沒意思了,我們回來可都是為了你好,回來勸你別做傻事,勸你迷途知返。”老大媳婦兒煞有介事地說。

“是啊,爸,再說雖然你地不多,但也是錢呀,關鍵還有你的這房子,這房子多好呀,哪里破呀!”老二媳婦兒接著說.

“哈哈,你們不就是為了這房子嘛,你們放心——”張大頓了一下,這時候兒子兒媳四對眼睛睜大了盯著張大,然后張大咬著牙說,“你們放心,這房子我誰也不會給,我要死的時候,一把火燒了它。”

“爸,真是頑固不化呀!”老二媳婦兒一聽這個,就徹底不高興了,就瞪著眼也咬著牙說。

“爸,你要是這說,我們就更不能把這個殘廢留在家里了。”老二看了一眼還在驚恐中的麻五子說。

“哎,殘廢,你是自己走還是我們把你扔出去?”老大橫眉厲色地對麻五子說。

麻五子還在驚恐之中,哪里知道怎么回話,急忙驚恐地看了一眼張大。

“你們都給我滾,我就認麻五子當干兒子怎么了,我就要把房子給他怎么了,我死我還讓他給頂腳呢!”張大已經氣壞了,瞪著眼睛喘著粗氣大喊。

“你個老頑固,你真是瘋了!”老大媳婦兒氣急敗壞地說,“頂腳都用這個殘廢了,你把你兩個親兒子往哪里放!”

“今天我們非得把這個殘廢扔出去不可。”老大惡狠狠地盯著麻五子說,嚇得麻五子一個勁地往后縮。

“看你們今天誰敢動麻五子一個汗毛的。”張大把胳膊一張,把麻五子護住。

就在這個時候,老村長帶著幾個村民趕到了張大家里。

“大叔,你給評評理啊!”一看老村長過來,老二馬上拉住老村長的手說,“我爸收了一個干兒子,要把房子留這個殘廢,死了還要這個殘廢頂腳。”

老村長不耐煩地把張大二兒子的手甩開,急忙走到張大的面前,關切地看著張大。

看著老村長過來了,張大的眼淚刷地一下就流下來了。

老村長的眼里也漾起了淚花,但控制著沒有流下來,這時他懂張大。

“你們多少年不回來一趟,回來就這么鬧騰合適嗎?”老村長轉過身來對張大的兒子兒媳說。

“大叔,這不怨我們呀,我們再不回來,這個家就沒有我們的份啦。”老二媳婦兒張口就說。

“這還沒有你說話的份。”老村長瞪了老二媳婦兒一眼說。

當年張大的二兒媳是一個有夫之婦,卻跑來張家勾搭張大家的老二,兩個人不管不顧的私奔了。所以,老村長一直看不上這個女人。而張大的二兒媳雖然非常刁蠻,但卻很懼老村長幾分。

“大叔我家的事在這擺著呢,我們也沒有別的要求,就是一個,我們家里不要這個殘廢。”一看自己的媳婦兒被老村長訓得灰溜溜的,老二也不敢再造次,思考了一下,提出他的想法。

“對,老二說的對!”老大馬上附和說。

“你們算老幾呀,我還沒死呢,這是我的家,還沒輪到你們給我做主,我愿意要誰就要誰。”有老村長坐陣,張大的底氣明顯更足了。

“你已經老糊涂了,我們不做主誰做主。”老大媳婦兒沖著張大瞪著眼睛說。

“都閉嘴。”老村長大聲說,“哪有你們這么跟老公公說話的,還是個當兒媳婦兒的樣嗎!”

大家一看老村長生氣了,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出聲了。

“這樣吧,麻五子別在家里住了。”老村長思考了一下說。

“不行,你不讓他住這,就等于還讓他出去要飯。”一聽老村長的話,張大急了。

麻五子也急了,眼里泛起了淚光,但這個時候不是他說話的時候。而張大的兒子兒媳們的臉卻露出了有些得意的微笑。

“老哥,你先別著急。”老村長安撫了一下張大,“你家東院老于家不是搬走好幾年了嗎,那個老房一直空著,先住那去。”

一聽老村長的安排,張大心里舒坦了一些,但兩個兒子不高興了。

“不行,把這個殘廢從村子里轟出去,愛死哪死哪去!”老二張口就說。

“你咋那么不要臉呢,在你爸家住你橫扒拉堅擋著還說得出,出了你爸這個院,在村子里住在哪你就管不著了。”老村長很堅決地說,“這事就這么定了,今天晚上麻五子就住那去!”

這個安排合了張大的意,可兒子兒媳卻不滿意,可面對著老村長他們卻也沒有其它辦法。后來,幾個人一商量,只要不住自家房子,也不在乎麻五子跟不跟自己爸爸種他那二畝一分地了,本來那點地也產不出什么錢來,一個人吃點口糧都緊緊巴巴的。

于是,這事也就這么定下來了,當天晚上,麻五子就搬到了張大家東院老于家的舊房子去住了。而張大的兩個兒子看著麻五子去了自己家的東院,雖然心有不甘,但也沒有辦法,便商量了一下,趁著夜色還沒有黑透就走了。

(四)

老村長提醒麻五子老于家的舊房雖然有些破舊了,但畢竟還是能遮風擋雨,讓麻五子少去張大家,有什么事東西院的互相喊一聲就行了。因為,雖然張大的兩個兒子走了,但村子里還是有他們的眼線的,如果再回來鬧真不知道怎么解決是好了,沒準真的會把麻五子從村里轟出去。

麻五子當然是聽老村長的,滿口答應了。只是張大嘴上非常不服氣,但心里卻也怕了兒子兒媳回來鬧,就只能嘆氣了。但這么住著也不影響什么,該吃飯吃飯,每天麻五子把飯做好,喊張大來東院一起吃飯。春種秋收的活,招呼一聲麻五子馬上起身下地就干了,時間久了,麻五子也懂了農時,慢慢地他自己就可以安排了,都不用張大操心了。

這樣一來,有了麻五子,雖然只是一個殘疾人,但也幫了張大好大的忙,讓張大輕松多了,關鍵是有伴了,張大打心底高興了起來。所以,不能住在一起的遺憾,也就不算什么遺憾了。

閑時的時候,麻五子總是喜歡回憶當初自己生病的時候張大照顧他的情景,便常常靠在西房山望著張大家院里的一棵茂盛的榆樹。

看著看著,麻五子感覺那棵茂盛的榆樹像一把大傘一樣,可以保護樹下的一切。他轉頭望了望自己的院子里,除了不知名的野草,什么也沒有。便拎著鐵鍬,一瘸一瘸地跑到了村外,挖回來了一棵拇指粗細,一人多高的榆樹,栽到了自己的院里,與張大家院里的那棵大榆樹隔墻遙望著。

于是,日子就這么像流水一樣的過去了,一轉眼就是十年,麻五子院里的小榆樹長成了大榆樹。閑下來的時候,麻五子也不再靠在西房山看張大院里的那棵如大傘的榆樹了,而是靠在自己栽下的這棵榆樹的根底下,微笑著看著張大院里的那棵榆樹經春綠秋黃,看那棵榆樹歷夏雨冬雪,看那榆樹梢邊的夕陽西下,看那榆樹頂上的月圓月缺。

這個十年里,張大和麻五子一直恪守著老村長的安排。所以,找不到什么茬的張大的兩個兒子也沒再回來找過什么茬。頭兩年老村長因為年齡確實大了,也從村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過上了安逸的晚年。

一切都還好,唯一不好的是,張大的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最后終于在第十個年頭上的清明節前一天的雨夜過世了。

麻五子印象里,那天夜里的雨真冷啊,不像開春的雨,倒像冬天的雨。

張大的兒子兒媳和孫子們都來了。老村長特意囑咐麻五子千萬不要過去張大家,沒必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于是,在這個冰冷的雨夜,麻五子只是一個人,任憑冷雨拍打他的身體,靠在榆樹根底下哭成了淚人。

這一夜的冷雨又虐到了麻五子,麻五子感冒了,發起了高燒,跟十年前的感覺一樣。而這一次,麻五子只能自己給自己做熱飯,只能自己給自己熬姜湯。可不知為什么,感冒卻總是不好,高燒也不愿意退。

第三天的頭上,張大院里的喧囂停止了,麻五子知道張大已經入土了,他虛弱的躺在炕上又哭了,哭得那么傷心。

下午的時候,麻五子臉上的眼淚還沒有干透,張大的兩個兒子連同幾個家里的親戚就罵罵咧咧地沖進了屋里。不由分說地把麻五子抬起來給扔出了院外。也許光把麻五子扔出來,還不夠解恨,張大的兩個兒子還用腳在麻五子身上狠狠地踢了幾腳,踢得麻五子胸口一陣陣的脹痛。然后,他們又把麻五子日常生活的家伙式噼里啪啦地扔了出來。

老村長趕了過來,非常氣憤,但這次老村長卻什么也沒說,只是氣得直跺腿。然后叫了幾個人,把麻五子扶起來,撿起麻五子生活的家伙式,一起送到了村外山腳下的一個廢棄的瓜棚里。

后來,麻五子才聽說,原來他一直住著的老于家的那個舊房子,是老于家剛搬走的時候張大花錢買下的,本來是想做兒子結婚新房的宅基地的,只是后來兩個兒子都走遠了,宅基地也就用不上了。這件事張大誰也沒跟誰說,只有老村長知道。張大去世,老于家老遠的也來奔喪,結果這事就也讓張大的兩個兒子知道了。這還了得了,十年了,這個殘廢不但沒有搬走,居然還一直住著自己家的房子。所以,張大的棺裹剛一入土,氣急敗壞的兄弟兩個拉上幾個親戚就把麻五子給扔出去了。

沒有別的地方住,麻五子只能住在瓜棚里了。雖然只是一個小棚子,畢竟還是能遮風擋雨的,只是冬天的時候這個棚子不嚴實有些寒冷,麻五子倒也不在乎了,在哪住冬天都是冷,只是在這多吹一點冷風而已。

然后,他把已經荒廢了的瓜地收拾了一下,又把山邊的荒地開墾出一塊,雖然地方不大,至少來年也能種下種子,自己吃飯應該沒有問題了,生活還可以繼續。

不過,自從被張大兩個兒子踢過之后,麻五子的胸脯子一直不舒服,常會隱隱作痛,還會時不時的咳嗽、發燒。

(五)

張大就葬在山上,麻五子經常去山上給張大的墳頭添添土,除除草,會在張大的墳前坐一坐。

突然有一天,他從山下挖了兩棵鍬把粗細的榆樹,費勁巴力地拖上了山,一棵栽在了張大的墳頭旁,另一棵栽在了離張大墳頭大約十幾米的地方。栽完樹之后,他靠在這邊的這棵榆樹根底下,望著張大墳頭旁邊的榆樹會心地憨笑了起來。

每年的清明麻五子都會給張大燒紙,磕上三個響頭。而年年的清明都會下雨,都會下冰冰冷冷的雨。

但不管是風去雪飄,還是云住雨來,麻五子每次上山都會靠在這邊的榆樹根底下望著張大墳頭邊上的榆樹憨笑一會兒。

又一個轉眼,五年過去了。

一個幾十年不遇的干旱襲擊了這片土地的夏季,人們一張張焦急的臉寫滿了發愁。

就在這么一個時候,張大的大兒子死了,說是跟人家喝酒喝多了,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怎么了,一栽歪,倒在地上,就死了。

雖然兒子已經離開村子很久了,但人死了,還是要歸鄉入土的,張大的兒媳和大孫子扶著棺裹回到村里,準備葬在張大的腳下。

“憑什么讓大哥給爸頂腳呀!”墓穴已經挖好,老二媳婦兒突然陰陽怪氣地說。

“誰家不是老大頂腳呀!”沒有覺得特別悲傷的老大媳婦兒接過來說。

“大哥從小不爭氣,結婚之后還敗光了爸的家產,賣掉了自己的責任田,沒把爸給氣死。這種不孝的兒子,有什么資格給爸頂腳。”老二媳婦兒還是陰陽怪氣地說。

“我們不頂腳,誰頂腳啊?你們?”老大媳婦兒輕蔑地說,“你們比我們強嗎?一個破鞋勾跑了一個搞破鞋的,你們就孝了?”

“你他媽的罵誰呢?”已經多少年沒有人提起這樁舊事了,今天大嫂提起自然會刺到她,老二媳婦兒一下就火了,指著大嫂的鼻子大叫。

“罵你咋地的了,就罵你這個不要臉的破鞋了。”老大媳婦兒冷笑一下說。

“今天是我大哥的葬禮,你能不能把嘴閉上!”老二也看不上他這個大嫂,這時候自然會向著自己的媳婦兒,立著眉對大嫂說。

“咋的,你大哥尸骨未寒,你們就開始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了!”說著,老大媳婦兒突然趴到棺材上大哭了起來。

“你少來這個,我告訴你老大家的,我大哥不孝,就是不能給我爸頂腳。”這時老二也對頂腳的事提出了異議。

“啊——老大呀,你聽到了嗎,你還沒入土,你兄弟就跟你搶位置了,這叫我們孤兒寡母怎么活呀!”老大媳婦兒還是趴在棺材上自顧地叫嚷著。

“行了,閉嘴吧。”老村長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你們要是再胡鬧,我叫大家走了,你們自己入土埋葬吧。”

一聽老村長吱聲了,老大媳婦兒馬上就不哭了。老二和老二媳婦兒也沒有再出聲。

“要不是看在我老哥哥的份上,我才懶得管你家的事呢,愛誰死誰死。”老村長更像發牢騷地說了一句。

“大叔,你說他們講理不,我們家老大連頂腳的權力都沒有了。”聽完老村長的話,老大媳婦兒向老村長哭訴,但卻沒見到眼淚。

“我看你們這種兒子呀,沒一個有資格頂腳的。”老村長哼了一聲說。

“大叔你這是說的哪的話,我是我爸的親兒子,怎么沒資格頂腳了呢。”老二不服氣地說。

“有沒有資格你們自己知道!”老村長這時已經很不耐煩了,“行了,有沒有資格我不管,你講話你是親兒子,天色已經晚了,一會時辰過了,你們趕緊定,今天老大要不要頂腳!”

“怎么不要啊!”老大媳婦兒馬上說道。

“放屁,頂腳的位置得給我留著。”老二突然發飚大叫了起來。

“你想頂腳呀,有能耐現在死呀!”老大媳婦兒看著發飚的老二冷冷說。

“少跟我扯這個沒用的。”老二瞪了大嫂一眼說。

“看你們這幾個損種。”這時候老村長急眼了,“今天我做主了,你們誰他媽的也別頂腳了,你爸要是知道也不會讓你們這兩個損種頂腳的。來,你們幾個把這個墳坑給我添上。”說著老村長招呼著一起幫忙的人們。

人們急忙三下五除二的,把新挖的墓穴給添上了,看得老大媳婦兒和老二老二媳婦兒都傻眼了。

“來,在這給老大挖個坑,老大埋這。”然后,老村長把手指向張大墳頭腳下偏左的位置,然后,又指向張大墳頭偏右的位置,“完事,這塊也把坑挖好,給老二留著。”

幫忙的人們馬上又按著老村長的指示開始挖坑。

“大叔,給我挖啥坑啊,我大活人好好的。”老二急忙跟老村長說。

“你不是著急嗎,給你挖出來,留著,也給老大媳婦兒一個定心丸,你們誰也別給你爸頂腳了,你爸不愿意!”老村長這也冷冷地說。

幾個人一看老村長真的生氣了,也沒人敢出聲了,愛埋哪埋哪吧。頂腳這事也就老一輩的人還看重,后一輩人已經把這個只當成迷信了,也不講究這個。今天這么爭吵的目的還是想要爭一個家庭地位,因為過去的五年里,兩家人為了爭張大留下的房產已經鬧得不可開交了,所以今天誰也不會讓著誰了。當然,事情總會是這樣,誰也不讓誰,總會兩敗俱傷,不會有什么好結果。今天這個頂腳的事,就說明了這個道理,結果誰也頂不上腳了。

左右兩個墓穴挖好,這才算安安穩穩地把老大入土為安了。

老大入土還沒過去三天呢,天氣還是干燥的熬人,突然又傳來了噩耗,張大的二兒子騎摩托的時候跟一個拉渣土的大翻斗子撞上了,直接就沒了命。

結果右邊那個為他準備的墓穴真的沒白挖,更是沒有閑多久,就又入土為安了。

(六)

麻五子靠著那棵已經有二大碗碗口粗的榆樹根底下,回憶著,他盤算著時間,張大也已經去世十年了。想到這里,他的笑臉突然僵住了。他心里突然有些埋怨為什么每年的清明都要下這么冷的雨啊,就不能讓他和張大暖和地見上一面嗎!想著,他的眼淚又涌了出來,他想嚎啕大哭,但他已經連嚎啕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感覺越來越冷,越來越冷……

第二天早上雨住了,是一個上山采蘑菇的村民發現麻五子死在了榆樹底下。

十年前,張大臨死的時候,悄悄地告訴過老村長,他想要麻五子給他頂腳。所以,老村長招呼著幫忙的人們把老大腳下,兩個兒子中間那個已經填埋了許多年的墓穴又挖開,準備隨張大的遺愿把麻五子在此入土,給張大頂腳。

“看,這樹上有字!”眼看著麻五子的棺裹就要下進墓穴了,突然有看熱鬧的孩子喊起來。

老村長急忙喝住抬棺裹的人們,跑到榆樹跟前,蹲下來仔細看,樹干上歪歪扭扭地有幾個用手指摳出來的字“埋在樹下”。這一定是麻五子摳的,麻五子就是死在這棵樹下的,而且老村長也知道這棵樹是麻五子栽的。摳痕很新,這一定是麻五子在彌留之際摳的,雖然老村長不知道麻五子的用意,但麻五子一定是有他自己想法。

老村長做了一會兒思想斗爭,在張大的墳前流了幾行眼淚,最后決定尊重麻五子的遺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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